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偉
摘要:李贄是明代中晚期哲學啟蒙思潮的代表,在中國哲學史與美學史上都具有獨特的地位和深遠的影響。他高揚崇真尚俗的美學思想,反映了所處時代大眾的審美要求,具有人文主義的進步色彩,深刻地影響了一批明清及后世的文藝思想家,對市民文化的繁榮發展有著先驅性的推動作用。他所倡導的市民文化與當代中國大眾文化在某種程度上有著跨越時空的相似性,并具有一定的現實啟示意義。
關鍵詞:李贄;崇真尚俗;市民文化;美學特征;大眾文化
中圖分類號:B8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7)01-0030-005
自先秦以降,士大夫主導的以雅為美的審美風尚一直是我國傳統美學的主流。然而,至明代晚期開始出現了一股“俗流”,大眾文藝、市民文學、繪畫藝術展現出生動活潑的清新面貌,這些頗受廣大市民喜愛的文學藝術形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蓬勃發展。在這種由雅到俗的重要轉型時期,李贄無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所倡導的市民文化美學思想宣告了封建士大夫審美趣味一統天下的終結。這種主張情感和個性的自由與解放的美學思潮,既是對儒釋道的融合,又不拘于以往的儒、道、釋中任何一家的美學思想,在中國思想史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新風貌。從此,一種去理性化和倫理化的絢麗的市民文藝開啟了美學觀念的新天地。
時隔幾個世紀后,當代中國大眾文化呈現方興未艾之勢,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普遍流行于中國社會生活中的各個方面,沖擊甚至改變了主流的文化形態和秩序,對當代社會文化生活產生了重要影響。比較這兩種文化發生現象,雖然時空跨度較大,如今的大眾文化和明代的市民文化,在各自所處時代主流文化中的生存狀態具有一定的相似度,都打上了“俗”的印記。尤其在當今大眾文化之“俗”廣受詬病之際,探究一番“俗”味已然十分必要。本文主要從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性、李贄自身的市民意識,以及他所持的相對那個時代的異端哲學幾方面,來解析李贄“尚俗”美學思想的形成原因及其美學特征,進而探討其對當代大眾文化的啟示。
一、“由雅入俗”:李贄“尚俗”美學思想的形成原因
李贄作為思想家,其美學主張、哲學觀念、人格特征,與晚明同時代的文人相比較,具有鮮明的狂怪色彩,甚至被視作思想意識形態領域中的“異端”。究其根源,總離不開當時的歷史境遇,其中既有當時社會現實的深層原因,也與其自身特殊的人生經歷有一定的關聯。
(一)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
在明中晚期,商品經濟迅速發展,資本主義萌芽,催生了文化的商業化。一些文學家、畫家創作的目的也不只為個人的抒情消遣,而開始為謀利創作。那些原本是貴族士大夫知識分子的清雅之事的繪畫,也逐漸走向市場。比如,當時著名的畫家徐渭也迎合市場售賣自己的書畫作品。這些轉變與當時的社會現實有著深刻的關聯。一方面,政局動蕩,士人的政治和社會理想難以實現,開始轉向對個人價值和自我解脫的關注。政治上也因思想的全面禁錮,以及殘酷的文字獄和科舉制度致使大批文人生活貧困,不得已走入市井,為謀生而創作。另一方面,文化上,理學長期控制著意識形態領域,日益成為桎梏人心的工具,其悖陋之處也越發明顯。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思想,漸漸背離了人本身應有的生動特質,一批有識之士對此產生懷疑,進而反省,以至走向批判。一時間,程朱理學、陸王心學、狂禪邪教、經世意識及各種學術思潮紛呈,形成了多元文化共存的局面。在整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發生巨變的情況下,人的內心世界、思想感情和審美意識也隨之變化。人性的解放,人的主體意識的覺醒,終于導致美學觀念發生巨大的變化。
