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艷紅
一位鄰居開了家玩具商店,經常有青年人到他那里打工。一位小伙子工作滿月領到薪水后就辭職了,給老板發短信說:“我是來打工賺錢的,不是聽你講做人大道理的。”那老板的確健談,每天不住嘴地說,只是觀念有些陳舊了。他大概是將打工的小伙子當成舊社會里的學徒工了。
雖然如今的中國比80年前已進步了太多,但是對照現實生活,這本寫于80年前的《新事論》所論所述依然不算過時。書中反復強調的生產家庭化社會,雖已漸行漸遠,但是與之相配套的觀念似乎依然存在。馮友蘭在書中寫道:中國原來是生產家庭化的社會,所以原來的教育制度,亦是以人以家為中心者。現在我們要變成生產社會化的社會,所以我們的新教育制度,亦是以社會所設教育機關為中心者。看慣了舊日的教育制度的人,看見現在的新教育制度,不免有許多地方不順眼。他們不知,兩種制度,本來就有許多差異。他們只見現在師生的關系,太疏遠了。從前是“師徒如父子”,現在是“師徒如路人”。他們覺得,這亦是“世風不古,人心日下”的一端。在這種工廠化的學校里,傳授知識固然還沒有什么困難,但關于道德修養方面的事,這些工廠化的學校,既不能有一個“人師”為中心,則學生在這一方面,完全得不了什么益處。
關于先進文化同化落后人群的文化,馮友蘭將其打比方為鄉下人和城里人的關系。他幽默地寫道:“人若能坐在重樓疊閣的建筑里,有地爐暖得滿室生春,他萬不愿意再去坐在曠地里的蒙古包里,烤馬糞火。”當然,城里與鄉下,既是相對的,又處于不斷變化當中。中國人的城里人的資格,保持了一千多年,不意到了清末,中國人遇見了一個空前的變局。中國人本來是城里人,到此時忽然成為鄉下人了。西方成了城里,東方成了鄉下,所以我們中國雖有的是原料,而制成品卻須往外國買。我們有麥子,而所謂洋面漸漸壓倒本地面。在這種情形下,如專提倡所謂“東方的精神文明”,以抵制西方勢力的侵入,那是絕對不能成功的。那該怎么辦呢?鄉下人如果想不吃虧,唯一的辦法,即是把自己亦變為城里人。
本書一再強調生產家庭化的社會與生產社會化的社會之不同。不是說傳統文化都是落伍的,而是傳統文化的根變了,社會不再是以家庭化生產為主。馮友蘭重視經濟基礎,不空談社會制度改革,他說:一種社會制度,是跟著一種經濟制度來的;一種經濟制度,是跟一種生產方法來的。不從根本上著想,不從根本上努力,而只空洞地講“應該”,講“奮斗”,講“法律”,都是無補實際的。

我的一位親戚開了一個小廠子,她說她在車間做過一項調查:假如日本打來了,你會選擇怎么做?她事后說,做這個調查是有目的的,想看看員工的忠誠度。你若不愛國,又怎么會愛我的廠子呢?人們總是習慣用以小見大的方式類推,其實,那十有八九是詭辯。馮友蘭書中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好,“一種社會中的人的行為,只可以其社會的道德標準批評之。如其行為,照其社會的道德標準,是道德的,則即永遠是道德的。此猶如下象棋者,其棋之高低,只可以象棋的規矩批評之,不可以圍棋的規矩批評之。”脫離人之環境,空談道德,是不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