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是戒不了的惆悵

黃玉鳳

想由思生，思由情起，想念終究逃不出一個情字。情是廣義的，然而導致想念的唯一所在，就是離別后所產生的距離，當輪船的汽笛拉響、當動車的汽笛長鳴、當飛機沖出跑道的騰空而起。亦當殯儀館絲絲青煙的飄渺西去，想你，伴著淚水從此就無休止的開始了。

之一：母親

一個失去做女兒權利的我，回家的路雖然如此之近，卻停止了我回家的腳步，那是因為失去娘的家已不是我親愛的家了……為了祭拜，我回到沒有一絲娘遺物的家，可是娘的影子卻充斥著家里的每個角落，娘的音容、娘的笑貌時時出現在我的面前……眼淚無聲，淚水無情。心地善良、樂于助人、思維敏捷、心靈手巧、整潔干凈的您，被多種疾病纏繞，為了不連累子女，一年前，自己要求去養老院。問您想不想家，您總是說：“不想，我在這里有吃有喝挺好的。”我知道您的心思，哪一個老人不愿享受天倫之樂？哪個個老人不愿看著自己的孩子圍繞在自己的身邊？為了不耽誤我們的工作，您只有這么安慰我們。您雖然身體不好，但每天總是干干凈凈的，您話少從不嘮叨。每次去看您，院長總是拉著我們的手訴說您的優點，養老院舉辦的大型活動，院長都會安排記者去采訪您。還說養老院的老人都像您這樣，她的工作就好干了。您是通情達理之人，不管我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總是去咨詢您，您就會開導我。受到委屈，我真想把內心隱藏的一面暴露出來，但您總是勸我：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不管發生什么事，“抬抬手”就過去了。人這一輩子做好事都做不完，千萬別做傻事。

差不多一個星期去看您一次，您還像在家里一樣，送我到大門外，一邊擺手，一邊囑咐我開車慢點。我將車掛在一檔，慢悠悠的溜著，遠遠地回頭看您，您還是站在那兒目送我開車離開。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初冬那個周日的目送卻是一生的分別！親愛的母親，無數次的夢里相遇，我望著您慈祥的面龐，喃喃地問：“娘，你上哪兒去了，怎么才回來呀！”可是，您是那么的冷漠，默不作聲地看著我，我用力搖動著您，您還是無動于衷，我大聲地喊著您，痛哭流涕……也沒有把您喚醒。母親，記得每年的女兒節您都會做我們吃的餑花，您將不舍得吃的白面調和成面團，然后將面團用印花模子變成一個個栩栩如生的小花朵、小動物，然后在炎熱的中午將鐵鍋燒熱，將一個個印花烘熟，待熟的餑花散發的香味吸引著我們爭著要替娘燒火，娘笑著說，烘餑花的火候只有娘才能控制好的。餑花熟了，娘將餑花用紅線穿入麥秸和紅布條間，栩栩如生的餑花變成了幸福吉祥的餑花串，看到脖子掛滿餑花串的我們，娘欣慰的笑了。娘您那么的愛著您的兒女，可是您還是那么無情地離開我們。這一離開，便是永別……一頓美餐、一幅親情照、一首親情曲、一部親情劇……都會使我淚流滿面，這種永不相見的想念是一生中最深切的痛。它是我深深地感到：生命的悲哀，就是母親的離開剪短了我最重要的情感臍帶。

之二：父親

每年清明節給父親您掃墓，正是村子沉浸在雪白櫻桃花里的時候，站在您的墓地向下眺望，美麗的景色多少會給我們姊妹們一些安慰。可是今年由于節氣晚的原因，今年的櫻桃花遲遲沒有盛開，來到墓地，只有滿山的松樹在狂風的呼嘯中嗚咽。大姐上三炷香，我擺好了貢品，妹妹給您點上了一支香煙還敬了酒。由于風大我們只好將送給您的紙錢壓在了您的墳頭。隨著三炷香裊裊升起的煙霧。您生前的音容笑貌又出現在我的腦海。您是一個剛毅、正直、善良、勤勞、有能力、樂助人、對子女特嚴厲的人。您最大的嗜好就是飲酒，從我懂事起您就喝酒，喝酒后的您就會將我們兄妹幾人日常生活中所犯的錯誤一一進行批評，您不會罵人，也從不打孩子。就是嘮叨著批評個不夠。知道您這個脾性，我們兄妹四個見到您喝得過量，就遠遠地躲著。只有小妹撒嬌地向您討要好吃的東西，您便抱著她到供銷社買上糖果喜滋滋的扛著小妹回家。