時代洪流將李贄推向了歷史的前沿,他也合其時會,應運而出,發出了時代的呼聲。“思想家李贄更自覺、更深刻地論證和推動了‘從雅到俗的文藝思潮。他的貢獻已不僅是審美觀念的啟悟,更有了哲學意識的引導。……僅就審美觀念、文藝思想來看,他對‘俗文藝的肯認與高揚也是最有力量、最有影響的。”[1]48-55 可以說,在那個由雅轉向俗的市民文化審美趣味的時代潮流中,李贄無疑起到了先驅性的推動作用。
(二)與眾同塵的市民意識
李贄“尚俗”美學思想的形成與他自身的生活狀態和市民立場也有不可分割的聯系。根據卡西爾在《人論》中的觀點,知識的獲取總是離不開他所處的環境,理智發展和文化生活總包含著對直接環境進行某種心理適應的行為。由此推衍,李贄融入市井生活的特殊經歷也深深地影響了他對世俗生活的尊重和熱愛。據《焚書·高潔說》,李贄所到之處結交甚廣,在《李生十交文》中,他還專門對友人作了一番排序,指出“其最切為酒食之交,其次為市井之交”[2]129,并提出了確為實在的理由:“余為酒食是需,飲食宴樂是困,則其人亦以飲食為媒。”[2]129從中可以看出,他對于士大夫們不屑于交往的酒肉市井之類所給與的真切的理解與關心。另外,李贄的友人中還有一部分是商人。雖然在中國的傳統道德觀念中,一貫視商人是可鄙的,李贄卻極力為商人辯護。在他的友人中,夏道甫是一個典型的商人,而他自己也出生于晉江的一個世代商賈家庭,后家道衰落,因而深知經商的不易。他說:“商賈亦何可鄙之有?挾數萬之資,經風濤之險,受辱于關吏,忍垢于市易,辛勤萬狀。所挾者重,所得者末。……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2]49的確,商人的辛勤勞苦,經營風險,還要飽受衙門官吏之屈辱,這些辛苦絕非是坐享利祿的公卿大夫可比的。從中可見李贄對商人的貢獻大加贊賞,對商人階層飽含了深刻的同情。
此外,李贄所交往的人中還有另一個群體——婦女階層。其中,梅澹然在他接觸的女性中,算是交往最多的一個,二人還常常互通書信探討佛學知識。或因如此,對于男尊女卑的傳統思想,李贄提出了全然反對的意見。首先是質疑道學家們說的“女子見短,不堪學道”。其次,倡導男女平等,強調“不可止以婦人之見為見短”。而且,他本人在招收學生時,也并不歧視女生。雖然這些都激起了衛道者們暴跳如雷,但他仍然我行我素,甘受種種責難。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游戲三昧,出入于花街柳市之間,始能與眾同塵”(《焚書》),明確表達了他尊重下層市民、親近下層市民的市民立場。他對社會平等關系的大力張揚,實質上也反映了當時社會平民意識的覺醒和對人性解放的呼聲,即回歸人的本真——自然之性。
(三)離經叛道的異端哲學
李贄推崇的市民文化,是對傳統以中和為美、為雅的審美思想的反叛。這種美學思想根源于其激進狂怪的哲學思想。從其學術背景來考察,李贄師從陽明心學激進派——泰州學派王艮之子王畿。毋庸置疑,李贄的骨子里必然帶有泰州學派哲學的、思想的、文化的基因,注入了王艮開辟的“平民主義美學”的血脈,流淌著陽明心學“率性、貴真、自然”的人本主義啟蒙思想的潮汐,并且將之進一步世俗化、感性化,把以主體意識的覺醒為核心的叛逆洪流推向了高潮。當時,大多數學者對孔子仍然敬若神明。李贄卻敢于公然挑戰孔子權威,乃至對孔子加以揶揄嘲笑。他62歲出家,雖入佛門,但其言行做派又儼然一佛門非常僧。從他對自由的向往看又有點像道家,但對世事的批判關注卻又缺乏歸隱、無為的淡然心境。因此,在他所處的時代,大多數人視其為另類,一個“儒不儒、僧不僧、道不道”的異端。他這種“狂悖乖謬,非圣無法”的做派,公然倡言“人必有私”、“私者,人之心也”的言論,并且發出反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的狂語,成為當時正統思想及統治集團的叛逆者。他針對孔子言論說:“道本不遠人,而遠人以為道者,是故不可以語道。可知人即道也,道即人也。”(《明燈道古錄卷》)他認為,道只在于人本身,而不存在于人之外,因而道就是人的本性,也即人的自我需要。其實,他所說的“道”,與儒家的仁義之道、道家的自然天道不同,而是人本真的道。
可見,李贄發出了中國民主主義思想之先聲。他的思想“具有解放人性的意義,這是一種啟蒙主義的傾向”[3],與西方啟蒙學者的思想不謀而合,殊途同歸,是中國土生土長的民主主義思想,這是李贄思想的可貴之處。尤其,他提倡童心真語,反對自欺欺人;提倡個性自由,反對封建束縛;提倡人人平等,反對盲目崇圣;提倡男女平等,反對男尊女卑;提倡人倫物理,反對邪教鬼神等等,從以往高高在上的倫理道德轉向人世間的物質生活,落實在“穿衣吃飯”、“治生產業”之中,提示了一種全新的人世之道,即人之道,人的自然之道。“李贄就是這一啟蒙思想的代表和旗幟。李贄比王陽明更具有近代人文主義啟蒙思想的民主色彩,正是在李贄的影響下,掀起了聲勢浩大的人文主義啟蒙思潮,促進了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新變。”[4]74-80
