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2012我國頒布了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其中,立法者針對刑事審判中出現的問題在充分的總結和借鑒的基礎上確立了庭前會議制度,目的是在不犧牲公正的基礎之上,提高審判效率。經過兩年多的運行,庭前會議制度在召集主體、證據、法律效力方面暴露出諸多問題,違背了立法者的初衷。相比較而言,外國立法對于庭前會議制度的規定更加的具體詳細,值得我國不斷的借鑒,充分發揮庭前會議制度的功能價值。
關鍵詞 庭前會議 效率 公正 證明責任
作者簡介:郝軼,南京財經大學法學院訴訟法學碩士,研究方向:訴訟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2.156
一、我國庭前會議制度的法律依據及設計特點
我國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新《刑訴法》”)明確指出:“在開庭以前,審判人員可以召集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最高法院頒布的《關于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也對該制度的適用案件類型及范圍、申請程序進行了進一步的細化。 庭前會議制度的特點得以顯著體現,具體表現為以下幾點:
(一)庭前會議制度是不公開的法律程序
審判公開原則是貫穿審判階段的重要原則,這一原則卻只適用于法院開庭審理階段,這樣一來,庭前會議就獨立于社會監督之外,是審判公開原則的例外。然而,根據法律規定本身我們發現,庭前會議涉及到回避、管轄異議、證據的證明力的問題;如果是不公開程序,很有可能會影響司法公正。
(二)庭前會議制度的適用范圍是特定的
庭前會議不是必經程序,只適用于特殊程序。庭前會議作為前置程序設立的目的是節約審判資源投入的情況下,保證刑事審判的效率。所以并不是對所有刑事案件都是用庭前會議程序,例如對于案件事實無爭議、證據確實充分的就不應該再召開庭前會議,以便節省司法資源。《解釋》規定了四種可以召開庭前會議的情形,可以看出庭前會議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解決定罪量刑的證據問題。
(三)庭前會議制度是以了解情況,聽取意見為目的,而不是法官的預先裁決
按照立法者的意圖,庭前會議的目的集中在于法官對案件事實及證據等方面了解情況,聽取意見,但對于審判人員聽取意見后,是否做出有法律效力的裁決,法律沒有規定,最高人民法院也沒有進一步的指示和解釋。此外,最高人民法院在《解釋》對于“庭前會議筆錄”的法律效力卻沒有相關規定,若一方在庭審供述中與庭前會議所制作的筆錄不一致時,法庭該如何處理?這些問題的存在就難免使得司法實踐出現地域的差異性,不利于司法統一。
(四)庭前會議具有非對抗性的程序
根據最高法院《解釋》明確指出:可以根據案件情況通知被告人參加庭前會議。通過上述司法解釋的表述我們發現,作為面對指控的被告是選擇性的參加庭前會議。倘若被告缺席刑事審判程序,也就沒有任何對抗可言。“如果程序分化為對立面的設置,則交涉無從談起;程序參加者如果缺乏立場上的對立和競爭,選擇只意味著對一種方案的‘選擇時,就有悖于正當程序的本性,程序的設置就毫無意義。”
二、庭前會議制度的域外立法比較
庭前會議制度并非我國首創,許多國家很早以前就在庭審之前設置一個正式的前置程序,且立法比較完備,我們可以通過對國外庭前會議立法的分析和總結,來明確我國庭前會議制度的缺陷并加以完善。
(一)美國的庭審前會議
美國的刑事庭前會議制度最早源于民事訴訟,后來逐漸被引入刑事訴訟中,成為一條重要的審前程序之一。美國的庭審前會議程序主要的功能就是解決法官審判的日程安排、證據展示及審前聽證等問題。根據《美國聯邦刑事訴訟規則》的表述:“在提交大陪審團起訴書或檢察官起訴書后,法庭根據當事人申請或自行裁量,可以命令召開一次或數次會議以考慮有助有促進審判公正和審判效率的事項。” 對于適用范圍上,美國的庭前會議制度僅限于被告人委托了刑事辯護人。此外,美國的法律還明確規定申請非法證據排除、檢察官起訴書或大陪審團起訴書的重要動議必須在庭審前會議提出。
(二)日本的刑事庭前準備規則
為了體現集中審判的原則,提高審判效率,日本在1961年增設了刑事庭前準備規則,以整理訴訟中的爭點和證據。 日本刑事庭前準備程序的最大特點在于嚴格區分第一次庭審以前的準備程序與第一次庭審后的庭前準備程序。對于前者來說,既有公訴機關、檢察機關和辯護律師分別進行準備,控辯雙方也可以自行協商;而后者更類似于我們講的刑事庭前會議制度。
(三)德國的庭前審查制度
德國作為大陸法系的最典型代表,設定了較為具體的庭前審查制度,其主要內容概括如下:1.公訴審查。法庭就立案條件以及審判程序的啟動進行審查2.調查證據。人民法院依申請或依職權調查證據、傳喚了解案情的相關證人到庭;3.回避。主要是通過宣布合議庭組成人員征求被告方的意見;4.證據展示;5.其他提前準備程序。
