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龍
向綠色經濟轉型一方面需要政府引導社會各界制定清晰的綠色目標,另一方面需要讓綠色要素可衡量、可交易、可配置的市場化金融機制。數字技術為這一機制的構建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如何向綠色經濟轉型是21世紀最大的危和機。轉型一方面需要政府引導社會各界制定清晰的綠色目標,另一方面需要讓綠色要素可衡量、可交易、可配置的市場化金融機制。數字技術為這一機制的構建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這個時代最大的危和機
美國總統特朗普試圖對主要穆斯林國家關閉邊境的決定,正在受到從美國到世界的質疑。但對很多關注人類命運的專家學者來說,在這個能源氣候時代(energy-climate era),即能源的使用在實質性地影響氣候和生態的時代,環境相比恐怖主義更是一個全球性的挑戰。在中國這樣一個典型的新興國家,環境問題已經不再只是鯨類滅絕的問題,不再只是“孩子的孩子”需要面對的問題,而是與當下每個人每次呼吸、飲水和進食密切相關,迫在眉睫。
根據環境保護部的資料和公報,2015年,在空氣方面,全國338個地級以上城市中,78.4%城市的環境空氣惡劣程度超標;在水源方面,水質監測點較差級占比42.5%,極差級占比18.8%,中國七條最大河流中的一半以上水資源已經無用;在土壤方面,土壤侵蝕總面積占普查范圍總面積的31.1%,超過三分之一的土地有酸雨,可居住、可使用土地在過去50年中已經減半。
如此觸目驚心僅僅是開始。人口激增和社會消費增長正在成為這個星球的“不能承受之重”。地球上的人口正從1950年的25億人膨脹到2050年的預計90億人,其中21世紀所有的新增人口主要來自新興發展中國家——即清潔能源使用效率相對低下、生態保護機制尚不健全的國家。另一方面,大眾消費、城鎮化、中產階級崛起等社會消費增長現象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令人興奮,但也同時帶來巨大的生態壓力。僅以中國為例,“下一個20年新增的商業建筑面積相當于再造兩個今天的美國”(托馬斯·弗里德曼所著《世界又熱又平又擠》)。
包容性增長和可持續發展關乎全球經濟未來,是G20杭州峰會最關心的議題。包容性增長意味著所有階層、所有個體都能夠參與增長。但如果不是用綠色環保的方式達到,所有人的增長會變成一場不能承受的災難,不可持續,甚至帶來經濟、社會穩定和地緣政治問題。這意味著包容性增長與可持續發展之間存在著天然的矛盾。工業革命以來的數百年間,技術一方面為經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進步,另一方面也為包容性增長和可持續發展帶來了新的難題。如何在技術革命的同時協調包容性增長和可持續發展,而非加劇矛盾,是這一時代經濟發展的最大挑戰之一。
看似不可逾越的挑戰,往往意味著巨大的機遇和風口。皮凱蒂在《21世紀資本論》中探討了能源時代的非包容性增長所帶來的問題。可以想見,在能源氣候時代,最強大、最穩定的國家是能夠高效地使用清潔能源推動經濟包容性增長的國家,也是世界經濟新秩序的引領者。中國的發展是世界的機遇,一個能夠一邊普惠、一邊普綠的中國,一個讓包容性增長可持續的中國,是世界的福音。
成功的綠色經濟至少應包括三要素,即技術創新、生態力量和市場機制。
首先,為支持基于綠色的增長,清潔能源技術的開發應用非常關鍵。我國煤炭占能源消費的67%,清潔能源只了13%,是發達國家占比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不但能源不夠清潔,我國的重工業占比過高,是所有大國中占比最高的,而重工業單位產出的污染量是服務業的9倍。我國還有污染性的交通運輸結構,城市地鐵出行只占7%,93%是靠公路。同樣的距離,汽車對空氣的污染是地鐵的10倍。
通過技術創新和產業結構改變降低對污染型能源的依賴非常關鍵。同樣重要的是,數字技術正在社會經濟諸多領域大幅度地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從而減少對生態的破壞。