曾幾何時，問母親您年輕時的樣子，問她您這樣戀酒，年輕時怎么會看上您。母親告訴我年輕時的您是不喝酒的，我纏著問母親為什么您現在要喝這么多酒，而且她還要依從您一天兩喝，母親總是不告訴我。一直到婚后，和公爹拉家常，公爹道出了實情，上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中期，您擔任演禮片的鄉長，（當時一個鄉是由5個村組成的。棉花、演禮、書院、東葛、西葛）。文化大革命時期，您受了牽連，每天要受到紅衛兵的批斗。公爹告訴我不是您有剛毅的性格，人早就沒了。知道實情后，我回家問母親，母親才告訴我真相。當時您在鄉里工作，母親是在開會時認識您的，在當時要經媒妁之言才成婚的年代，您和母親是自由戀愛，沒經媒妁之言，沒坐花轎，母親是隨著秧歌隊敲鑼打鼓成親的。隨著您時常的挨批斗，房子也被沒收了，幸虧村里有一個劉姓的好心人，不怕風言風語將自家閑置的老房借給您，您和母親帶著未成年的孩子將家安置在此。我和妹妹就出生在這幢老房子里。由于您的“原因”姐姐和兩個哥哥時常遭到同學的欺負。沒有人敢和姐姐說話，兩個哥哥的帽子時常被男同學拿來當球玩。二哥是個性情剛烈的人，由于受欺負的他經常和同學打架，護犢子的家長便找上門來，二哥免不了受您的責罵。正因為如此，我們姊妹5人都養成了不惹是非，不張揚的性格。就在這個時期您學會了打石頭，學會了蓋房子，也染上了酗酒。在我的記憶里，您當時在青島水清溝一帶搞建筑，每星期回家一次，回家時，會買上奶奶愛吃的香油果子，我們愛吃的高粱怡。也許是金子在哪兒都會發光的緣故吧，您每年得到的優秀工作者獎狀和喜報，母親都會仔細地貼在家里最顯眼的地方。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的兩年，您終于平反了，在村里掛職，自己又建了一個編織袋加工廠。日子慢慢地好了起來，您樂此不疲地工作著，并給兩個哥哥每人蓋了一棟大瓦房，兩個哥哥先后娶妻生子，日子過得也不錯。80年代后期如花似玉的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惹得很多媒人到家提親，一向堅持讓我走出山溝溝的您很支持的讓我嫁給了教書匠的兒子。因為您說，教書有飯吃，教書無風險。

年老的您每次走到學校門口，總要站上一會兒，孩子們爺爺、爺爺的叫著，您一邊答應一邊笑呵呵地看我和孩子們一起上課和游戲。每次母親改善生活，您就會樂此不疲的來叫我和兒子。日子長了，只要接近中午，看到您在學校門口，我就知道母親又改善生活了。為了讓我們多吃，您總說，你們吃吧，我不稀罕。

二零零二年農歷九月，您查出了胃癌，已是晚期，為了挽回您的生命，醫生為您做了手術。可是手術后五個月您離開了我們，享年七十三歲。如今您去世已十三年有余，每次想起您，淚如雨下。像歌里唱的：我的老父親，我最疼愛的人，人間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嘗了三分，這輩子做你的兒女我沒有做夠，央求你呀下輩子再做我的老父親。

之三：我希望你幸福

又是一年杏兒楞黃的季節，再一次想起了你。你乳名櫻花，小我一歲，在家排行老七。性格內向，面容姣好、成績不錯的你表面看似柔弱，但內心卻是那樣的堅強。

記得10歲那年杏兒楞黃的時節，按照母親的吩咐去看著我家的大杏樹。我和你在諾大的杏樹底下玩耍，玩累了，順手摘下兩顆青里透黃的杏子，手拉著手兒坐在碾盤旁邊的大石頭上品嘗。貧窮的日子，這就是最好的水果了，看著你津津有味的品嘗著，我也輕輕的咬了一口，呀！又酸又澀的味道融入口中，好難吃呀！咬了一口的杏子讓我順手丟棄一旁。你說：“你干嘛不吃了呀？這杏雖然酸了點兒，但也能咽下去的，你看我。”你又咬了一口，咀嚼的時候沒有絲毫的酸澀感。你接著說“我和你不一樣，我吃東西的時候除非不吃，要么多難吃我也要把它吃下去。”當時想想你說的對呀！隨即撿起丟在一邊的杏子，用手帕擦了擦，艱難的一點兒一點兒的吃了下去……直至今日，如果是正確的事情，不管有多難我也會持之以恒的做下去，其原因與那次吃杏子的經歷是密不可分的。

