漢初女子封侯考釋

趙亞平

(鄭州大學歷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文史論苑】

漢初女子封侯考釋

趙亞平

(鄭州大學歷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先秦古禮，女子無爵，女子封爵應起自秦時。但秦時女子爵位，多為封君之號，而女子得封侯爵，卻在西漢初年。本文就著重分析在高祖至孝文年間切實可考的四位女性侯爵，即魯侯奚涓之母、陰安侯頃王后、臨光侯呂嬃、酂侯蕭何之妻，總結受爵者在身份和封爵方式上的共性，反映漢初社會對女子封爵較為寬容的態度及當時女性在高等爵位繼承上享有的權益。

漢初；女子封侯；爵位繼承

先秦時期，爵位授予多因軍功，戰場搏殺以覓封侯自然與女子無緣。據《禮記》：“故婦人無爵，從夫之爵，坐以夫之齒。”[1]但至秦漢，卻為之一改，女性可通過身份原因或繼承方式得封爵位。陳群曾上言魏文帝：“案典籍之文，無婦人分土命爵之制。在禮典，婦因夫爵。秦違古法，漢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2]陳氏之言正可印證秦漢一改婦人不得分土命爵的古制。秦時女性爵位，多稱封君，女性封侯，卻是起自漢初。劉邦以奚涓之母為魯侯，封其嫂為陰安侯，呂后當政，又以蕭何之妻為酂侯，呂媭為臨光侯。因此，漢初女性侯爵的出現，即非因循舊典，亦非憑空創設，而是在秦時女子封爵基礎上的進一步發展。考史籍所載，漢初女性侯爵應有四位，現將其事例詳列于下。

一、奚涓之母魯侯

漢初首例女子封侯，即高祖所封奚涓之母魯侯，《史記》載奚涓“入漢，以將軍從定諸侯，侯，四千八百戶，功比舞陽侯。死事，母代侯”。《史記索隱》亦言：“涓無子，封母侯疵也。”[3]魯侯奚涓功勞卓著，可與舞陽侯樊噲比肩，他早死無子，劉邦便將魯侯之位轉授其母，事在高祖六年(前201年)。但《漢書》所載卻與《史記》略有出入，《漢書》奚涓死事：“六年，侯涓亡子，封母底為侯，十九年薨。”[4]這里奚涓之母繼承的侯爵已非魯侯，而是改封“重平”，名字也從“疵”變為“底”。查《漢書·地理志》，重平為縣邑，屬勃海郡，西漢成帝、東漢光武帝時都曾作為侯爵奉邑，所以《漢書》所記改封重平應較為可信。而奚涓母親的姓名因不見于《史記》《漢書》外其他史料，尚無定論。

漢初，非功臣不得為侯，而奚涓之母得封魯侯，首先得益于其子的卓越軍功。奚涓自沛縣起兵一直追隨劉邦，是劉邦王業初興時期的重臣。中道死于王事，若以無子而除其國，未免不近人情，使其余功臣有兔死狐悲之感。漢室重孝道，老無所養也不符合漢代尊老敬老的社會道德取向。因此，無論是出于對其軍功的褒獎還是對功臣的安撫，以奚涓之母繼之為魯侯都是合理的做法。

二、陰安侯頃王后

《史記·孝文本紀》載陰安侯：“臣謹請陰安侯列侯頃王后與瑯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議曰：‘大王高帝長子。宜為高帝嗣’愿大王即天子位。”[5]此處稱其為“陰安侯列侯頃王后”。而《漢書·文帝紀》則為：“臣謹請陰安侯、頃王后、瑯邪王、列侯、吏二千石議，大王高皇帝子，宜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6]陰安侯與頃王后為兩人。同持此議的則有蘇林的注釋，曰：“高帝兄伯妻羹頡侯信母，丘嫂也。”[7]以陰安侯為劉邦長兄劉伯之妻，羹頡侯劉信之母，而頃王后則是劉仲之妻，吳王劉濞之母。但細究史料，事實卻并非如此。

據《史記·楚元王世家》，劉邦少時與長嫂有隙：“及高祖為帝，封昆弟，而伯子獨不得封。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某非忘封之也，為其母不長者耳。’于是乃封其子信為羹頡侯。”[8]劉邦因介懷未發跡時長嫂的薄待，遷怒侄子劉信。因此，陰安侯絕非劉邦長嫂的封爵，而應如《史記索隱》注釋：“以頃王后別封陰安侯，與漢祠令相會。”[9]陰安侯即是劉仲之妻頃王后。

