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帆
摘要:文章試圖通過闡釋雅斯貝爾斯對超越和密碼的尋求與理解,還原雅斯貝爾斯對追問有限存在的人如何認識無限的超越的態度,識別他的哲學作為一種有神論的存在主義的超越特征。
關鍵詞:自由;超越;密碼
雅斯貝爾斯歷來被譽為存在主義最主要的代表人物,然而他的哲學還具有超出于一般的存在主義特征。這個特征表現為對于大全的關注,可以說雅斯貝爾斯整個哲學的調性就是追求在充分尊重個體的前提下,力爭實現更完滿的整體性。對于雅斯貝爾斯大全思想的研究,可以補充那種把存在主義僅僅理解為一種關注人的行動和在世自由的學說的看法,填補存在主義的形而上學內容。
一、超越(大全)
雅斯貝爾斯在《哲學終結了嗎》一文中說,在虛無主義看來,人類作為生物界的一類動物,仿佛可以根據本能而直接生活。但是人不能這樣。而恰恰是人的玩世不恭和仇恨、消極的思想和行動,頑固的狀態,顯示出他在虛無主義中仍是人類而非動物。虛無主義是現時代的精神狀況中無法忽視的一個重要角色,人們一方面在科技發展、生活便利、物資充沛的現代社會中體驗著人類自我能力的成果,一方面由于科學認識水平的提升對于人類無法企及的終極問題,世界界限問題更感興趣。
經驗世界充滿了符號,當符號指向超越時,它就是有意義的密碼。人在自身的實存中體驗可能性,體驗無所不包者的具體細節,體驗超越。“超越既不在這個世界中也不在別的世界中。它的位置是一個界限——但是當我真正是的時候我面對超越的界限。”
雅斯貝爾斯自創了一個哲學術語Periechontologie,中文通過意譯翻譯為生存本體論,這個Periechontologie指的就是他的“大全”哲學。大全、生存、超越這幾個詞匯在雅斯貝爾斯的表述中是同義的,只是使用方法不同。雅斯貝爾斯在強調世界作為一個統一的整體時使用“大全”一詞,在強調大全的生成和運動時使用“生存”一詞,在強調世界整體對于人的吸引與召喚時用“超越”一詞。雅斯貝爾斯的思想無處不體現著關注大全的特點。就他改變當時心理學研究的觀念來說,他認為心理學治療的出發點應該是面對與“尊重每一個人的無限性,防止對人的無限性有任何理論上的歪曲”,也即是說,要對自身的研究方法有清醒的意識,要意識到采用解釋性的方法或者采用理解性的方法是有很大區別的,理解性的心理學研究方法是拋棄旁觀性的科學研究,而是通過切身體驗來思維。這種方法關注的重點是理解性的對待研究對象,雅斯貝爾斯提出心理學應該試圖用一切方法,從一切方面去認識,即批判地認識心靈活動的全部現實。
在心理學中雅斯貝爾斯強調人的不可規定性,人作為治療對象的無限可能性決定了要采取理解性的研究方法,這實際上就是將自由預設為人的中心。就雅斯貝爾斯對待哲學史的態度來說,他認為哲學史的研究本身也是哲學的一個環節,任何別種的作為回聲或重新組織的客觀態度都無法接近本真的哲學史研究,要在讀書的過程中與哲學史中的人物和問題一同思維,這個過程是理解的過程,也是獲取真理的過程。
人類思維的特點,包括日常思維與科學思維在內,是對象性的,即分裂地主客分離式的思維。而大全是排除單純客觀性觀念的,它是包容一切分裂于自身之中卻永不成為對象的東西,人無法認識大全,卻可以通過闡明來試圖理解大全、接近大全,“澄明是一種無須解釋的明晰,是不用規定性也到達被思物的去思,是不知的確定”。當人用分離性的認識方式去思大全時,大全展現為七種基本形態。這七種樣式分裂為客觀樣式和主觀樣式,也就是作為主體的我,以及他物;其中客觀樣式顯現為世界與超越者,主觀樣式顯現為此在、意識一般、精神和生存;在這七種樣式之外,連接這七種樣式的紐帶是理性。理性之于大全可以說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因為理性試圖去思大全,所以大全為理性分裂地展現為可認識的其中樣式,我們對大全無法形成直接的思考,而只能通過大全的樣式作出間接的哲學思考,而這些可認識的樣式也就僅僅止步于大全的樣式而永不可能是大全。大全是可能性的最大空間,不是認識的確定的對象,因而永遠是人的認識的界限。
二、人通過大全的樣式體驗大全
“此在”,在雅斯貝爾斯的體系中不同于一般存在主義的定義,雅斯貝爾斯用“此在”單純指示人的經驗性存在。人通過經驗豐富自身,通過物理的、生物的以及心理的認識對象接觸世界,“它只在每一物理的、生物的和心理的對象方面成為特殊化,但它因此就不再是大全了”,另一方面人為這些經驗性的、特殊的經驗對象所限。在此在的階段,人缺乏終極目的,是局限于此時此刻的存在。
