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經理回縮鼻涕帶血

楊秉輝

一

某處城鄉結合部。

說起城鄉結合部，以前往往給人一種臟亂差的印象，其實如今大多不然。某地自地鐵開通后，突然“房氣”大旺，緣該地房價僅及市區之半，兼以綠化、空氣皆好，市區之民眾為改善居住環境，多有遷入，于是人氣亦隨之而旺。人氣一旺，對生活的配套設施便多了要求，購物一事乃生活需求的重中之重。

于是便有某大超市公司來此設點，租下一層樓面，油漆、粉刷，搬來貨架，運來貨物，派來員工，不消一月便開張了。

一個還頗有點規模的超市，迅速建成，工作量不小，多賴主事人之操控有方。此人姓龔，名大鵬，祖籍廣東惠州，今年52歲。按說粵人多嬌小，但老龔身材魁梧，據他說他們是廣東客家人。

客家人者，即古代中原人士為避戰亂，南遷之民。這些人南遷之后，在江西南部、閩粵一帶休養生息，得以發展，但仍保留部分原來的文化習俗、生活習慣。客家人的南遷，對促進中原地區與南方的文化交流有頗多貢獻。

老龔不但身材高大，講話嗓門也大，還帶點粵語腔調。新超市建成，公司便任命其為經理。龔經理起早摸黑，把超市管理得井井有條，受到附近居民稱贊。

龔經理身體健康，五十開外了，雖然每天晚上都喝點酒，吃些叉燒、咸魚之類的食物，居然血壓、血糖、血脂皆正常。

人的鼻子大約是最容易出血的地方，很多人小時候都有過流鼻血的情況，一般用個棉花球塞一塞，若找不到棉花球，用柔軟的小紙團塞一塞也行。龔經理年幼時就有過這樣的經驗。老龔記得小時候鼻子出血了，媽媽會用棉花球在爸爸的硯臺里沾些墨汁給他塞上，說是墨能止血，還真靈，不一會兒就止血了，不過墨汁和鼻血常弄出大花臉來。自從長大之后這鼻子就再也不出血了。

老龔任這超市經理一年之后，有一陣子，別人老是問他：“龔經理感冒啦？”

原來龔經理講話的聲音有點“甕”。講話聲音有點“甕”倒也罷了，反正也不是演員，聲音好歹也不重要。問題是這些天來“痰里”有一點血絲，不過這“痰”好像不是咳出來的，而是從鼻子里猛吸一下氣，從嘴里吐出來的。龔經理有點奇怪，這既不是咳嗽吐血，也不是鼻子出血，這血從哪兒來的呢。不過好在出血很少，也無其他不適，也就不去理會它了。

二

一天晚飯后，龔經理感覺大概喉嚨的部位似有不適，習慣性地猛一吸氣，吐出一些黏液來，龔經理一看：這黏液中又有些血絲。龔經理夫妻恩愛，便隨口對他夫人說道：“桂芳，我的痰里有血啦。”

龔夫人王桂芳，是位小學老師，安徽人。她正在廚房里洗碗，聽罷便道：“不會吧，是不是剛才吃的番茄炒蛋里的番茄？”

“不系（是）的，系血絲啦，已經有兩個禮拜啦。”

龔夫人馬上放下手中的碗，走過來一看，還真是血絲。便道：“沒聽你咳嗽嘛。”

“不系咳出來的啦。”龔經理覺得好像說不清楚，便索性表演給夫人看，猛吸一口氣，又吐出一點黏液來，其中果然有些血絲，吐在紙巾上遞給夫人看：“不系咳出來的啦。”

夫人一看，猛省：這叫“回縮鼻涕帶血”！想到這里，頓覺頭腦一片空白。

原來龔夫人平時喜歡關注醫學方面的科普知識，凡是醫學科普有關的電視、廣播節目必看、必聽，報刊雜志里有關醫學科普、健康教育方面的內容都不放過。記得有一次偶然看到有本書上說：有一種叫鼻咽癌的癌癥最多見于廣東人，尤其是廣東客家人。想到自己的夫君便是廣東客家人，心中不免一怔。不過她自己也覺得好笑，廣東客家人多得很，何必杞人憂天，再說夫君高大健壯，無須過慮。不過她還是把那書上的文章仔細看了，那是一本講腫瘤的科普書，自然不難看懂。不過記得那時看到書上說“回縮鼻涕帶血”可能是鼻咽癌的征兆時，對于這“回縮鼻涕”的說法還真有些不解。這回看她先生的“表演”，猛然省悟這不就是“回縮鼻涕帶血”嗎？

龔夫人定了定神，對老龔說：“有血總不好，明天還是到醫院去檢查檢查吧。”

“明天要開柜組長會的啦。”

“讓小孫（超市副經理）去開。”夫人堅持要老龔去看醫生：“我明天請假陪你去！”

“好啦，好啦，明天我自己去就是啦。”老龔拗不過夫人的執意。

第二天龔經理交待了孫副經理柜組長會議之事，便去了某大醫院。一檢查，果然在鼻咽右側后鼻孔附近部位有一新生物，大小約1厘米直徑，狀若花菜，表面有少量滲血，檢查醫生當即取了部分組織送病理切片檢查。

龔經理看出醫生表情嚴峻，又聽醫生與其助手說“右邊、右邊”“大約一厘米”“要做病理切片”等語，估計是發現了大問題，心想大概是癌吧。這一想，吃驚不已，一時呆若木雞。醫生見狀勸慰道：“正式診斷需待病理切片檢查結果，不過即使是有問題，亦屬早期，應有治愈之可能。”

醫生回避了這“癌”字，但老龔卻從中印證了自己的猜想。這才想到夫人如此堅定地催促檢查，莫非她已有預料？事已至此，只好定定心，腦子里一片混亂，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了。龔經理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甚至想要交待什么后事了。

夫人不放心，下課后立即趕回家中，見狀知不妙，也不必再問，趕緊燒了飯，好言勸慰，讓老龔吃了飯，再睡午覺，夫人下午也在家中陪著，說些要相信科學，這病能治之類的話來安慰老龔。

如此在家挨了幾日，病理切片檢查證實為鼻咽部鱗癌，遂開始作放射治療。孰知這放療對鼻咽癌效果極好，加以老龔之鼻咽癌尚在早期，一療程下來，不但不再“回縮鼻涕帶血”，腫瘤亦已消失，治療即告完成。醫生叮囑：“定期復查”即可。

龔經理放療結束后休息了一個月，又回超市做經理去了。嗓門還是那么大，干勁還是那么足，鼻子也不“甕”了。

復查到第三年，仍無事。總公司擢升其為業務科科長。又三年，升任公司副總經理，再兩年退休。龔副總的鼻咽癌應是治愈了。

說起此事，他總不忘記說：“都系老婆的功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