陰安侯作為高祖親自所封侯爵，其封地陰安屬魏郡，漢代歷來將其作為宗親子弟封邑。濟北王劉貞之子劉不害、衛青之子衛不疑都曾封于此地。陰安侯國歷來為漢室所重，首封于此，陰安侯頃王后的地位可見一斑。而作為宗室長者參與廢立新帝，漢廷重臣對其爵位也持認可態度，地位并不因呂氏被誅滅而有所動搖。

三、臨光侯呂媭

呂后稱制，在劉邦封陰安侯、魯侯時就違背的無功者不得封侯的定規，持續受到沖擊，女子封侯得以延續。其妹呂媭便是受益者之一，被封臨光侯。

呂媭之封，以《史記》所載最為詳盡：“孝惠六年，樊噲卒，謚為武侯。子伉代侯。而伉母呂須亦為臨光侯，高后時用事專權，大臣盡畏之。”[10]在這段史料中，呂媭受封時，其夫樊噲已死，兒子樊伉也順利繼任了舞陽侯。依常理，呂媭本不應封侯，但其既為呂后之妹，骨肉親戚，有陰安侯范例在先，自然在高后稱制后大封諸呂之列。同時，臨光侯的擅權也反映了她在呂后時期并非簡單地坐食其祿，而是具有一定的政治影響力。

四、酂侯蕭何夫人

蕭何夫人，《漢書》稱其名“同”，受封酂侯。事見于《漢書》：“孝惠二年，何薨，謚曰文終侯。子祿嗣，薨，無子。高后乃封何夫人同為酂侯，小子延為筑陽侯。孝文元年，罷同，更封延為酂侯。”[11]但《史記》所載與此有異，曰：“高后二年，懿侯同元年。同，祿弟。”以懿侯“同”為蕭祿弟，并記載：“孝文元年，同有罪，封何小子延元年。”[12]但蕭何之子“同”的記載并不見于他處，且“同”之謚號為“懿侯”，周書謚法，柔克為懿，溫柔圣善曰懿。顯然不用于犯罪者，而是對身為女子的蕭何夫人的美謚。所以應以《漢書》為是，蕭何夫人名“同”為懿侯亦即酂侯。

呂后以“同”為酂侯，除了出于情感因素為女性侯爵張目，但更多的是著眼于政治考量。如蕭何夫人侯爵來自于蕭何與兒子蕭祿，呂后執政基礎同樣源自劉邦與劉盈。作為酂侯的蕭何夫人與臨朝稱制的呂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權力的來源步驟是一致的。以蕭何夫人為酂侯，正是呂后對自身權力來源法統的宣告。而孝文帝對“同”侯爵的罷黜，實出于對呂后政治決策的否定，即對呂后稱制執政正當性的否認。改封蕭延所強調的子承父業，未嘗不是文帝對自己帝位正統性的捍衛。

五、受爵者在身份和封爵方式上的共性

高祖六年至孝文元年(前179)，所封共四位女性侯爵：魯侯、陰安侯、臨光侯、酂侯。余者如《楚漢春秋》所載鳴慈亭侯許負等因囿于史料，其真偽無法求證。以獲封侯爵的方式來看，陰安侯當與臨光侯同例，皆因宗親身份得以封侯。漢初劉邦與功臣議定的無軍功不得封侯的盟約，在二人身上均被打破。這是潛在于漢初布衣將相局面下的劉氏家天下理念的復萌與壯大。

而魯侯與酂侯從禮法上來說都是承繼其子的侯爵之位。朱紹侯先生認為：“漢代爵位繼承的順序是清楚的，即子男—女兒—父親—母親—兄弟—姐妹—妻。”[13]文中雖指民爵，但仍不失為一個參考。結合兩位女性侯爵的經歷，可以看出漢代女性在某些情況下擁有高級爵位繼承權。這種繼承制度，直至東漢初年還略見遺存，東海王劉疆曾上書“天恩愍哀，以臣無男之故，處臣三女小國侯”[14]，請封其三女為侯。此時雖距西漢四位女侯受封已遠，但仍可見其對貴族女子爵位繼承影響頗深，以及社會對這種繼承權的認可。

六、結語

孝文元年，文帝劉恒廢黜蕭何夫人酂侯之位。歷經呂后稱制，家天下思維專制下的男權、皇權意識開始對女性主政作出反擊，導致了對女性侯爵的否定。此后，終西漢之世，女子封侯再不見于史載。

[1][清]孫希旦.禮記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9.710.

[2]陳壽.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59.158.

[3][5][7][8][9][10][12]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4.1090.528.529.2413.529.3224.1064.

[4][6][11]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565.108.2012.

[13]朱紹侯.《秦漢時期的“賜民爵”及“小爵”》讀后——兼論漢代爵制與婦女的關系[J].史學月刊，2009，(11)：112.

[14]范曄等.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1424.

【責任編輯：周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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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20

趙亞平(1992-)，女，河南鄢陵人，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