其次,綠色經濟需要用生態的方式完成。每年冬天“沁人心脾”的霧霾告訴我們,在環境問題面前,所有利益相關方,包括政府、企業、研究機構、消費者等,都不是獨立的孤島。如果只有政府和大生產機構參與,但占就業和消費大頭的小微企業和消費者置身事外,很難想象經濟向綠色經濟的轉型能夠成功。
最后,除了自上而下的政策引導,綠色經濟成功的關鍵,是建成一個具有自我驅動力的市場化機制,讓經濟中所有綠色和污染要素,能夠基于符合可持續發展目標的獎懲機制,加以衡量和交易,最終實現資源最優配置。
金融在綠色經濟中的關鍵作用
鄧小平曾指出,“金融是現代經濟的核心”、“金融棋活,全盤皆活”。金融在綠色經濟中的作用,可以體現在三個層面:第一,“綠色+金融”本身就是向綠色經濟轉型。中國金融行業在經濟活動中的占比已經超過9%,是實體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金融行業屬于服務業,污染程度遠低于重工業,但由于其高比重,需要追求更低碳、低成本和高效的增長。
第二,為綠色經濟提供金融服務支持。對綠色產業,包括基礎設施和清潔、可持續的行業,提供有傾向性的支持,提高這些行業的金融可獲得性,降低其融資成本;對于污染性的行業,則提高其獲取金融服務的難度和融資成本。
第三,為綠色經濟加上金融屬性,讓綠色經濟活動中的各要素可衡量并且可交易,從而有效配置綠色經濟資源,讓建立具有自我驅動力市場機制成為可能。
第三點的作用尤為關鍵。回溯人類經濟發展史,經濟中并非天然就有金融,但是為經濟賦予市場化的金融屬性是經濟得以發展的一個關鍵條件。在沒有貨幣以前,生產要素的價值無法普遍衡量,勞動者只能進行物物交換;因為交換范圍有限,勞動者必須自己生產大部分產品,沒有勞動分工,生產率低下。貨幣最重要的作用,一是使得生產要素的價值能夠用普遍接受的標準來衡量,二是促進了生產要素和產品的交易,進而促進了勞動分工和資源配置,讓生產要素向勞動生產率更高的行業聚集,帶來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和經濟發展。這個“衡量→交易→配置”機制的形成過程,就是為經濟賦予金融屬性的過程。歷史還告訴我們,這個配置機制需要通過市場化的方式才能更好地發揮效果。同理,有效率的綠色經濟需要相對應的金融配置機制。
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執行主任索爾海姆(Erik Solheim)在2016年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年會上指出,綠色金融需要問正確的問題——不是政府和金融機構自身為綠色經濟融了多少錢,而是金融是否真正起到了推動世界向綠色經濟轉型的作用。根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的報告,為了向綠色經濟轉型,全球每年需要5萬億-7萬億美元的投入,其中發展中國家需要2.5萬億美元在基礎設施、清潔能源、水和衛生體系以及農業方面的投入。但是政府能夠提供和主導的資金不到十分之一,超過90%的資金必須通過市場機制解決。如果沒有一個市場化的資源配置機制,這個任務就不可能完成。
技術在綠色金融中的作用
數字技術正在深刻地改變普惠金融的成本和效率,它也可以有效地推動綠色金融。
數字技術的第一個作用是“綠化”——讓金融及其服務的行業真正低碳節能。“綠化”體現在獲取用戶的成本、基于信息甄別風險的成本、運營成本和資金成本的降低。以2016年“雙十一”當天的數字為例:
* 支付:在天貓、淘寶平臺上1207億元的銷售額通過網絡完成,而非消費者驅車至線下店鋪購物,其中超過81%的購物通過移動支付瞬間完成,節省了乘車、線下購物、紙張、運營方面的成本。
* 算力:支付峰值達到每秒12萬筆,接近VISA公布峰值(1.4萬筆)的10倍。重點是,云計算技術本身具有高彈性特點,可根據實際需要分配計算資源,非支付峰值時的盈余計算能力又會分配至別處,對電力資源具有可觀的減負效果。
* 保險銷售和理賠:“雙十一”在線上賣出了超過6億單和消費相關的保險,平時超過95%的保險理賠是通過人工智能自動完成的。
