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衡
(廣東理工學院 外語系,廣東 肇慶 526100)
從優勢競賽論看《清明》的兩個英譯本
周方衡
(廣東理工學院 外語系,廣東 肇慶 526100)
“優勢競賽論”是許淵沖繼“三美論”后提出的另一個重要翻譯理論。該理論認為,文學翻譯是兩種語言和文化間的競賽,譯者在必要時應該發揮譯文語言優勢,使譯文能與原文在藝術和審美層面相媲美甚至超越原文。文章以許淵沖和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清明》英譯本為研究對象,從意境、音韻美、主題思想等三個層面對“優勢競賽論”進行深入探析,借以指出在古典詩歌的翻譯過程中,譯者不應拘于原文的形式和內容,而應該發揮主觀能動性,讓譯作和原作展開競賽,進而向讀者最大限度傳達原文的藝術魅力。
許淵沖;優勢競賽論;《清明》;英譯本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清明》為晚唐詩人杜牧的經典之作,千百年來以其豐富的藝術魅力為世人傳誦不息。前兩句交代原詩的情景和人物,第三句道出擺脫此心境的辦法,第四句連答話帶行動,為本詩的精彩之處。全詩基調由低而高,逐步上升,令人回味無窮。本文以許淵沖的“優勢競賽論”為指導,擬從意境、音韻美、思想主題等三個層面對許淵沖和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清明》英譯本進行探析,借以指出必要時譯者應發揮譯文語言優勢,用最好的譯語表達方式再現原文的藝術魅力。
“優勢競賽論”作為翻譯理論正式提出是在許淵沖先生的《新世紀的新譯論》中。在文中,他指出:“文學翻譯是兩種語言,甚至是兩種文化之間的競賽,看哪種文字更能表達原作的內容……譯者應盡可能發揮譯語優勢,也就是說,盡量利用最好的譯語表達方式,以便使讀者知之、好之、樂之。”[1]2在許先生看來,文學翻譯是藝術,譯者要做的不僅是翻譯原文的表層意思(即宣示義),還要透過表層挖掘出原文的深層內涵(即啟示義)。然而,要達到此目的,譯者必須發揮其主觀能動性,發揮譯文語言優勢,和原文展開競賽,最終最大限度地傳遞原文的魅力。
作為許淵沖文學翻譯理論的認識論,“優勢競賽論”和傳統翻譯理論不同,其對翻譯的認識“突破了原文和原作者至高無上的傳統認知”[2]19,要求譯者不能拘泥于原文的內容和形式,而應該“發揮創造性,在翻譯中要做到以創補失,爭取得大于失”[3]111,和原文展開競賽,從而使得譯文一方面符合讀者的審美情趣,另一方面保存原文的藝術魅力。
接下來筆者將以意境、音韻美、思想主題三個層面為切入點,從“優勢競賽論”對許淵沖和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就《清明》兩個英譯本作出對比研究,以論證該理論對中國古典詩歌翻譯的重要指導作用。
作為當代著名翻譯家,許淵沖先生譯著等身,在古典詩詞英譯方面尤有建樹。同為知名譯家,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詩詞譯作亦頗具功力。本文選取以上兩位翻譯大家的《清明》英譯文作為研究對象,將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為便于研究,茲將兩家譯文列舉如下:
A Mourning Day
A Drizzling rain fallslike tearson the Mourning Day,
The mourner’s heart is going to break on his way.
Where can a wine shop be found to drown his sad hours?
A cowherd points to a cot amid apricot flowers.[4]45
In the Rainy Season of Spring
It drizzles endlessly during the rainy season in spring,
Travellers along the road look gloomy and miserable.