一般意識的特征是用普遍觀念施加于特殊意識對象,一般意識超越了經驗的存在與規律的普遍性發生聯系。與經驗的存在個別的、暫時的、變動的特點相比,一般意識是普遍的、永恒的、無時間性和確定的。一般意識的局限在于,它無法把握不能以普遍的方式捕捉的存在。
精神是融合“此在”和一般意識于自身之中,作為人的思想和情感的統一體。與一般意識不同,精神追求意義和總體,它為理念所推動。與經驗存在不同,精神試圖擺脫無意識的本能和意志的驅使,通過內在的自我反省推動自身。
世界是“此在”、一般意識和精神現身的場所,是經驗對象的最大域。作為總體的世界是人無法把握的,它始終是人的認識的界限,我們只能認識世界中的具體個別對象。但人無法滿足于對于世界中具體事物的認識,不斷在把認識向界限處推進,向超越走去。
大全的諸種樣式雖然由理性聯絡在一個圓圈內,但是彼此之間是對立斗爭的關系。“此在”很實際地在世界中謀求自身,世界相對于此在是他物,但這個他物又可為此在掌握與改變;生存是不可客觀化的自由的自我存在,它向往超越者卻永遠止步于自身,只能在自身與他物中尋找理解超越者的密碼,隱晦地感受超越者的隱喻;意識一般是分裂地認識方式,不可避免地要把一切納入認識范圍中,又在這種分裂的認識中失去一切;精神在理念中游戲,在有限的觀念中試圖容納全體;理性是從生存出發的思維,把大全的其中樣式串聯起來。在大全的籠罩下,這七種樣式在對立斗爭的同時又互相滲透并共同存在。“此在”是在世界中的,在世界的角度來看“此在”也被物性包括在內;世界另一方面又是為我之在,從主體的角度看世界可以被主體不斷地容納進自身之中。
雅斯貝爾斯這種不對“大全”作陳述哲學與維特根斯坦對真理的沉默或者是“不可說”異曲同工,但更多了心甘情愿地積極地去生存的勤奮。即使把大全納入認識之中后,大全就成了分裂地對象性存在,失去了自身的活性與無定。即使人對于大全的認識只是一堆異想天開的廢話,只是一些嘗試的無法保障正確性的浪漫想象,雅斯貝爾斯仍然肯定生存闡明的價值。他通過描述大全顯現的方式來描述大全,避免魯莽地直陳大全。“大全”是指稱上的含義,不能離開人的自由和人的實踐活動總和來談論“大全”,正如如果沒有蘋果、橙子、梨、葡萄等等水果的個體的存在就不會存在“水果”一樣 。如果拋開個人,“上帝”即“大全”對人來說也不存在了,“大全”體現的就是人的極限意識,它指稱的是人的追求的最大完滿性。“大全”并不取消人在世界中獲得的對象性的知識,這些知識以大全為背景才會使人明晰其相對性。
雅斯貝爾斯認為,一旦生存哲學隱晦地指出我們知道“人是什么”這樣一種信仰,它就立刻喪失殆盡、化為烏有。它就再次成為一種提供關于人和動物生命的類型研究的輪廓的學科,就再次變為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等。但是,真正的生存哲學試圖追問的是,今天人們重新試圖成為自身這樣一個根本問題。因而,生存哲學僅僅呈現于為自身而奮力搏斗的人們之中。
三、存在的自由通過解讀密碼與超越溝通
雅斯貝爾斯認為,自由和超越都無法脫離開實存,脫離了實存,不管是自由還是超越,都會墜入虛無。自由不是人在進行探索時的認識對象,人的自我選擇也不在于我能否明確的指出自由,而在于我是否愿意為“不存在自由”這個命題及其后果承擔一切責任。
雅斯貝爾斯對待超越的態度與他看待哲學的態度是不可分的。雅斯貝爾斯認為他所處的時代是缺乏天才的時代,他從哲學史中的偉大人物身上汲取營養,尋求交往與思想的碰撞,認為所有的哲學問題已經在過去都被提出了,他的哲學就是對過去的哲學的重新闡釋而已。所以他說自己從事哲學研究,但不提供哲學。雅斯貝爾斯把哲學放置在無限的過程中,永遠沒有確定的目的地,只有在無限中才能保持持續的行進,無限成為了思維的依靠。他保持著超越的永恒性,避免失去超越,同時又避免使超越對象化。雅斯貝爾斯對超越的描述是矛盾的,超越既空空如也又催生萬物。
雅斯貝爾斯在關注人的實存的同時,也保持著對于大全的持續不斷的理解的努力。超越為什么對于人來說是必需的?因為人只有在理性趨向超越的過程中才能真正地相互理解和交往。人的本質是分裂的,在精神與肉體、理智和情感分裂張力中生存,在大全的關照下人才能超越這些分裂達到自由。
