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鈺澤
“爹,果熟啦,果熟啦···”秀蘭咧著嘴,從田頭跑近,搖晃著被高舉在頭頂的果子,急匆匆地沖進家門。
“爹,爹···你快看,果紅了。”秀蘭喘著氣,發尖上的汗晶瑩的閃著,順著紅透的臉一滴滴的滾落到地的黃土上。
九月的天,仍扶著夏的日,唯讓村人舒暢的,就是迎著麥田翻滾的秋風。
“你瞅你,跑啥,摔著咋辦···”秀蘭爹說著,眼卻直巴巴瞅著她手上的果兒。
“嘿嘿,果熟啦!快給爹瞧瞧。”沒等秀蘭伸出手,就硬是尋著奪了過去。捧著左轉轉,右瞅瞅,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用粗糙的手摩挲了幾下,笑的嘴都合不攏嘴,露出一排參差烏黃的牙。
“好呀,真是好啊,長得真是好啊,總算是沒白操心。其他果兒呢?都紅嗎?都像這個一樣嗎?快讓爹去瞧瞧!”起身便大步出了門,穿過麥田,直向田頭果園去。
后晌的天氣格外熱。田里,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的金麥,在秋陽下翻滾。地里的黃土被翻成一排排整齊的田壟,壟上還留著未被風吹散的腳印。此時,在麥浪邊際直立的幾棵果樹,也掛起了紅紅的果實,碩果累累。
村里,家家世代幾乎都種麥,在鎮里算是種麥大村,但像秀蘭家這種愿意種果的實在是屈指可數,對于秀蘭爹執意要種果的做法,秀蘭娘勸過不止一次,卻都被秀蘭爹呵斥住了,只是說:“別人家種啥,跟咱家有啥關系!別一個勁學別人。”秀蘭娘覺得委屈,但多余的話,就沒敢再提過了。
看著園里果實穰穰,秀蘭爹只是自言自語不停的說:“好,好,好啊···”說著說著,聲音竟變得有些顫抖,扶著一棵果樹,眼眶竟泛起淚光,然后靜靜地倚著棵果樹,蹲坐在鮮黃的土地上等了許久,等到西山頭只剩下幾絲落日余暉,暮色開始沉寂,才起身想要回家。回家前,秀蘭爹摘了幾個飽滿的果打算拿回家給秀蘭吃,一路上,果都被揣在兜里用手緊緊捂著。
剛走到田口,正巧碰見剛整完地扛著鋤頭回家的賈爺:“喲,秀蘭爹呀,你也剛回,你那咋樣?”
秀蘭爹剛張口:“額··· 我那···”
“哎,我可給你說,今年麥長的可真是好,你不種麥真是可惜了呀,哎”
“我那果子···也挺好。”秀蘭爹小聲說到。
回到家后,秀蘭爹小心的拿出果兒來,整整齊齊的擺在窗沿上,盯著愣愣的看了許久。竟又濕了眼眶。晚飯前,秀蘭爹竟破天荒的讓秀蘭到村頭去買白酒,但在秀蘭記憶里,爹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喝酒。飯桌上,秀蘭終于忍不住問:“爹,果都紅了,你為啥還要喝酒?”
“哎···”秀蘭爹重重地嘆了口氣。
“明兒摘點好的,跟爹去市場上賣了,換點錢回來,可別白種”
這秀蘭家的果樹就種在田頭,要說遠比不上那些種在晝夜溫差大且有好陽光的山坡上的果樹。個頭小,色不均,買不上好價錢是肯定的。秀蘭爹明知這一點,卻仍固執的要種。但每次問,都是一個答案:“別人家種啥,跟咱家有啥關系!別一個勁學別人。”
這年九月底。大隊突然發來通知,說鎮上商議著要拓寬道路,改善鄉鎮面貌。村里人當然不會同意,一來占用田地,二來現如今的路就夠用,修了也只是形象工程,沒實用。但經過反復談判,鎮上仍堅持要拓寬道路。
秀蘭家的果園就在路邊,正是在規劃內的土地。那幾天,總是看見秀蘭爹蹲在田頭,點著一支又一只的煙,身前的黃土上攢了一大推煙灰,眼直直的瞅著天,誰也不知道他在尋思啥。
······
沒過多久,秀蘭爹還沒把果樹移完便開始動工了。
轟隆隆的挖掘機,震得整個村子都在顫動。修路工人也是起早貪黑,田頭變得熱鬧非凡,就連夜色也不再寧靜···秀蘭爹常常會到施工地周圍轉轉,看看自己曾經種果的地,如今已成被碾壓平整,鋪上了厚厚瀝青的公路。
村里有人問起秀蘭爹:“樹被拔了,心里難受不?”
秀蘭爹甩甩手:“嘿呀,留著也沒收成,還浪費精力,早就不想種了”說完轉身又深深嘆了口氣。
幾個月后新路修好,村子確實煥然一新了。之后,總會有人看見那條路上有秀蘭爹溜達的身影,直到西山頭看不見余暉,夜色沉寂,才轉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