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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實傳(六)

2017-03-22 09:46:53邢小利
美文 2016年23期
關鍵詞:生活

邢小利

二十一 一個“業余作者”的精神面影

1982年11月,陳忠實調入中國作家協會西安分會(1993年6月,更名為陜西省作家協會)從事專業創作,成為一名專業作家。這一年,他四十歲。在此之前,也就是他四十歲之前,雖然寫作,但他只是一個“業余作者”。

從中國文化和精神的譜系上看,陳忠實既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文人,也不屬于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他的經歷,他所受的教育,以及由經歷和教育所形成的生活觀念和思想觀念,都更接近于中國農民的生活觀念和思想觀念。傳統文人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與藝術趣味,在中國歷史上,幾千年來,有源有流,自成一條源遠流長、博大洶涌的江流,獨具空間,自成體系,有自己的“文統”,也有自己的“道統”,上與朝廷官府迥異其趣,下與黎民百姓截然有別,它是“士”階層的文化與精神。中國傳統文人雖然也做官,成為朝廷官府之一員,但他們在思想和精神上與朝廷官府之習氣始終保持著相當的距離,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他們在朝廷與山林田園之間進行價值選擇,或進或退;他們也可能出自草野民間,但他們與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和趣味也存在著一定的距離,這就使他們對普通百姓的態度,既有關懷、同情的一面,也有勸導、批判的一面。知識分子是一個現代性的概念,它與工具理性相區別,注重價值理性,是社會的良心,上對權力保持警惕和批判態度,下對民眾負有啟蒙和引導的責任。總之,無論是文人還是知識分子,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堅持獨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說陳忠實既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文人,也不屬于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著眼點就在于此。差不多在四十歲以前,陳忠實基本上還沒有或者說尚缺乏獨立人格、自由精神的意識。受自身的文化背景、教育以及時代觀念的影響,他的意識中,還是覺得自己是人民大眾的一員,即使是一個作家(作者),也應該是人民大眾的代言人,他的眼光基本是向人民大眾看齊的,對上,則是要聽從黨的領導和指揮,而對于文學的認識,也是除了認同文學的“真”——真實地反映生活和“美”——藝術地反映生活這兩條原則之外,也認同文學是黨的事業,是代人民大眾說話的工具,換句話說,是認同文學為政治服務、為人民服務這個時代的口號的。對于這個強有力的時代的口號,陳忠實在意識深處是相信并認同的,因而也不可能產生懷疑的念頭。

他在當年的一些言論性文章中也鮮明地表達了這一點。

1976年9月9日,毛澤東逝世。陳忠實寫了一篇懷念毛澤東的文章,發表在《陜西文藝》1976年第6期“毛主席啊,延安兒女永遠懷念您”專輯中,題為《努力學習,努力作戰》。學習當然是學習毛澤東思想,“作戰”這個提法,一是當時階級斗爭觀念的深刻反映,一是對當時針對“黨內走資派”討伐話語的套用。這篇文章的思想結構是當時那個年代的典型文本模式,雖然是對當年“文革八股”的因襲和套用,但其中的一些內容,也不全是虛言,甚至給人的感覺,有些話還是“心里話”,還是很真摯的。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作為一個人的陳忠實和作為一個業余作者的陳忠實,在那個時代較為真實和清晰的精神面影。

此文開頭寫道:“偉大領袖毛主席與世長辭的噩耗傳來,我無法控制自己悲痛的心情,與我身邊的同志抱頭放聲大哭。抬頭望著我們敬愛領袖慈祥的面容,我思潮如濤,有多少心里話要對毛主席講啊!”接著是抒發自己對毛主席的感恩:“是毛主席拯救了我這樣一個貧農的兒子出火海,給了我做人的權利,祖祖輩輩如牛如馬的奴隸子孫,開始呼吸自由的空氣,可以大聲說話,放聲笑了。作為一個自由人,我才感到我們灞河兩岸,是這樣的美好。”“貧農的兒子”,“奴隸的子孫”,是毛主席救其出火海,“給了”他“做人的權利”。接著又是感恩:“是毛主席給了我讀書的權利,可以不再像父輩那樣扛長工,打短工,或者賣身資本家去當‘相公,坐在黨辦的簡易小學里去念書,識字。”他上初中一年級時,因家貧輟學,是他所在公社的黨委書記給學校打電話讓他上學,不僅上了學,從那以后,學校每個月還給他六元錢后來又升為八元錢的生活補助,后來多次轉學但補助依然,一直到他高中畢業。這樣的恩情他怎么能忘記呢?而且,“是毛主席教給了我做人的道理,指給我們青年生活的道路,革命的道路,我逐漸懂得了人活著為共產主義奮斗才有意義,要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當人民的勤務員,在毛主席的陽光雨露滋潤下,我從一個只會割草、拾柴的小奴隸,成為黨的干部。”然后,又“是毛主席給了我一支筆,一支在上層建筑領域斗爭的筆”,“今天才能寫出一點文藝作品”。總之,自己的一切,都是黨和毛主席給的。