人在世間的每一個有意義的行動都是在超越的指導下解讀密碼的行動。雅斯貝爾斯吸收了克爾凱郭爾的“體驗說”,認為上帝對人的指導是通過人對自由的領會而實現的,這種指導并不是明確的,它們表現為模糊的密碼。“人在對判斷的自由的、直接的自我領會中,在自我指責中,在自我肯定中,間接地發現上帝的判斷,后者絕不是確定的,而總是模糊的。”由于人作為“意識一般”(consciousness-as-such)的客觀性思維方式,超越并不能為“意識一般”所理解。生存接觸超越的方式是傾聽超越訴說給生存的密碼,生存的過程就是人不斷接收密碼,試圖理解密碼,破解密碼的過程。
密碼作為超越訴說自身的語言具有三種存在狀態,包括“超越的直接語言”“在傳達中變得一般的語言”以及“思辨語言”。 “超越的直接語言”作為形而上學的對象性和經驗是無法把握和言說的,直接透露著超越;“在傳達中變得一般的語言”則通過直觀的藝術表現出來,這些藝術形式包括史詩、神話傳說、悲劇、繪畫、音樂等;“思辨語言”是哲學通過概念對超越的闡釋。
這個解讀密碼的過程困難重重,途中往往無功而返,所有的努力常常墜入虛無,這種無力感滋生出對超越厭惡的情感,會導致虛無主義的流行。虛無主義是現時代的精神狀況中無法忽視的一個重要角色,人們一方面在科技發展、生活便利、物資充沛的現代社會中體驗著人類自我能力的成果,一方面由于科學認識水平的提升對于人類無法企及的終極問題,世界界限問題更感興趣。
四、結論
雅斯貝爾斯認為虛無主義只能是一種某一瞬間的過渡,因為虛無主義僅僅反對其他的東西,而自己并沒有樹立什么。虛無主義并不述說什么,只是對于虛無的一種描述。雅斯貝爾斯率先意識到有與無之間的辯證關系作為中國哲學研究的一大主題,這種東方哲學對于人類與世界整體關系的通透理解有助于西方文化走出自身困境。東方哲學是入世的哲學,很多哲學史家如黑格爾認為中國并不存在哲學,中國哲學僅僅是一種處世哲學,是人生哲學的一個分支,這種理解并不準確。中國哲學確實以關注經驗世界一瓢水、一斗米,關注人生而為人如何在世間自處為長,但并不表示中國哲學就不關注超越存在,超越存在在世間顯露自身。
超越訴說給人類的密碼在世間散落。密碼具有開放性,密碼的開放性來自于生存的開放性,生存在世間的一切中顯露自身,雅斯貝爾斯認為一切都可成為密碼。但是對密碼的理解有適當的和不適當的,同時,對于密碼的解釋永遠都是暫時的,當我們把對于密碼的解釋當做客觀的,或者當做存在本身時,就是不適當的解讀,是一種狂妄的知識的誤用。而把對密碼的解釋當做永遠在更新的則是適當的解釋,不把任何解釋客觀化、絕對化才能保證人在解釋密碼這條路上保持前行。
這種對待解釋密碼的不同態度使得雅斯貝爾斯的有神論的存在主義哲學區別于具體的宗教信仰。雅斯貝爾斯認為哲學信仰區別于宗教信仰的地方就在于此,宗教信仰解讀密碼通過天啟的教義和固定的教理,這樣就束縛了密碼表現的張力;而哲學信仰力求通過生存親身解讀密碼,生存不是對象性的存在,對于密碼的解讀保持了活力。經驗世界充滿了符號,當這些符號指向超越時,它就是有意義的密碼。雅斯貝爾斯對密碼的描述看起來任意又隨性,在密碼對超越的關照中,他包容了可錯性,把科學中被人理解并接受的可錯性引入到形而上學的確定性中。可錯性意味著可能性,人在自身的實存中體驗可能性,體驗無所不包者的具體細節,體驗超越。
雅斯貝爾斯的密碼和超越思想,打破了西方哲學的認識論傳統,雅斯貝爾斯所說的“超越”同康德“物自體”相同的地方在于,人無法認識物自體,也同樣無法以超越為認識的對象。而對比于康德對于超越的存在的確定性,對超越存在—物自體—不可知性的明確。雅斯貝爾斯對超越的態度是含混和輕松的,“超越既不在這個世界中也不在別的世界中。它的位置是一個界限——但是當我真正是的時候我面對超越的界限”。他拒絕了對超越僭越的描述,轉而面向生存,存在通過具體的現實體悟超越,超越通過密碼向存在敞開。超越,在雅斯貝爾斯看來,在其中蘊藏著人的起源和深度。當人的生存面臨絕境時,超越者仍關照人類,使人能拯救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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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岳 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