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義 趙美惠
摘 要 世界各國或者地區根據本土實際對于信用權利的采取不同的立法模式,主要類型有單行法保護模式、侵權法保護模式、名譽權保護模式、人格權保護模式等,上述保護模式各有所長,我國信用制度建設應汲取有益的立法經驗,尤其借鑒日本法的經驗,對于信用利益的保護采用名譽權保護模式,在未來的人格權立法中明確規定信用為名譽權的保護客體,而法人信用宜在法人的名譽權做出特別的規定。
關鍵詞 信用權 信用利益 名譽權 保護模式
作者簡介:李景義,東北林業大學文法學院院長,法學博士,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民商法;趙美惠,東北林業大學2014級民商法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商法。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2.149
一、信用權的含義及立法例
(一)信用權的含義
信用有多層內涵,在道德層面,信用是指人與人之間交往過程中需要誠實守信,遵守諾言,在經濟層面上的信用主要是體現在商品交易過程中的信任與信賴,更多的側重在交易相對方的履行能力及可償債能力。社會建設需要誠信的支撐,上升為法律層面的信用應以道德信用和經濟信用為基礎,一方面信用是自身所具備的可被信任的品質或者是人格因素,另一方面信用的來源于客觀的經濟實力,即關于信用主體所具有的外在的履行能力、經濟能力或者是擔保能力的一種社會評價。民事主體會通過他人對自己的信任而帶來一定的經濟利益,關于信用的評價依賴于民事主體的自身而存在,是專屬于民事主體本身,不可分離、不可轉讓,同時也不受他人非法侵害,因此,信用權的含義應是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自身享有的社會對其在經濟能力、職業聲譽等方面的社會評價,并且因這種評價帶來的信用利益不受非法侵害。
(二)信用的直接保護模式
直接保護模式是法律規定了保護信用利益或者信用權利的條款,當信用權利受到侵害時權利人有直接可以援引的法律依據。世界上許多國家或地區對于信用利益保護已經有明確的規定,只是保護的方式不同而已,比較典型的有德國的侵權法保護模式、我國臺灣地區的人格權保護模式、法國關于侵權的開放保護模式等。而在直接立法保護模式中對信用利益保護存在著一些差異,比如英美法系中并未明確信用這一權利,但是對信用利益確是通過單行法規予以保護,而大陸法系國家多以民法典形式予以規定。無論立法存在如何差別,直接立法保護模式的優勢在于對信用利益保護作出明確的規定,在權利人的信用利益受到侵害時,避免了法官在司法實踐中的“造法”以及立法的滯后性,從法經濟學角度來說有利于市場經濟有效率的運轉,而信用權的確立不僅完善了人格權立法,同時為社會信用制度建設奠定良好的法制基礎。
(三)信用的間接保護模式
間接保護模式是指立法并未明確規定信用為一種民事權利,對于侵害信用利益的行為間接的通過名譽權、商譽權或者商業信譽等一些權利對信用利益進行保護,主要的保護模式有商譽權保護模式、名譽權保護模式、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模式等,目前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對于信用的保護模式采取此種保護模式,當然我國目前對信用權的保護也采取間接保護模式,即當權利人的信用利益受到侵害時以名譽權來保護。廣義的名譽權含義的解釋包括信用,但是司法實踐中對于信用利益的侵犯的認定標準不一,同樣的案例有的認為構成名譽權侵權,而有的則不構成名譽權侵權,造成同案不同判的情況,既不利于司法裁判的統一,更不利于保護民事主體的信用權益。由于當前名譽權或者是商譽權中對于信用權利規定模糊,因此,我國對于信用利益的保護有待于立法對名譽權進行擴張式規定,彌補立法不足,以更好的保護民事主體的信用利益。
二、主要國家或者地區的立法保護模式類型
對于信用利益的保護,世界各國或者地區根據本土的實際做出了不同的法律規定,在立法上根據法系的不同呈現出不同的保護趨勢,英美法系為單行法律法規的保護,大多體現在消費信用相關法律規定,而在大陸法系國家則是在民法典保護模式的基礎上,再輔以單行法規對信用利益進行保護。我國民法并未明確規定信用權,僅是通過名譽權對信用利益進行間接保護。因此,我國應當通過借鑒有益的信用權立法經驗,完善我國的信用權利立法。