因之,他對毛主席自然就無限熱愛,無限崇敬,“最難忘,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在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進軍聲中,我作為一個紅衛兵,在天安門前,華燈之下,受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檢閱”,“那是多么令人心花怒放的幸福時刻!”“四時,廣播里響起雄渾的《東方紅》樂曲,整個廣場變成一個歡騰的海洋,毛主席來了!”“我看見毛主席了!我看見日夜想念的毛主席了!”“我踮著腳尖,不住口地呼著‘毛主席萬歲的口號。”“我看見毛主席滿面紅光,向我們微笑著,不禁熱淚盈眶,幸福的淚水擋住了視線。我一直目送著毛主席向東長安街的紅色波濤中駛去……”然后,“我坐在地上,打開語錄本,在毛主席像下,記下了這一永生最難忘的時刻:‘敬愛的偉大領袖毛主席,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七日(邢注:應為11日)下午四時十七分,我在天安門廣場東側的華表下,看見了您慈祥的面容。”這是那個時代,一個普通青年對毛主席最真實也最為普遍的感情。

他對文學是怎樣認識的呢?在這篇文章的后邊,他回到了文學,說,“作為一個業余作者”,我們要“充分發揮革命文藝團結人民、教育人民、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有力武器的戰斗作用”。文藝是“有力武器”,因之要發揮它的“戰斗作用”。然后發誓:“牢記毛主席‘為工農兵所創作,為工農兵所利用的教導,努力塑造無產階級英雄形象,鼓舞人民,團結人民,同心同德地與黨內外階級敵人作堅決的斗爭!”“牢記毛主席‘到火熱的生活中去的諄諄教導,永遠扎根農村,投身三大革命斗爭的火熱生活,首先做一個與貧下中農實行三同的基層干部,才能使自己獲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作源泉,也才能使自己不斷改造世界觀,防止演變為資產階級的俘虜。”再表態:“我要努力學習,努力作戰,沿著毛主席指引的革命文藝的方向,堅定不移地前進!”

陳忠實這樣的認識和思想,是當時那個時代,一個工農兵“業余作者”普遍的認識和思想。它是真實的。當時的陳忠實,還跳不出時代和環境的局限。他當時努力跟上時代的腳步,企望走在時代的最前列,其實就是緊跟當時的政治形勢,并和當時的意識形態保持高度一致。他以為這樣做就是“進步”的。主觀上他不是要做一個緊跟形勢的跟風派,但是他的思想認識,在當時,缺乏更為宏闊的文化的、精神的和價值的參照坐標,他只看到了當時的歷史現實,只受到了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的影響,所以,他信了。

他在另一次頒獎活動中的表態性發言,也能映現他當時的精神面貌。1981年6月25日,中國作家協會西安分會在西安舉行茶話會,祝賀陜西三十多位作家的三十六篇(部)文學作品獲獎。參加會議的“文革”結束后幾年間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中篇小說獎和新詩獎的中青年作家,有莫伸、賈平凹、陳忠實、京夫、路遙、李鳳杰、毛锜、劉斌等,還有獲得各省(市)、有關系統文學創作獎的作家賀抒玉、李天芳、王曉新等。陜西省黨政領導對會議十分重視,省委常務書記章澤、省委書記陳元方、省委常委兼宣傳部部長黃植、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孫作賓、省人民政府副省長談維煦到會祝賀。參加會議的還有省委宣傳部、中共西安市委、《陜西日報》、省文化局、省出版局、省社會科學院、《西安晚報》、省美協、省音協、省劇協、《延河》編輯部的負責人以及省工、青、婦、文藝宣傳單位的負責人或代表。正在西安訪問的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涂代生、《光明日報》記者李準、《文學報》記者陸行良也應邀出席了會議。參加會議的共有一百多人。會議可謂隆重熱烈。陳忠實那幾年獲獎的作品是:短篇小說《信任》,原刊《陜西日報》1979年6月3日,獲中國作協1979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立身篇》,原刊《甘肅文藝》1980年第6期,獲《甘肅文藝》1980年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第一刀——馮家灘記事》,原刊《陜西日報》1980年11月2日,獲《陜西日報》1980年好稿獎一等獎。