李贄作為哲學啟蒙的理論代表倡導文藝啟蒙,對當時泛濫文壇的文藝復古思潮不能不說是一種沖擊,而且掀起了震撼中華的軒然大波。以俗為美的市民文化和美學思想影響了一批文藝啟蒙思想家和藝術家,如湯顯祖、袁氏三兄弟、馮夢龍以及明末清初的畫家兼理論家徐渭、石濤等,不勝枚舉,開啟了一種新的文藝審美風尚。
二、李贄“尚俗”思想的美學特征
(一)以“俗”為“真”的審美態度
李贄“尚俗”美學思想中最主要的特點就是以“俗”為“真”的審美態度。“文以載真”,是李贄極力提倡的一種觀點,主張文人士大夫要敢于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敢說真話。他欣賞“怒罵以成詩”的真實情感,號召突破傳統詩教“溫柔敦厚”、“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的風格,并對“真”提出了獨特的理論見解。這在他的《童心說》中得到了系統的闡釋。由童心而真心,由真心而真人,由真人而真文。可以說,“自然之真”是李贄生命的基本內核和人生歸宿,也是貫穿李贄思想的一條主線。他的“俗”也是“真”,一種以世俗生活為模本的真率與天真,表達了對真實生命的真誠的審美態度。對于表現市民生活題材的作品他也極為贊賞。比如,他對通俗小說《水滸傳》的點評就多次使用“真”字。在《水滸傳》二十五回鄆哥撩撥武大郞一段,在眉批上曰:“一個尖,一個呆,逼真逼真。”在他看來,最美的藝術應該是表現自然而不矯飾的真實個性。
李贄提倡“真”,極厭惡“假”。在點評《三國演義》第四回中對曹操有一段總評,反映了他對虛偽的假文化不齒的態度,以及對純樸天真的俗文化的高度贊賞。在對于被理學視為洪水猛獸的“色”的態度上,假道學者盡管邪淫者比皆是,但是訴諸作品則被認為大逆不道。相比之下,下層市民卻敢于坦露自己的真實心理,大膽承認自己“好貨好色”。在李贄看來,這種“不能掩其本心”的情感表露才是對真實人性的呈露。他對追求自由愛情的《拜月記》《西廂記》等戲曲作品也給予了高度評價,還熱情謳歌在當時頗有爭議的卓文君、司馬相如的愛情,這些充分體現了李贄整個審美情趣中真性情的一面。
(二)以“欲”為“善”的審美標準
李贄尚“俗”美學思想的另一個特征是肯定人性之欲,并將之作為審美評判標準,在當時具有進步、解放的意義。他在論述舜“好察邇言”時說:“夫唯以邇言為善,則凡非邇言者必不善。何者?以其非民之中,非民情之所欲,故以為不善,故以為惡耳。”(《明燈道古錄》)他認為,以食、色、性為基本要求的民情之欲,就是善的,口是心非的虛情假意都是惡的,顛覆了傳統的封建道德觀念,把原來的“惡”變成了“善”,原來的“善”變成了“惡”。他認為傳統封建道德都是對人自然情欲的壓制,并且扭曲了人的自然之性,即走向了人的現實生存的直接對立面,與人的自然本性相悖離。這種以“民情之所欲”為善的觀念,顯然帶有一種非道德主義傾向。在他看來,真正的道德并不應成為對人的情欲的約束,雖然對情欲也要有所約束,但從根本上說它不是用來約束情欲的,道德應該要使情欲獲得日益完滿的實現。所以,他主張“發于情性,由乎自然”,意在肯定人的情性之自然。可見,這是站在人的現實生存的立場上,來批判儒家的“禮義”并非人的情性之“自然”,同時,與道家的自然之道也有根本的、質的差別。
“民情之欲”便是“至善”。人的七情六欲都是人在現實生活中真實的自然需要, 體現了“自然”個體存在的感性意志。順應“情性”之“自然”同樣也會合乎禮、義,根本無須任何外加的道德教化和約束。因此,凡是情性的自然流露既是美的也是善的。李贄對在市民中產生的人欲理論的肯定,具有時代的創新性,成為新美學的核心。根本上來說,人只有在基本的物質欲求獲得滿足的前提下,才可能以真誠、真實的態度來對待和處理各種事務。“自然之為美”才能成為“自由之為美”,最終達到審美的的自由境界。
(三)以“趣”為“美”的審美取向
