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王紀》的昨夜與今宵

【伊朗】阿里

阿里（Ali Sotoudehfar），伊朗人。本科和碩士階段均就讀于北京語言大學，并獲法律碩士學位?，F為北京語言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博士研究生，曾獲中國政府和北京市獎學金。

每個國家的文學均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反映本國的文化及其人民的思維方式和他們的各種經歷，而且常常包含著珍貴的忠告。伊朗正如許多其他國家一樣，擁有很多知識分子和著名的偉大文學家以及他們的文學作品。

我在中國已經生活11年了，當別人發現我來自伊朗時，經常跟我談到的仍然是“伊朗不怕美國”“兩伊戰爭”及“不公平的制裁”等等相關的話題。其實，這些評價從根本上看是對伊朗的誤解。很多時候人們說這些，是出于對伊朗所具有的“不安全感”，而事實卻恰恰相反。我可以肯定地說，現在的伊朗是中東地區最安全和穩定的國家。這11年來，我的感受是，盡管中伊兩國友好關系歷史悠久，經濟往來甚至史無前例地增加和擴大，但中國人對伊朗文化和波斯文學了解很少，缺乏研究，甚至非常陌生。

在我看來，要想更好地了解一個國家，了解其人民的思維方式和文化傳統，務必回到該國的文學。去年，伊朗與六大國達成“伊朗核協議”，這是伊朗人民近40年來面對外來的殘酷施壓、威脅和制裁，面對各種阻力之后的一個產物或者說一個結果，這再次讓我想起波斯經典作品——史詩故事《列王紀》，想起它的昨夜和今宵。

一

《列王紀》由波斯詩人菲爾多西所作，波斯語是，又稱“王書”。公元六世紀阿拉伯人入侵波斯后，在波斯興起“舒比思潮”，即民族主義。菲爾多西用波斯語搜集民間故事，于十一世紀初成書，對波斯語發展產生非常重大的影響。《列王紀》是波斯人的愛國熱情和新興的達里波斯文學語言相結合的產物。出于反對阿拉伯人的思想需要，波斯地方政權的統治者曾大力提倡書寫王書。《列王紀》長達 60000 雙行（雙行是波斯史詩形式，兩句分列，排成一行，稱為雙行），敘述內容的時間跨度在4000年以上，從開天辟地寫到 651 年波斯帝國滅亡時止，簡要敘述了波斯歷史上50個帝王公侯的生平事跡，并匯集了數千年來流傳在民間的神話傳說和歷史故事。大致可以分為 三 部分：一、神話傳說。其中最精彩的詩章是描寫鐵匠卡維領導人民起義、反抗暴君蛇王祖哈克的故事，塑造了眾多英勇起義者的形象。二、勇士故事。約占全書一半篇幅，是全書的精華。突出表現了民族英雄魯斯坦姆光輝的一生，同時譴責了暴君的統治。三、歷史故事。描寫了阿拉伯人入侵前薩珊王朝時期的歷史事件，其中尤為生動地描寫了皇帝巴赫拉姆·古爾的事跡、將領巴赫拉姆·楚平的叛亂及馬茲達克起義的歷史等。

《列王紀》是古代波斯民間文學的總匯。它為后世的詩人和作家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波斯11至13世紀的詩歌作品幾乎都以《列王紀》為范本，或者采用其題材進行創作。此外，它還對阿拉伯文學、土耳其文學、亞美尼亞和格魯吉亞的文學等產生過明顯的影響?！读型跫o》極少使用阿拉伯語詞匯，幾乎全部用波斯文字寫成，從而確立了波斯語的歷史地位。《列王紀》受到全世界喜愛文學的人的廣泛關注，并且已經翻譯成所有流通語言。公元601年，伊斯發罕尼（Esfahani）第一次把它翻成阿拉伯語之后，開始有其他語言的翻譯。

二

埃及一名歷史家和埃及學家曾經說過，古埃及的語言和文化在阿拉伯人侵略后消失了。今天埃及官方語言是阿拉伯語是因為當時埃及缺少一個像菲爾多西的人。阿拉伯人侵略埃及后使埃及失去了自己的文明、歷史、文化和語言。我們不好籠統談埃及人的文化，因為當前在那里的人具有與古埃及人完全不同的文化。菲爾多西通過《列王紀》把伊朗人的文化、語言、史詩歷史永生化了。聯系到伊朗人的反抗精神，我覺得可以開始從兩個方面談：

其一，菲爾多西當時面臨的社會壓力，也就是說在國家官方語言為阿拉伯語時，出于擔心伊朗文化和波斯語的考慮下編寫了《列王紀》。這么做需要勇敢直面問題和困難的精神，因為很可能因編寫《列王紀》而丟失他的財產甚至生命。

其二，組成《列王紀》的故事和其內容，比如鐵匠卡維的故事，或者很多《列王紀》其他的史詩故事，幾乎都是證明伊朗人文化里抗爭和反抗不公平和壓迫的故事。

《列王紀》中一個很有名的鐵匠卡維的故事。鐵匠卡維是古波斯的神話人物?！读型跫o》里描述他為反對一個名為祖哈克的暴君蛇王而主導了一次人民起義。這場運動的標志旗名為DERAFSHE KAVIANI，意思就是舉起皮圍裙放在長矛上。這一標志，后來被用珍貴的珠寶裝飾起來，成為波斯獨立的象征。