章澤、陳元方、黃植在會上作了講話。章澤在講話中提出三點要求:要很好地培養扶植中青年作家,希望有更多的中青年作家成長起來,接好我們文學事業的班;作家要意識到自己責任的重大,當提筆寫一部作品的時候,要想到這部作品告訴群眾什么?應該供給群眾高質量的精神食糧;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要很好學習、提高文學創作水平。陳元方在講話中說:一個作家在創作中付出了辛勤的勞動,創作了有益于人民的作品,產生了好的社會效果,就應該受到鼓勵。批評是一種武器,獎勵也是一種武器。文藝之需要批評猶如人們之需要洗臉。希望今后的文藝批評猶如真正的洗臉一樣,洗了之后,被洗者感覺良好,感到是對他的幫助與提高,而不是“傷臉”“丟臉”。陳元方強調指出:陜西地區在中國歷史上曾長期是政治文化中心,有著光輝燦爛的古代文化。特別是我黨中央在延安時期,創造了優秀的革命文化,我們要很好地繼承這個傳統。黃植說:我省的文學作品生活氣息較濃,有濃厚的泥土味,這個特點要繼續保持下去。我們的作品有泥土味,還要有時代味,要深刻地反映我們的時代,正確深刻地表現我們新的時代精神和新時期的新生活、新矛盾,塑造社會主義新人的典型形象,塑造四化建設中創業者的形象。要發展提高作家隊伍,辦好文學刊物,培養更多作家,創作出更多更好的文學作品。中國作協西安分會主席胡采代表協會講話,肯定幾年來陜西文學創作所取得的成績,介紹培養中青年作家工作的主要方法和經驗,然后對作家和文學工作者提出希望。胡采說:我們面臨著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偉大任務。廣大人民群眾向我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們相信有黨中央的英明領導,有我們省委的熱情關懷與支持,有我們同志的緊密團結和同心協力,我們今后的創作一定會更加繁榮,更加旺盛。希望大家以更好的成績,來回答新的歷史時代對我們所提出的新的要求。(中國作家協會西安分會:《文學簡訊》,1981年第3期,1981年7月15日出版)

陳忠實、賈平凹、路遙代表獲獎作者發表獲獎感言。陳忠實的題目是《回顧與前瞻》。他說:“我的創作,無論數量或質量,都是令人臉紅的。作品少,思想藝術水平也不高,基本上屬于習作的小故事,還不是真正剖析生活,剖析社會的藝術品。但不管怎樣,我這樣的‘丑小鴨,能夠寫出這樣一些作品,卻是我的父母那一輩莊稼人無論如何無法做到的。這不是他們沒有天資,而是他們沒有我這一代人的學習和追求某種事業的社會條件。而這個條件,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經過半個多世紀的浴血奮戰取得的,這是鐵鑄一般的事實。人總不能忘本。”先是客觀地認識自己,剖析自己,然后話題一轉,開始感恩。緊接著一段又是感恩:“在紀念我們黨誕生六十周年的時候,回顧自己成長的歷史,自然地想到黨的恩情。沒有黨所領導的中國革命的勝利,我的一切,包括現在從事的文學事業,都是無法設想的。”

談到對于文學的認識,陳忠實謙卑然而又是不無堅定地說,“在文學創作這條道路上,我是一個初學者,談不到什么經驗,但親歷的事實和教訓,卻一再啟示和教育我,使我深信,在一些基本問題上,不能任性,不能動搖。否則,是會吃大虧的。”他接著談了“一些基本問題”,這其實也是他在當時關于文學創作的一些基本認識。