李贄尚“俗”的美學思想還有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對“趣”的追求。他對“趣”的審美取向與魏晉六朝的名士風流之趣并不相同。他的“趣”建立在世俗生活的基礎之上。對“趣”的欣賞與評價主要采取“反常合道”的藝術表現方式。即從反面著筆,用滑稽戲謔、幽默詼諧的方式來表現深刻的道理。與莊重為雅的傳統審美特征相比較,活潑、生動的藝術則給人以更多的“樂”。他認為,“世之善談者寡,喜笑者眾”,“人情畏談而喜笑”。世俗生活中很少有人喜歡嚴肅的談話,輕松愉快的笑談更令人歡喜。百姓的言語既不矯情也不造作,反而“鑿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聽之忘倦矣”(《焚書》),那些“街談巷議”,“俚言野語”恰恰是對生命的最為深切的體驗,是對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民間之趣以率真、質樸見長,充溢著鮮活的生命力。在藝術創作上對“趣”的實踐,歸根結底要依賴生活之“趣”。也就是把對真實人生的熱情融入作品之中。從這一點上說,審美之“趣”應該是生活之“趣”的自然延伸。或許是幼年時代受泉州較為開放自由的地域文化的影響,李贄特別提倡文學藝術的通俗性。他認為通俗文藝是百姓生活至情至性的審美反映,體現了個性之真與人生之趣的審美追求。
以“趣”為美,也是李贄對小說品評的最高標準。李贄對當時文藝界已經萌生的“趣”的審美觀念作了進一步發揚,通過小說點評的方式肯定其積極價值,比如,《忠義水滸傳序》《李卓吾先生批評三國志》都是他在小說評論領域的代表作,對通俗文學的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葉朗高度評價他的這一成就,說他是“中國古典小說美學的真正靈魂”。的確,明清時的通俗小說,抒情直率潑辣,語言通俗質樸、活潑風趣,與溫柔敦厚的正統審美大異其趣,深受百姓喜愛。除小說之外,在戲曲、繪畫等各類藝術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看到李贄提倡的這種充滿生活情趣的美學觀念的影響。文學藝術作品應該超越功利道德,以審美愉悅為目的,以“趣”作為審美標準,這是李贄美學思想的突出特征和審美取向。
三、李贄市民文化美學思想的當代啟示
總體而言,在晚明審美觀念大解放時期,李贄倡導“俗”的市民文化,其本質并不是維護俚俗、淺俗、庸俗,根本出發點是倡導一種與正統封建文藝不同的新的文藝形態、審美形態。正如明代晚期的市民文化一樣,當代大眾文化也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產物,具有歷史的必然性和合理性,這股潮流是無可逆轉的。但是,如何發展才能保有真善美相統一的特質,煥發時代的新氣象,或許可以從李贄的市民文化美學思想中獲得一些啟示。
(一)大眾文化應避免流于“三俗”
一般人認為,大眾文化是一種通俗的文化,人們往往將其與高雅文化和精英文化對立起來。根據馮憲光的說法,“精英文化亦即上流文化、上流社會文化,杰出人物創造的文化,是民族文化的精華部分,與之對應的是大眾文化,是為普通百姓容易接受與掌握的較低層次的通俗文化。”[5]這無形中給大眾文化打上了低質化的標簽,此種理解并不正確。我們反對把“雅”與“俗”完全對立起來,褒雅貶俗。大眾文化,應該是以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形式、內容來弘揚人性的真善美,實現“雅俗共賞”,成為繁榮社會主義文藝,滿足人民多元化的精神需求的有益補充。然而,隨著文藝商業化愈演愈烈,一些人為了謀求經濟利益,迎合市場,將文藝審美簡化為娛樂,再偷換為游戲,淪為搞笑。長此以往,文藝審美應有的人文精神內涵被悄然抽空了,變成了專給人提供即時快感的玩樂。暴力和黃色成了笑料,損人變成了幽默,“娛樂”變成了“傻樂”,文藝豈能不滑入庸俗和低俗的泥潭!如此,把大眾藝術降低為審美的低級形式,甚至降低到動物的低等審美形式,以致肉欲物欲橫流化,已經成了文化產業化帶來的病癥了。魯迅先生早在《文藝的大眾化》中提醒過:“若文藝設法俯就,就很容易流為迎合大眾,媚悅大眾。迎合和媚悅,是不會于大眾有益的。”[6]觀念決定行為,從文藝觀念上厘清對“俗”的認識,有助于正確引導文藝實踐,遏制文藝低俗化現象漫延之勢。
再看明末市民文化,雖俗亦真,俗而有味,俗而有趣,俗中有美,于輕松愉悅之間達到審美的境界。當前,文化產業作為社會主義文化的發展趨勢,在面向消費市場和大眾需求的同時,不可避免要考慮生產成本和經濟效益。但更應注意的是,文藝本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切忌把文藝降低到日常生活水平,而應在尊重人的自然本性的基礎上真正實現道德與審美的統一。