縱觀以上三個國家對于庭前會議的立法規定,我們發現庭前程序有兩個重要功能,其一,證據展示功能。為了防止“證據突襲”,盡量彌補訴訟各方調取證據能力的明顯不平衡,要求檢方和被告方將自己收集到的證據向對方展示,并通過立法明確證據展示義務和權利、證據展示的程度及范圍,保障查明案件事實,以實現個案的公平正義;其二,明確案件爭點。刑事案件往往因為案情復雜很容易導致審判期限的拖延,所以通過以上三國的庭前會議制度的特點我們發現,均有明確案件爭議重點,提高審判效率的功能。例如:美國在庭前會議中規定了證據展示制度、德國的庭前準備程序規定了控辯雙方的證據展示審查制度、日本的“爭點及證據審查制度”的共同點是在庭審之前,處理非法證據認定與排除問題,并禁止有關的非法證據問題進入正式的庭審階段,這樣一來,法官在庭審過程中就可以只針對案件事實、定罪量刑等重點內容進行審理,顯著提高訴訟效率。
三、我國庭前會議在適用中存在的困境
總的來說,我國庭前會議制度的立法從申請告知、程序的啟動到了解情況,聽取意見都有相關的規定,但與外國立法相比,依然不夠具體,存在著不少的問題。其中證據問題在庭前會議制度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需要引起重視。
(一)庭前會議召集主體、參加主體的問題
我國《刑訴法》的明確指出,庭前會議的召開由審判人員決定。法律的規定比較模糊籠統,在司法實踐中就會引起下列問題:一是按照法條的表述,審判人員就是庭前會議唯一的會議召集主體,其余的訴訟參與人均沒有資格召集或申請召集;二是人民陪審員是否屬于法條中的“審判人員”?三是庭前會議是否需要整個合議庭成員都參加? 以上都是法律的空白之處。
此外,庭前會議的參加主體也存在著爭議。根據新《解釋》規定,審判人員可以通知被告人參加,被告人并不一定能夠參加庭前會議。這樣,在庭前會議中所討論和解決的事項關系到被告人的利益時,缺席的被告人權利恐怕難以得到維護。特別是對于沒有刑事辯護人,且不屬于指定辯護的,庭前會議就會變成僅公訴機關陳述意見,對本來就處于弱勢地位的被告來說是十分不公平的,法官所獲取的案件信息和有關的證據也很有可能是片面的,庭前會議得出的結論的真實性就會遭到質疑。
(二)庭前會議中的證據問題
非法證據排除問題屬于庭前會議的重要事項。我國《解釋》規定辯方在法院向其送達訴訟文書有權提出排除非法證據,但最終調查程序的啟動權還是在法院。雖然法律已經明文規定了法院對于非法證據排除有告知義務,但是,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并沒有嚴格履行該義務。當事人如果連自己有申請非法證據排除的權利都不知道,如何去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此外,根據新《刑訴法》規定,當事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應當提供相關的證據材料和線索。從立法者本意出發,只是要求辯方承擔的是對案件線索材料說明責任,而在司法實踐中法院要求當事人承擔的是證明責任,這顯然與新《刑訴法》規定的公訴方對公安機關提供的證據合法性承擔證明責任相違背。所以,如果法院對案件證據不存在合理懷疑,庭前會議就無法召開,辯護人也沒有任何救濟手段。
同時,證據展示不充分也是司法實踐中經常出現的問題,雖然我國的新《刑訴法》確立了“全案移送制度”,但是依然有諸多因素造成了證據未能在庭前會議中充分展示。這些因素包括:一是辯護方一般不會出示證據。由于辯護方不會出示示證提綱,公訴一方也就無從掌握辯護人的證據使用情況;二是公訴方沒有移送全部證據。公訴人掌握的有利于被告的證據辯方往往很難獲得,法庭也無從知曉;三是控辯雙方出于“證據突襲”的心理,主觀上故意不在庭前會議上出示證據。
(三)庭前會議的法律效力問題
合議庭能否在庭前會議中對程序性事項作出決定,理論界目前有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從該制度的“了解情況,聽取意見”功能出發,合議庭在庭前會議上作出的裁決不需要具備法律約束力。第二種觀點認為從該制度的設立目的節約司法資源,提高效率出發,庭前會議所做出的裁決應當具有法律效力。第三種觀點認為庭前會議具有法律效力關鍵在于實質調查,不需要進行合議庭進行實質性調查控辯雙方可以達成共識,則控辯雙方都要承擔法律后果。” 庭前會議功能價值是提高訴訟效率,梳理案件的爭點,制定切實可行的審判計劃,對于證據問題討論而不做決斷似乎更符合立法者的初衷。
但是,通過前文對國外法律的分析,法官必須對庭前會議的結果作出書面裁決,但我國法律對于筆錄的法律效力并未做出任何規定。這樣就會因為立法空白而導致司法實踐中出現許多問題,一是法庭如何處理控辯雙方在庭前會議中未提出但卻在之后的庭審中出現異議的程序性事項;二是法庭對于在庭前會議中形成處理結果的程序性事項,但在之后的正式庭審中控辯雙方又反悔的如何處理。
四、完善庭前會議制度的立法建議
(一)針對召集和參與庭前會議主體的問題
1.通過立法增加庭前會議的申請主體。新《刑訴法》只規定了審判人員有權召開庭前會議,沒有確定申請主體,這樣就會忽視對其他主體的訴求。被告方出于維護自身基本權益的目的可以在庭前會議請求認定并排除對自己不利的非法證據。而在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經常通過適用自己的規則向法院申請召開庭前會議,法院一般予以接受。因此,筆者認為,應當通過立法增加辯護人、公訴人為申請主體,有利于照顧到訴訟各方的利益訴求。