(一)英美法系的單行立法保護模式
英美法系對于信用利益的保護是通過對消費信用或者是征信相關的專門的法律法規進行保護,但是在美國的一些成文法中將信用作為權利看待。在美國關于信用管理的法律主要體現在《消費者信用保護法》、《公平信用報告法》、《公平債務催收作業法》、《平等信用機會法》等法律中,《公平信用報告法》是以信用報告為主要內容并規范信用報告行業的法律法規,在該法中規定了信用機構只能向具有法律“合法目的或者允許的目的”的人提供信用報告,同時,征信機構的信用檔案對于消費者本人來說說透明的,如果對自己的信用檔案存在錯誤可以向征信機構提出異議,“債權人依據信用報告做出負面決定時,必須告知消費者向其提供信用報告的信用報告機構的名稱。”通過該部法律消費者可以對于自身的信用情況獲得公正的評價。當征信機構出具錯誤信用報告或者有其他侵權行為在違反合理的程序前提下就要承擔法律責任,這其中也包括過失行為,可見,美國對被征信主體的信用信息賦予了高度的知情權,與此同時對于征信機構出具征信報告行為要盡嚴格的注意義務;《平等信用機會法》主要規定在授信時對待所有的信用主體一視同仁,一律平等對待,確保消費者可以公平的享有信用帶來的利益。美國發達的征信產業離不開嚴格的征信管理制度,尤其是針對個人信息的保護,禁止用于非信貸決策,而信用報告用于特殊許可目的的,隨后要及時銷毀防止被披露的風險,而對征信機構的官員或者雇員故意泄露個人信用信息的行為苛已嚴重的處罰甚至給予監禁的刑事處罰。
英國征信立法雖然不如美國征信立法發達,但是對于信用利益的保護也是得到學者們的支持,英國目前實行的《消費信貸法》實質上是協調消費者與信用責任主體之間的法律,在這其中涉及消費者、授信者、征信機構之間的法律關系,在英國消費者針對征信機構的信用侵權依據普通法提起名譽侵權(Defamation)項下的誹謗(Libel)訴訟,對于毫無根據地指責他人不講信用,則可能構成誹謗,而真實性一般可成為信用侵權的免責事由。英國對于信用主體的職業信譽保護存在先例,即Spring v.Guardian Assurance案件,要求前雇主在出具推薦函時存在注意義務。
(二)侵權法保護模式
一些國家沒有明確規定信用為一種權利,也沒有在性質上對信用做出回應,但是卻在侵犯法中明確規定侵犯他人信用的需要承擔侵權責任。比較典型的國家如德國、智利、奧地利等。現行《德國民法典》第824條第1項規定,違背真相主張或傳播適于妨害他人的信用或對他人的生計或前途造成不利益的事實的人,即使其雖不明知,但應知不真實,仍應向他人賠償由此而發生的損害。盡管德國將信用利益的保護規定在侵權編里,但是一些學者認為德國的信用權利的性質推導為一般人格權,主要是基于在德國司法實踐中《德國民法典》第823條第1款中涉及“其他權利”已經被擴大為保護一般人格權及營業權,因此,《德國民法典》上的信用權才有人格權之說。《智利民法典》規定了類似《德國民法典》關于信用利益的內容,只是根據本國國情內容會有差異,1855年頒布的《智利民法典》第2331條規定:“除非能證明存在能以金錢估算的實際損害或可得利益的損害,對他人名譽或信用的侮辱性非議,并不引起金錢賠償請求權;如果證明所非議者為事實,也不發生任何金錢賠償。”在《奧地利民法典》第1330條第2款規定與《德國民法典》第824條的規定基本一致,可以說涵蓋了《德國民法典》第824條的內容,第 1330 條第 2 款規定為“影響他人聲譽的表述可能危害他人的信用、業務或者財產”。此外,法國民法典的開放式侵權責任條款可以視為對信用利益的侵權法保護模式。
將信用利益納入侵權部分予以保護,明確了侵犯信用利益的事后賠償救濟途徑,但是民法典保護模式下將信用權納入侵權部分并未明定信用權的屬性,不僅不能將信用上升為人格利益的一部分,同時也缺乏對信用利益保護的主動性與積極性。
(三)名譽權保護模式
日本是名譽權保護模式的典型國家,其將信用明確規定為名譽權的一部分,早在明治39年,日本的司法判例就對名譽下了定義,所謂名譽,即是個人在社會中所處的位置即其品格、名聲、信用從社會上受到的評價,日本1986年一個著名判例中寫道,“當一個人的品行、德行、名聲、信用等人格價值的社會評價受到違法侵害時,除了可以申請損害賠償、恢復原狀以外,為了排除正在進行的侵害和預防將來可能發生的侵害,還可以要求加害者停止侵害行為。”可見,在民事領域對信用利益予以保護。而在日本刑事領域規定了信用毀損、業務妨礙罪名,雖不足以說明日本將信用界定為一項權利,但是足以證明日本法律對信用保護的力度。
(四)人格權法保護模式