(二)大眾文化亟須人文精神
如前所述,李贄提倡的市民文藝的內涵實質上包含了許多積極的因素,如對世俗人心的理解與包容,市民心靈的友誼和信義等等,涵融了中國傳統文化的自然之真與自然之道的精神內核。反觀我們這個時代,大力提倡大眾文藝,可以說是對改革開放以前長期壓抑的生活的一種解放。這種方興未艾的審美大眾化與李贄所處時代市民文化的興起之間有某種相似之處。今天的審美大眾化,便是當代文藝走向大眾的一次勇敢而可貴的革新。在改革開放的進程中,國人解放思想,發展經濟,促進了國家經濟實力不斷增強,人民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大幅提升。然而,也許是應了古人說的“飽暖思淫欲”的邏輯,當下中國社會彌漫著“俗”的審美氛圍。這種“俗”似乎與李贄提倡的市民文化之“俗”有所不同。李贄高揚的“俗”是真心、本心的思想表達。而當代大眾文化之“俗”之所以陷入低俗、媚俗、“娛樂至上”的泥淖,亦如馬爾庫塞擔憂的那樣“向物欲投降”[7]64,而不能自拔。眾所周知,文化就像一個無形的磁場,看不見摸不著,它具有以文化人、潤物無聲的社會效應。然而引導民眾的文學藝術、影視作品,乃至青少年思想政治教育也都淪于娛樂為上的境地時,曾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浩然之氣在靡靡之音、聲色之鄉中將會縹緲難覓。這對于我們民族文化的復興來說,無異于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
因此,大眾文化的人文精神回歸,為社會重建精神價值,為民眾確立生命意義,已經刻不容緩。大眾文化只有注入積極的人文內涵,才能以優秀的作品吸引人、感染人、熏陶人,成為塑造民族精神的強大力量。
(三)大眾文化更需要創新
與明代市民文化的興起類似,當今大眾文化的繁盛與市場經濟的飛速發展同樣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略為不同的是,推動現代市場經濟發展的一個動力因子是科學技術的日新月異,而這對大眾文化的影響更為深刻和復雜,也是大眾文化得以迅速壯大的一個重要因素。根據法蘭克福學派的觀點,大眾文化是后工業化的產物。比如,科技帶動了大眾傳媒的發展,給我們帶來了豐富多彩的藝術種類和形態,電影、電視、網絡技術等等,改變了傳統的文化藝術的創作方式,使文化藝術產品走向批量化的流水生產線,徹底改變了藝術不可重復性的特點,使文化藝術作品的大量復制與模仿成為一種普遍現象。這與古代大眾文化藝術作品主要靠手工創作所產生的獨特性有很大的不同。不可否認,模式化和類型化的復制模仿一定程度上使大眾文化偏離了藝術的本質特征,即藝術應有的個性和創造性。然而,我們并不是要反對科學技術,回到古代手工技術時代,而應該明確一個關鍵問題:技術只是文化藝術創作的一個手段,它永遠無法取代文化藝術。大眾文化從誕生那一刻起,就展現出十分活躍的文化生機,創新是它永恒不變的特性。如今,科學技術已經滲入現代人生活的各個領域,這一歷史發展潮流無可阻擋。我們所要反思的是如何避免模式化、類型化復制,充分利用現代科學技術結合自己的創新理念來調整和創造符合大眾需求的藝術作品,使大眾文化的創新不僅體現在每一部作品中,更要體現在“開風氣”的經典之作中,而不是“跟風模仿”。在大眾文化時尚、流行百花齊放的時代,每一次文化時尚的替代與更新,每一種文化方式的流行,必定要有創新的內容與形式,只有這樣才能吸引大眾,才能在文化市場中實現自身的價值。
總之,大眾文化作為一個突出的文化現象,已經成為整個社會生活的一部分,它反映時代內容并體現著文化發展的一般規律。然而,我們也應該看到中國的大眾文化發展過程中,存在一定的問題。因此,對李贄時代的市民文化審美思想的重新理解,對當今大眾文化及文化產業化現象無疑起啟示和警醒的作用,從而找到較好的理論方法和理論立場來解答中國大眾文化面臨的諸多詰難,進一步推進中國大眾文化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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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