第一,要“堅持我們文學的鮮明的黨性原則”。認為“我們的文學事業,是我們黨的事業的一個組成部分,這就規定了它的社會主義的性質,無產階級的性質”。接著,也人云亦云地講,“我們的先輩們,譬如魯迅,郭沫若,茅盾等等,他們的光榮道路,他們的不朽業績,可以說是堅持文學的黨性原則的道路,是實踐這個原則的業績”。然后說,“我們今天的社會主義文藝,是他們事業的繼續和發展,理所當然地要申明它的為社會主義服務,為人民服務的性質。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作為黨所領導的各項事業的指導思想,當然也是我們文學事業的指導思想。這是中國革命歷史發展選擇的結果。談出這個結果,不能認為是老生常談的套話。”接著,他強調了文學創作要關心政治,認為社會政治“是人們生活的重要的甚或是核心的影響一切的內容”,作家要離開政治是困難的,也是不可能的。他其實強調的是,“文學家不一定要做政治家”,但是,要以政治的眼光看待生活,描寫生活。

第二,要“堅持深入生活”。“離開生活,無法創作”,“我至今信用不惑”。“回想起來,自己雖然生活在農村,但自幼就上學,一直上到成年,對農村和農民的了解,僅僅是一些表象而已。真正對農村,對農民有一點了解,那還是在公社工作的十余年間。這段生活是難忘的。如果沒有這一段生活閱歷,很難想象我能寫出現有這些作品來。”

第三,要“永遠虛心學習”。都要學習什么呢?他說,“學習社會,學習馬克思主義,學習我們民族文學的優秀傳統,學習‘五四以來現代和當代的優秀文學作品,學習外國著名作家的優秀作品,加以消化,為我所用,不斷地永不滿足地豐富自己的文學庫存,加深文學修養,提高藝術技巧,走出自己的路子,闖出自己的風格”。

最后,他借用柳青的一句話說,“文學是愚人的事業”,認為創作要“老老實實,埋頭苦干,不務虛名,更不能投機取巧。誰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寶葫蘆,洋洋自得,不可一世,那么文學生命就可能是短暫的”。(中國作家協會西安分會:《文學簡訊》,1981年第3期,1981年7月15日出版)

陳忠實這里所談,雖然可以說全部是當時的流行話語和主流觀念,但是可以看出,在這個隆重而熱烈的獎勵性的茶話會上,他當著一百多位文學同行、各界人士以及有關領導,顯然還是要談出一些真正屬于自己的心得的。說的是“套話”,但卻也是“加以消化,為我所用”的。因此,也可以說,這里所談,也應該就是陳忠實當年,作為一個工農兵“業余作者”,關于文學的一些基本見解。

文學是黨的事業的一部分,作為一個工農兵“業余作者”,自然是黨領導下的一兵,屬于整架革命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傳統文人和知識分子認為“人”或“我”是獨立的“個人”,而作為工農兵“業余作者”時期的陳忠實,與傳統文人和知識分子對人的認識不同,他認同的是那個時代的普遍意識,沒有獨立的“個人”的存在,只有作為“人民”一員的“群眾”的存在。文學當然也不是甚至絕對不是關于“自我”的表現,而是革命事業的一部分,是黨的事業的一部分,因之,文學創作,要服從黨對革命事業的統一領導和指揮。文學是按照黨的意志對人民生活和群眾“意愿”的反映,當群眾的“意愿”與黨的意志一致時,它就是正確的,反之,就是錯誤的甚至是反動的。而在當時的文化語境里,任何背離黨的意志,表達自己所認為的群眾“意愿”,要么被認為是“不真實”的,要么被視為“自我”“小我”的表現,是要受到批評甚至批判的。這種關于文學的認識,在當時,不僅僅是陳忠實一個人的理解,它簡直就是一個時代的“文學意志”。