農村的孩子要擁有一份不錯的職業，在那個年代是難上加難的。19歲的我參加了自己心儀的工作，你卻要呆在家里繡花，時不時的還要跟隨哥哥姐姐種地。記得那天晚上你送給我一本綠色塑料皮的筆記本，說了一些鼓勵我的話。看出你在為我擁有一份你也喜歡的職業而高興，也為你自己的前途而擔憂。語言不豐富的我當時也鼓勵你了，可是我的話語對于當時的你來說顯得是那么的蒼白無力。后來我的媒人“踏破”門檻。你的愛情卻遲遲不來。不知為什么，后來的幾年里，我沒了你的消息。你結婚的時候我去送嫁了。令我吃驚的是你嫁給城里一個相貌丑陋的男子。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當時的通訊也不方便。所以久久的沒有再聯系。隱隱的聽娘家人說你離婚了，自己帶著女兒生活。也許從痛苦中走出來的緣故吧，有一年你來單位找我敘了敘舊，談及到很多的童年趣事，談到高興處你會咯咯的笑個不停。我似乎看到了你那顆外表快樂，內心痛楚的心。為了不傷害你那顆要強的“自尊”的心，我還是配合著你，和你一起“幸福”的傻笑著……

今天的你還是單身，但是你好像也放下了很多，前年你和我談及你的婚姻、工作、房子、女兒等一切的一切，你流淚了，但我真切的感覺到淚水的背后隱藏著一顆滿足的心。你雖然付出了比任何女人更多的辛苦和努力。但你還是勇敢的挺了過來。你擁有了滿意的工作，擁有了自己的住處，擁有了自己已經長大懂事的女兒……

人的一生也許就像在品嘗那顆酸澀的杏子，有多少的坎坷和挫折，多少的不如意，只有自己才會品嘗得到的。

之四：你還好嗎？

初夜，漫步于清凈的小路之上，近處的太陽能路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萬里無云的夜空點綴著漫天的繁星。繁星中，我一眼認出了那顆閃亮的、溫暖的星星，靜靜地凝望著它，淚水無情地滑落于細滑的臉頰。這樣的情景再一次想起了你。

那一年，7歲的我們到了上學的年齡，23個陌生的小面孔相聚于簡陋的教室里，雖然都不說話，但上學的快樂情緒時不時地洋溢在我們童稚的臉上，班主任是王老師，他按高矮個將男女生分成兩組，可巧的是，我和你是同桌，白白凈凈的我透著一股干凈勁兒，沒等我們坐穩凳子，王老師就說：“黃玉風，你當衛生班長，以后要是誰手上長漆灰，你就攆他到南河洗干凈”。當時，調皮的男生總會把長長的課桌畫出界限，只有我們倆的課桌是“和平”的，香香的橡皮是你的奢侈品，你還是毫不吝嗇的讓我使用。你的小圖書也是我垂涎欲滴的讀物，你也會借我幾本回家翻看。記得有一次，班里舉行應用題奪紅旗比賽，班里七八個同學奪到了紅旗，數學成績一般的我，由于自己的粗心，紅旗與我擦肩而過，沒有得到紅旗的我，羞得滿臉通紅，眼淚在眼里打轉，看我如此傷心，你把自己的紅旗放在了我的面前。

長大后一個初秋的夜晚，我們手拉手漫步于林間小路，輕柔的晚風撫摸著小樹，親吻著小花，也親吻著幸福快樂的我倆的臉龐。伴隨著遠處交誼舞的美妙樂曲，頗具舞蹈天賦的我翩翩起舞，歡快的舞步、優美的舞姿、洋溢的笑臉、一旁忠實觀眾的你靜靜地看著我，微笑著，陶醉于我的快樂之中……遠處的男士看我獨舞，熱情邀我們去廣場舞蹈，我的委婉拒絕，激起你跳舞的熱情，可是，笨笨呀，頭腦靈活的你，四肢卻如此僵硬，無奈之下，敗下陣來，徹底打消了想做“舞者”的念頭。

清楚地記得，不喜歡喝酒的你，午飯時，點了一瓶啤酒，獨自喝了兩杯，眼睛就紅了，淚水浸滿了眼眶。你的舉動讓我莫名其妙，小心的問你為何傷心，你笑著說沒事。一周后的一天，吃罷我喜歡的海鮮宴，回家的路上，無奈的你告訴我，為了工作，你要遠離青島的事實。雖然是那么的不舍，為了不讓你傷心，我依然笑著祝以后的你一切安好。無奈，沒出息的淚水，在笑著的表情中開出一朵苦澀的花……

有時候，想念是一種幸福的憂傷，有時候，想念也是對失去您的緬懷悠長。生命就這樣在想念中失去、在想念中成長，生命中一路風景，唯獨想你是戒不了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