When I ask a shepherd boy where I can find a tavern,
He points at a distant hamlet nestling amidst apricot blossoms.[5]266
有關“意境”,一般來講,它是指一種能令人感受領悟、意味無窮卻又難以用言語闡明的意蘊和境界。根據孫迎春教授的觀點,意境是“主要包括生活形象的客觀反映和作者思想情感的主觀創造兩方面,前者叫做‘境’的方面,后者叫做‘意’的方面”[6]86。對詩歌翻譯而言,要傳遞原文的意境,譯者就必須深入挖掘文內意象和作者的思想感情。
以《清明》而論,全詩的基調是沉悶而凄涼的。而“清明、雨紛紛、酒家、杏花村”等意象和“斷魂”等情感給原詩營造了一種哀愁和悲苦的意境。那么許淵沖和楊憲益、戴乃迭兩家譯本是如何再現其意境的呢?筆者擬從三方面對此展開論述。
其一,關于“雨紛紛”的翻譯。從字面看,其可理解為“細雨綿綿,連續不斷”。清明時節,“雨紛紛”是常有之事,但對于心緒惆悵且內心倍感凄涼的作者來說,這種天氣可謂雪上加霜。那譯者該如何將“雨紛紛”呈現的凄涼意境再現出來呢?兩位譯家都選用了英文中的對等詞“drizzle”,以描繪原文那種連綿不斷的紛紛細雨。然而原文的凄涼意境究竟再現出來沒有呢?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譯文(以下簡稱“楊譯”)“It drizzles endlessly”(細雨綿綿不絕)將“雨紛紛”的宣示義翻譯了出來,意境層面的啟示義卻未能譯出。反觀許淵沖譯文(以下簡稱“許譯”),譯者發揮創造力,將“雨紛紛”譯為“A drizzling rain falls like tears”(細雨如淚水般地下),將詩人內心“剪不斷、理還亂”的萬般愁緒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了譯文讀者,悲涼意境躍然紙上,可謂發揮譯語優勢和原文展開競賽的典型。
其二,關于“借問”的翻譯。要翻譯好該詞,譯者首先要搞清楚“是誰在借問?”是詩人自己還是路上的“行人”?根據全詩的悲涼意境來看,筆者以為“借問”的主語應該是詩人自己,因為詩人內心悲苦不堪,急欲借酒消愁,所以問牧童何處能找到酒家來消除心中的苦悶。從許譯“to drown his sad hours”中的“his”可看出,“借問”的主語不是詩人自己,而是路上的行人,這樣一來,詩人的愁緒未能得到充分體現,原文意境的悲涼程度亦大大降低。反觀楊譯,其和原文展開競賽,發揮譯語優勢,將其譯為“When I ask…”,將詩人自身融入其中,把詩人心中借酒消愁的迫切心情描寫得淋漓盡致,同時原詩的悲涼意境也被生動直觀地再現了出來。
其三,關于“遙指”的翻譯。當詩人問到何處能找到消除內心愁緒的酒家時,牧童用手遙指杏花村以示方向。此處“遙指”是何用意?筆者以為,之所以用“遙指”,是詩人為突出“杏花村”的距離感,借以表達自己想要喝酒消愁卻又不能立即實現的惆悵心境,從而襯托原文的悲涼意境。那么譯者是如何再現此意境的呢?許淵沖將其譯為“points to”,原文“遙指”營造的悲涼意境在譯文中消失殆盡。反觀楊譯的“He points to a distant…”,可見譯者在洞悉詩人寫作用意的情況下和原文展開競賽,發揮譯文語言優勢,在“杏花村“前添加形容詞(distant)將原文由“遙指”營造的悲涼意境完美地再現給了譯文讀者。由此可見,楊譯比許譯要更勝一籌。
在多年的詩詞翻譯實踐中,許淵沖提出了其著名的“三美論”,即“意美、音美和形美”,其中“音美”即相當于我們現在所討論的音韻美,其主張“譯詩要和原詩一樣具有悅耳的韻律”[7]85。根據許先生的觀點,音美具體指的是“選擇和原文相似的韻腳,以及顧及到原詩重復(如疊詞)和節奏等方面的問題”[8]31。對于詩歌翻譯而言,譯者須發揮譯語優勢,采用譯文讀者喜聞樂見的韻律和節奏,才能讓他們體會原詩的音韻美。以《清明》而論,筆者認為原詩的音韻美主要體現在尾韻和節奏兩方面。
其一,尾韻方面。從原詩的第二句和第四句末尾的“魂”和“村”來看,其韻腳為/un/,而第一句和第三句的“紛”和“有”卻不押韻。因此,原詩的韻律格式可視為偶體韻/abcb/。對譯者而言,其必須發揮主觀能動性,采用譯文讀者喜聞樂見的押韻格式,以傳達原文的韻律美。先看楊譯,其在忠實于原詩內容的前提下,全四句末尾的“spring/miserable/tavern/blossoms”皆不押韻,原詩的韻律美在譯詩中蕩然無存。反觀許譯,其發揮譯語優勢,和原文展開競賽,一方面將原詩的“清明時節”譯為“the Mourning Day”(哀悼之日),以求得“day”和下句“on his way”(路上)中“way”押/ei/韻;另一方面,其將原文“酒家何處有”作另一番詮釋:“to drown his hours”(淹沒痛苦的時光),將詩人“借酒消愁”的啟示義道出,以求得“hours”和下文“杏花”(apricot flowers)中“flowers”押/a??/韻,可謂絕妙譯筆。總體而言,許譯采用讀者喜聞樂見的/aabb/的雙行押韻格式,比原文的/abcb/的偶韻體格式有過之而無不及,音韻美十足!