暴君蛇王祖哈克是波斯神話中的國王。在《列王紀》中他是馬達斯的兒子和尼則瓦然草原的統治者。祖哈克在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馬達斯之后坐上了王座。波斯帝國的國王賈目斯德因為自大和驕傲而失去了統治神州的能力，因此，人們把祖哈克接受為國王。但是，魔鬼親吻了祖哈克，他肩上長了兩條蛇。祖哈克把這看作是自己的魔法力，利用它使社會產生恐懼。

自祖哈克當國王800年后，他肩上的肉絲掉了開始疼。惡魔再一次出現，但這次以大夫身份出現，告訴國王年輕男子的腦袋可以治好他的病。祖哈克國王命令每天殺死兩位年輕男子，并把他們的腦袋放在國王的傷口上。人們越來越無法接受，卻無可奈何。

這個時候，在農村有一位叫卡維的男子，他有兩個年輕的兒子，名為哥卡人和高拜德。國王的經紀人在一天里把卡維的兩個兒子都抓了起來送到國王那里，國王命令殺死他們。

卡維鐵匠得知了國王令人發指的惡劣命令非常憤怒，來到城市請求別人幫助，舉起他的皮圍裙掛在長矛上開始抗議。人們對國王的做法也非常不滿，所以決定跟卡維一起反對國王。每個城市都有很多人加入了卡維的隊伍。國王在德馬峰得知此事后準備了幾支軍隊跟卡維打仗，但是大部分被卡維的隊伍殺死或者逃逸。此時，范熱盾也正在尋找合適的時間對國王發起起義。最終，范熱盾與卡維會合并告訴卡維，他是老國王賈目斯德的兒子。隨后，卡維任命范熱盾作為自己軍隊的指揮官，攻擊國王的部隊，最后國王祖哈克的軍隊戰敗?？ňS俘獲了國王祖哈克。

在《列王紀》故事中，國王祖哈克的死因和卒年不清。但在拜火教文獻中關于薩珊王朝的最后時間是這樣描述的：范熱盾幾次試圖殺死祖哈克，但他每次都死里逃生。有人告訴范熱盾說國王不應該死，因為如果他死了，他尸體會有邪惡的生物擴大到世界各地，因此范熱盾把他關進了德馬峰山的監獄里，用特殊的釘子釘在峽山區的石頭上。

三

鐵匠卡維的故事給人的教訓是不要搞不公平，再就是所有人通過勇敢的努力均可以獲得勝利。我想把這點聯系到近期簽署的“伊朗核協議”。

西方針對伊朗的第一個制裁可以追隨到1979年伊斯蘭革命在伊朗的勝利，但是有關伊朗核項目的制裁是近10年左右的事情。在伊朗人看來，擁有核技術象征著發展和獨立，但對于西方國家來說，伊朗不應該擁有核技術，因為如果擁有了它，伊朗不再需要別的國家。這就是獨立的邊界。其實，核項目第一次是由西方人自己在1979年前以“原子和平（Atoms for Peace）”進入伊朗的，但是由于伊斯蘭革命和隨后的長達8年兩伊戰爭，這個項目停止了很長時間。

從宏觀角度來看，西方并不反對伊朗擁有核技術，它們反對的是伊朗自己獨立發展任何東西，核技術只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在這樣的條件下，伊朗不能依靠其他國家來發展，于是決定依靠國內豐富人才的能力與其信仰的力量來做這件事。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很多人無法想象的。不管經濟制裁還是戰爭的威脅，都是伊朗人民在和平獲取核技術途徑上付出的代價。只有反對和對抗外來的威脅，并且依靠自己的能力，我們才能夠和平地擁有核技術，才能最終獲得世界的承認，并且解除有關的所有經濟制裁。

為了更好地說明制裁的壓力帶給伊朗人的痛苦，我還是從自己的一個鄰居說起吧。鄰居是一對夫妻，丈夫是兩伊戰爭的老將，在薩達姆用化學武器攻擊伊朗時，他在伊朗與伊拉克邊界當兵，呼吸了有毒氣體，得了肺癌，必須定期到醫院治療。西方加緊了對伊朗的制裁，完全改變了像他一樣的人的人生。因為制裁，無法再買到進口的特殊藥，伊朗國產的替代藥效果差，甚至很多時候沒有國產的替代藥。有另一個辦法，就是在黑市采購原來好幾年一直用的進口藥。他也試過從黑市上買藥，而價格是原來的三到四倍。作為一個普通的退休軍人，他的經濟來源無法支持這樣的開支。他對生命失去了希望，只堅持了半年就去世了。這樣的例子在伊朗很多。這些人都是保衛國家的珍貴人士，如果兩伊戰爭沒有他們的努力和犧牲，很可能現在不會再有伊朗，遺憾的是他們因為制裁買不到自己的藥而死去。這就是我們為了獲得獨立而必須付出的代價嗎？

另一方面，《列王紀》對伊朗民族精神和心靈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菲爾多西是一位愛國的伊朗人，并且強硬地反對阿拉伯人的侵略。他相信伊朗人的民族主義精神，根據自己對祖先的興趣和伊朗的輝煌歷史，以及對阿拉伯人侵略的不滿，開始寫作《列王紀》。幸運的是，菲爾多西創造《列王紀》的目標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菲爾多西去世一百年后，開始有名，《列王紀》的聲望在整個伊朗和波斯語領域日益增加。不僅在普通場合可以聽到《列王紀》，而且用在戰場上激勵戰士?！读型跫o》的作用展現在各個方面，毫無疑問，在后來的時代里，《列王紀》在伊朗人群體中起到培養愛國主義熱情的巨大作用。當遭受外敵入侵時，它鼓勵伊朗人民抗爭和堅持，它維系著伊朗的民族文化、藝術及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