我國臺灣地區的“民法典”明確了信用的性質,即信用為人格權,與身體、健康、名譽、自由、隱私、貞操并列作為人格權的客體而保護,同時也明確了可以請求財產損害賠償和精神損害賠償,“臺灣民法典”第195條:“不法侵害他人之身體、健康、名譽、自由、信用、隱私、貞操,或不法侵害其它人格法益而情節重大者,被害人雖非財產上之損害,亦得請求賠償相當之金額。”可以說我國臺灣地區是在法律上明確對信用利益采取直接保護模式,并且明確了信用權為具體人格權的一種,同時在該條規定中可以看出對信用權的侵害可以適當的對非物質損害進行賠償。
對于信用權利的保護立法并不限于上述幾種,比如一些國家的補充保護立法模式,即是在民法典的基礎上通過《個人數據法》、《反不正當競爭法》、《商標法》等特別法對于信用權利加以保護。上述保護模式并非單一存在,有的國家采取多種保護模式相結合來保護信用權益,信用利益與征信行為緊密相連,無論從何種立法角度來講各有利弊,而對于信用制度的本身來講需要從民法高度來確認權利,對于信用利益的侵權有請求權的基礎,而當前我國法律對于信用未作出明確的規定,難以適應司法裁判的需要,同時,對于信用利益的保護應與征信實踐相結合,為我國建立完善的信用制度奠定法律基礎。
三、域外信用的立法保護模式對我國信用權立法的啟示
(一)在名譽權中明確保護信用的人格利益
我國目前對于信用的保護是通過名譽權進行間接保護,而有的學者認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14條的規定即關于經營者商業信譽或者是商業聲譽也是對信用權利的間接保護,可以說在一定程度對于信用利益的保護會起到一定的效果。但是法律對于信用利益規定的不完善導致在司法實踐中出現同案裁判結果不一的現象,一方面說明立法存在滯后性,一方面不能有效的維護民事主體的信用利益,更不于我國開展社會信用制度建設。因此,法律亟需對于信用利益保護缺失的狀態做出回應。信用是民事主體在經濟交往過程中逐漸積累起來的,對于民事主體的信用評價是一個由量變到質變的飛躍,而這些評價是依賴于民事主體才能完成的,信用評價與民事主體分離則失去了信用潛在的經濟價值。因此,信用是專屬于民事主體的人格利益,需要在人格權中確認信用利益,但是信用本身的抽象性的特點,不宜明確信用為一項權利,我國應借鑒日本法關于信用采用名譽權保護模式,將信用明確納入名譽權中,解決了信用保護缺失的立法的現狀,而信用權本身就是與名譽權具有相通之處,均是一種社會評價,信用權體現對信用的維護及信用利益的支配,同樣名譽權體現在對名譽的支配及利用,完全可以通過對將信用納入名譽權的客體來保護信用權,當然這需要民事立法尤其是未來的人格權立法中明確規定信用為名譽權的客體,而法人的信用應當在法人名譽權尤其特別的做出規定,以與未來民法總則規定相一致。
(二)制定與信用權制度相關的單行法規
信用制度建設的任務不僅僅局限于民事法律,需要各部門法相互統一協調,才能完善一項法律制度,尤其是信用權本身的特殊性,源于道德,又發展在經濟領域,與征信行業緊密相關,信用權制度建設牽涉的范圍較為廣泛,而英美法系針對信用利益的保護采取單行法規的模式便于實踐中靈活適用。我國是成文法國家,法官需要依照法律進行裁判,而信用的評價又需要征信機構做出,涉及對信用等級的劃分、信用評級的標準等需要由法律規定統齊劃一的做出規定,因此,我國仍需要對信用制度建設進行單獨立法,如個人信息保護制度、信用中介服務、信用評級、信用評估等方面的立法,以完善信用制度的整體建設。
(三)信用權制度建設應與征信制度建設相銜接
英美法系的信用權制度與發達的征信產業密切相關,英美法系在征信與授信的過程中,通過法律保障消費者的權利與對征信機構的懲罰措施及嚴格的法律責任相互制衡,在政府宏觀調整、民間征信機構競爭以及行業自律相結合的運作下確保信用制度尤其是消費信用的健康有序的發展。在我國信用保護不完善,征信行業仍處在初步發展的階段,尤其是征信行業更多傾向于行政化,在征信過程中征信行為或者征信機構也可能存在侵權的行為,因此,建立完善的信用制度,保護民事主體的信用利益,改善社會信用環境不能僅僅依靠民法或者刑法的責任承擔來解決,要完善我國的征信制度,信用制度建設應與征信行業的發展相互融合。因此,明確征信機構的侵權責任,加強對征信機構的監管力度,做好事先的預防機制,確保信用制度的建設與征信產業發展同步,以建立起我國的社會信用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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