其二,節奏方面。“對于一首詩而言,一旦失去了它的節奏,也就失去了它的意境和意義(詩意)。”[9]43在漢詩中,節奏即指停頓形式。《清明》的停頓形式為:“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故原詩的音步為七言三頓。其中第二、四句的停頓形式相同,對仗十分工整。另外該詩的輕讀音節在前,重讀音節(雨紛紛、欲斷魂、何處有、杏花村)在后,屬于典型的抑揚格。而對英詩而言,節奏主要體現在音步上。要向譯文讀者傳遞原詩的節奏,譯者就要盡量使譯詩的音步和音節和原詩相協調。從音步來看,楊譯第一句的二音步(It drizzles endlessly/during the rainy season in spring)不合原文的三頓;且重讀音節在前的“揚抑格”亦和原文的“抑揚格”不一致。第二句為二音步(Travellers along the road/look gloomy and miserable),雖和原詩的“抑揚格”一致,卻不合原文的三頓。第三、四句雖符合原文的“抑揚格”,音步卻模糊混亂,和原文不甚相同。反觀許譯,其發揮譯語優勢,和原文展開競賽,通過“主謂狀”的句法結構將全四句分為三個音步(A Drizzling rain/falls like tears/on the Mourning Day,The mourner’s heart/is going to break/on his way.Where can/a wine shop be found to/drown hissad hours?A cowherd/points to a cot/amid apricot flowers),和原詩音步數完全相同,和原文的“抑揚格”音步風格也一致。從音節數來看,七言漢詩一般翻譯成12個音節。楊譯四句音節數不盡相等,許譯前三句均為12個音節,第四句為14個音節,和原文的音律大致和諧。由此觀之,許淵沖發揮譯語優勢,和原文展開競賽,其譯文在傳遞原文的音韻美層面比楊譯要更勝一籌。
《清明》是一首借助節氣抒發內心情感的經典之作。在詩中,詩人借助“雨紛紛、行人、酒家、牧童、杏花村”等意象,營造了清明時節人們憂愁的氣氛,更重要的是,抒發了自己因遭貶謫客居他鄉而惆悵萬千的思想主題。那么兩家譯本是如何抒發該主題的呢?筆者擬從以下三方面展開探討。
其一,標題的翻譯。該詩創作之時,正值詩人遭當朝宰相排擠而貶謫之際,心情苦悶不堪。尤其是當想到未能像祖宗一樣為國家建功立業時,詩人內心更是憂悶至極。清明時節,面對紛紛細雨和過往行人,詩人觸景生情,惆悵萬千,寫下了該詩。因此,標題《清明》應該從“內心惆悵”這一主題層面進行深刻理解。那么兩家譯本是如何對其進行詮釋的呢?楊譯將其譯為“In the Rainy Season of Spring”,雖道出了清明時節煙雨蒙蒙的天氣特點,詩人惆悵萬千的主題卻未能體現。反觀許譯,其發揮創造力和原文展開競賽,將其意譯為“A Mourning Day”(哀悼之日),將原文因行人哀悼祖先而導致詩人內心惆悵的思想主題生動形象地表現了出來,可謂絕妙的譯文。
其二,“行人”的翻譯。對“行人”而言,譯者究竟該如何理解方能再現原詩的主題呢?楊譯將其理解為“Travelers”(旅客或旅行者),意義空泛,色彩平淡,全無悲涼之感,和全詩的主題亦不相協調。許譯和標題(A Mourning Day)呼應,同樣發揮譯語優勢,將“行人”理解為清明哀悼之日的“哀悼者”(The mourners),選詞精準,和詩人內心惆悵的主題亦十分吻合。
其三,“酒家何處有?”的翻譯。“酒家何處有?”表面上說的是詩人想去尋找酒家,其實是指詩人欲借酒以消愁。楊譯“When I ask a shepherd boy where I can find a tavern”將詩人想找酒家的心事如實道出,但未能道出詩人內心惆悵之深意。反觀許譯“Where can a wine shop be found to drown his sad hours”,不難發現,譯者通過發揮譯語優勢,將“酒家何處有”深化為“到哪找一家酒店來淹沒其痛苦時光”,如此一來,詩人內心的惆悵苦悶之感亦瞬間明朗,同時也呼應了原詩主題,是為佳譯。