2.被告人有權出席或委托其辯護人出席庭前會議。庭前會議中涉及到被告人的基本權益而被告人不到場,就會侵犯被告人的基本參與權, 但對于黑社會性質犯罪、集團犯罪顯然不能將所有被告都必須到場,因此,若被告人委托了辯護律師,或者屬于指定辯護的情形,那么就可以由辯護律師代替被告人參加庭前會議,即被控告方必須有代表參加庭前會議,可以是被告人或其辯護律師。被告人才能在這個完全封閉的法律程序當中感受到最大限度的公平。
(二)針對庭前會議中的證據問題
1.法院在向被告人送達起訴書時要制作權利告知書。應當將新《刑訴法》給予被告人的權利列在《權利告知書》中,同起訴書副本一起送達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切實保障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在被告人提出了非法證據排除申請后,應當及時轉交控辯雙方,讓雙方做好庭前會議中排除非法證據的準備。對于已經告知被告人的權利,在之后的庭前會議和正式庭審中將不再告知。
2.全面建立證據展示機制,規定法律制裁手段。所謂證據展示機制,包括以下四個方面:一是對于檢察機關提供對被告有力的證據,均在庭前會議中展示;二是辯護律師應當展示能夠證明被告無罪的證據;三是審判人員應當根據控辯雙方提供的證據制作證據清單,以文字的形式將證據展示成果保存。四是對于違反上述規定的,應承擔不利的法律后果。
3.明確庭前會議中非法證據排除的舉證責任及證明標準。 辯方只負責提供初步的線索,不承擔證明責任,并由公訴機關對證據的合法性負責。為了平衡控辯雙方的取證能力,對于辯方提供的有關偵查機關涉嫌非法取證的線索及相關材料只要能使法官懷疑即可;但是對于公訴機關承擔的證據合法性責任則必須要求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
(三)針對庭前會議的法律效力問題
庭前會議只處理管轄、回避、非法證據排除等純碎的程序性事項,定罪、量刑、辯護意見等實體問題不應出現在庭前會議當中。此外,還應該區分證據的展示和質證,庭前會議當中控辯雙方只許表示對證據是否有異議即可,無需發表任何意見。
審判人員在控辯雙方對同一事實均沒有爭議的前提下做出的決定應當賦予法律效力。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在庭前會議中雙方對于同一事項沒有爭議,但是在正式庭審中提出了異議,法院應如何處理?筆者認為,法律應規定只有在提出足以推翻原事實的新證據、新理由的情況下,才能允許提出該異議。這樣不僅有利于樹立法律的權威,使得控辯雙方謹言慎行,而且提高了審判效率,可謂一舉兩得。
五、結語
庭前會議制度的實質是一項里程碑式的司法改革措施,不僅對于保障被告人的基本權益,平衡控辯審三方的庭審壓力,而且對于提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效率、避免司法資源的浪費、促進個案的公平正義都是有積極意義的。值得注意的是,庭前會議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使庭審順利地進行下去,而不是取代正式庭審。眾所周知,庭前會議的一個重要的功能價值就是提高審判效率。因此,筆者認為庭前會議制度的完善必須朝著提高效率的方向發展,但同時還要保證程序的公平正義。
注釋:
最高人民法院《解釋》第99條規定:“開庭審理前,當事人及其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人民法院經審查,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有疑問的,應當依照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二條第二款的規定召開庭前會議,就非法證據排除等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人民檢察院可以通過出示有關證據材料等方式,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加以說明。”最高人民法院《解釋》第183條規定:“案件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審判人員可以召開庭前會議:(一)當事人及其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二)證據材料較多、案情重大復雜的;(三)社會影響重大的;(四)需要召開庭前會議的其他情形。召開庭前會議,根據案件情況,可以通知被告人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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