* 客戶服務:支付寶“雙十一”接到800萬個詢問需求,全部接通,其中97.5%通過人工智能完成。
以移動互聯、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物聯網、區塊鏈等為代表的技術驅動力,在改變金融及其服務場景的方式和效率的同時,也幫助金融步入資源節約、環境友好的發展軌道,成為綠色經濟的一部分。
數字技術的第二個作用是讓綠色金融更“普惠化”。普惠金融的英文原意是包容性金融(inclusive finance),即希望給所有的群體和個人提供平等、豐富、可承擔的金融服務,從而推動包容性增長。如果說傳統金融不夠普惠包容的話,那當下多數綠色金融就更是如此。現在的綠色金融是自上而下模式的典型代表,幾乎沒有例外地只出現在政府和大機構的話語里面。
這種自上而下的作用雖然重要——大企業是污染性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綠色金融的提供有助其減少污染,但問題是小微企業和個人消費者才構成了就業和消費的絕大部分,也是極重要的污染源。如何讓千千萬萬的小微企業和消費者不但能夠獲得金融服務,而且能夠引導他們的生產和消費向綠色轉型,是達到綠色經濟的必由之路。普惠和普綠需要同時進行。
數字技術的第三個作用是幫助綠色經濟金融化,通過數字技術觸達每個綠色生產要素和每次綠色行為,并將其精準量化,使其具有金融屬性,形成“衡量→交易→配置”的市場機制。
目前我國已經在七個省市開展了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并計劃在2017年啟動全國碳市場,覆蓋1萬家以上的碳排放量較大的企業。這個碳市場將采用統一的標準來衡量企業的碳排放量,企業可以從交易所購得一定時期內“合法”排放溫室氣體的配額,用以抵消實際中的超額排放量,也可以將節約出來的碳配額進行出售。通過交易可衡量的碳排放額度,讓低碳企業獲得更多市場價值,同時增加污染型企業的運營成本,最終達到用市場機制配置綠色資源的目的,真正對控制溫室氣體排放發揮核心作用。
“螞蟻森林”是市場配置機制的另外一個實踐。螞蟻森林是螞蟻金服2016年8月在支付寶推出的一款綠色公益活動項目。在征得消費者同意的情況下,消費者的地鐵出行、電子繳費、行走等低碳行為可以被衡量,進而經科學測算積累成一棵棵虛擬成長的樹。這棵樹“長大”后,愿意投資環保的公益組織和企業可以“買走”,在現實某個地域替用戶種下一棵實體的樹。“螞蟻森林”開通四個多月來,已有上億消費者開通種樹計劃,每天產生的碳減排量有數千噸。用戶每天低碳生活的結果,是促成幾萬棵新樹被種植。目前,“螞蟻森林”一方面在繼續接入更多的低碳消費場景,另一方面也讓更多愿意投資低碳經濟的機構參與進來。
乍一看,讓消費者在一個金融平臺上種樹似乎是奇怪的現象。但這個案例的本質,是讓綠色生活可衡量,進而變成真實的可“交易”的樹。可以想象,當數億消費者和越來越多的企業參與進來的時候,經濟中越來越多的和綠色相關的部分將被賦予金融屬性;用戶的低碳行為將被鼓勵,環保意識將增強;用戶的行為反過來也會影響產品和服務,從而推動整個經濟向綠色轉型。社會各界共同構建的,其實是一片有干凈空氣、水和土壤的綠色森林。沒有數字技術,很難想象會有這種全民參與構建的綠色生態。
結語
樹中自有黃金屋。2006年,時任浙江省黨委領導的習近平指出,“既要金山銀山,又要綠水青山,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十年之后,如何協調開發這幾座“山”,成為與全球數十億人命運休戚相關的命題。能夠為國民發掘這幾座山中寶藏的經濟體,將是21世紀全球經濟的引領者。參與解決這些問題,將是企業最高的社會責任。面向綠色經濟的結構性轉型是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轉型一方面需要政府引導社會各界制定清晰的綠色目標,另一方面需要讓綠色要素可衡量、可交易、可配置的市場化機制。綠色數字金融為這一機制的構建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作者為螞蟻金服首席戰略官,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