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言不語

沈熹微

那天看到幾張非常美麗的照片，拍攝者是我的朋友靜怡，真的非常美。布料和老木頭，錯落有致的光線，棉布的素樸和絲綢的質感，構成了極具故事意味的畫面，仿佛可以從中窺見時光與故人縱橫交錯的紋理。便想起在成都的日子，和同住的女孩散步時途經的布店，當然比這個普通太多，卻令我們歡呼起來，恨不能當即撲倒在那個堆滿布料的柜臺上。那時候常看榛生寫武漢胭脂路買布做手工，心中十分喜愛，沒想到自己家附近就有一間布店。選了幾種花布做靠墊，又忍不住買下一塊兩尺寬的鋪在床頭柜上。臨睡時開了臺燈，燈下一本書，書下是我的布，這租來的屋子驟然間有了家的意味，是這樣一件小事，亦令我歡喜了很久。

還能記得，那是些春天的夜晚，但風里已經有了初夏植物繁茂的氣息，我租住的房子毗鄰寬窄巷子，轉過公寓的圍墻，就能將整個城市的繁華盡數擁入懷中。很多次徘徊其間，人群熙攘，我被一種近乎溫柔的低燒般的茫然情緒充滿，來來回回走兩圈，因為某種失落，總會買點什么，讓自己不至于兩手空空。最常買的是吃食，有時也會心血來潮買一本昂貴精致但確實沒什么內容的雜志，回憶起來，這些事物都沒有買下幾尺布帶來的歡喜那么踏實。布的氣質是微溫的，柔軟的，尤其夏日的綿綢，沒有攻擊性，是我的最愛。綢緞其實不太敢碰，覺得一不小心就會冒犯它。麻布結實而略微粗糲，適合一往無前風風火火的年輕人，上了年紀之后，需要真絲去纏裹有了閱歷的身心，半生滄桑在熨燙妥帖的覆蓋下顯得云淡風輕……因為太喜歡了，盡管是非常普通的小店，我又特地帶了別的朋友去，獻寶似的，拼命往人懷里塞一塊略帶和風的拼布料子。朋友也喜歡，這喜悅就變成了雙倍，并且綿延長久，因為知道它會在朋友的家里有了自己的位置。就像某種自我的象征，被人珍視。

布店隔壁是一家賣新鮮栗子酥的小吃店，每次經過都有誘人的香味繚繞不去。一直沒有吃過，只有一次，我買了，遞給人的時候，用很不耐煩的語氣：喏，你喜歡吃的，趁熱。

那年，25歲吧。其實是很煩惱的一段日子，想起來卻盡是春風沉醉的夜晚啊，老梧桐的陰影輕輕擁抱著被碾壓了一天的路面，沿街圍墻上大片大片盛開的薔薇。我不知道為了尋找什么，或是忘卻什么，一遍遍地走，一遍遍地走。街道通明，火鍋店永遠人聲沸騰，無數次在不一樣的路口回過頭去，并沒有人在燈火闌珊處。我還是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