受寫作背景、韻律格式和作者情感的影響,《清明》有著極高的美學價值和藝術魅力,千百年來一直為世人傳誦不息。據不完全統計,該詩至今已有25個英譯本。本文選取許淵沖和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兩家的英譯本,以許淵沖的“優勢競賽論”為指導,從意境、音韻美、主題思想三個層面對《清明》的英譯展開探析,研究發現:在和原詩競賽方面,許譯相比楊譯總體上取得了勝利。我們認為,在中國古典詩歌的英譯過程中,譯者不能拘于原文形式和內容的掣肘,而應發揮譯語優勢,和原文展開競賽,使原文的意境、音韻和主題皆能在譯文中得到體現,如此方能最終傳達原文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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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李書華]
An Analysis of the Two English Versions of“Qingming”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ivalry Theory
ZHOU Fɑnɡhenɡ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Guangdong Polytechnic College,Zhaoqing Guangdong 526100,China)
The Rivalry Theory is another important translation theory proposed by Xu Yuanchong after the theory of “Three Aspects of Beauty”.The theory holds that literary translation is primarily about that the rivalry between two languages and two cultures.Therefore,when necessary,the translator should give full play to the advantages of the target language so as to make the translation comparable to the original in artistic and aesthetic aspects and even beyond the original text.Taking the translation versions of Qingming by Xu Yuanchong and Yang Xianyi&Gladys Yang as the research subject,the paper makes an in-depth analysis of Rivalry Theory from three perspectives of artistic conception,rhythm and theme.Thus,it is concluded that the translator should not confined himself in the form and content of the original text during translating classical poetry.Instead,the translator should bring the subjective initiative into play,letting the translation version and the original make competition,so as to convey the artistic charm of the original text to the maximum to the reader.
Xu Yuanchong;Rivalry Theory;“Qingming”;English Versions
H059
A
1009-8666(2017)10-0079-05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10.012
2017-10-08
周方衡(1989—),男,江西修水人。廣東理工學院外語系助教,文學碩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