這個時期以至以后的陳忠實,反復強調文學與生活的關系,認為生活是創作的唯一源泉,因此,特別強調要深入生活。比如他在1980年4月寫的《我信服柳青三個學校的主張——〈信任〉獲獎感言》,1982年5月寫的《和生活的創造者一起前進》,1982年12月寫的《深入生活淺議》,都從不同角度反復地談到了這一點。他的這個觀點或者說是認識,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個是理論方面,這個理論就是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澤東在這個《講話》中說:“一切種類的文學藝術的源泉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作為觀念形態的文藝作品,都是一定的社會生活在人類頭腦中的反映的產物。革命的文藝,則是人民生活在革命作家頭腦中的反映的產物。人民生活中本來存在著文學藝術原料的礦藏,這是自然形態的東西,是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在這點上說,它們使一切文學藝術相形見絀,它們是一切文學藝術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這是唯一的源泉,因為只能有這樣的源泉,此外不能有第二個源泉。”另外一個是創作實踐方面,陳忠實在創作方面,很長一段時期特別是早期一直以柳青為榜樣,而柳青為實踐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從北京到西安,再從西安城市到了長安縣農村,扎根農村十四年,寫出了《創業史》,《創業史》對陳忠實影響極大極深,同時也令陳忠實欽佩不已。陳忠實認為,《創業史》的創作成功,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柳青堅持了“深入生活”。文學與生活的美學關系問題,文學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理念的普及,始于20世紀40年代的延安時期,新中國成立后更是成為權威的文學觀念。這個觀念追根溯源,乃是源自周揚翻譯的俄國文藝理論家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藝術與現實的審美關系》,這本書早期也被譯為《生活與美學》。《藝術與現實的審美關系》提出“美就是生活”的論斷,要求文學再現生活,說明和評判生活,作“生活的教科書”。陳忠實對車氏的理論知之不多,但對吸取了車氏理論某些重要觀點的毛澤東的《講話》,則是要時時學習,至少在那個年代,每年到了5月23日前后,文藝界都要掀起一個學習或者是重溫《講話》的熱潮,因此,對其內容無疑極為熟悉,其中的基本觀點應該是耳熟能詳,牢記在心的。潛移默化,影響自然就深了些。

假如我們一般地理解“美就是生活”,簡單地理解藝術要反映或者表現生活,其實是沒有真正地理解毛澤東的講話。如果我們仔細研讀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我們就會發現,毛澤東講話中所說的“生活”,是有特定指向和范疇的,它不是一般所言的泛泛的生活,也不是胡風所言的“到處都有生活”的“生活”,它指的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工人、農民、士兵以及“革命的干部”的生活,特別是人民革命“火熱的斗爭”生活。這是寫什么的問題。接下來是為誰寫的問題。毛澤東指出,“我們的文藝,第一是為工人的,這是領導革命的階級。第二是為農民的,他們是革命中最廣大最堅決的同盟軍。第三是為武裝起來了的工人農民即八路軍、新四軍和其他人民武裝隊伍的,這是革命戰爭的主力。第四是為城市小資產階級勞動群眾和知識分子的,他們也是革命的同盟者,他們是能夠長期地和我們合作的。”一句話,它不是為所有人的,更不是為地主階級和資產階級的,而是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的階級”和“革命”的“同盟軍”“革命戰爭的主力”以及“革命的同盟者”的。明白了這些,才算是基本讀懂了毛澤東的講話。而毛澤東所要求的文藝家也不是一般的文藝家,而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的文藝家”。

二十二 “剝離”與“尋找”

從一個工作之余的文學愛好者,變為體制內專業的作家,是一種幸運,同時,也帶來了壓力。明白人都知道,在文學創作上,身份的變化并不能說明什么問題,說明問題的是你的創作質量和作品達到的藝術高度。從愛好文學,到寫出了一些有影響的作品,包括引起一些批評的作品,陳忠實對于文學的理解漸趨深化。他明白,他自身需要一個蛻變,一個文化心理上的和藝術境界上的深刻蛻變。

這個蛻變是自覺的,但需要一個過程,一個生命的和精神的演化和蛻變的過程。這個過程用陳忠實自己的話語來說,就是“剝離”與“尋找”。

“剝離”與“尋找”是陳忠實后期創作特別是《白鹿原》創作必要的藝術創造心理過程,沒有這個“剝離”與“尋找”,就沒有后來的作家陳忠實,當然也就沒有《白鹿原》。仔細考辨這個“剝離”與“尋找”,我們會發現,這其實是一個問題的兩面,亦即沒有“剝離”,就沒有“尋找”,或者說,沒有洗心革面、脫胎換骨的“剝離”,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尋找”;而要“尋找”——尋找到陳忠實借用海明威的話來表述的“屬于自己的句子”,就必然要經歷這個“剝離”過程,“剝離”是“尋找”的必要前提,或者說是“因”,“剝離”與“尋找”之間有著一定的因果關系。因之,陳忠實的“尋找”過程,同時也是一個“剝離”過程;“剝離”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尋找”的過程。

1985年11月,陳忠實寫成了八萬字的中篇小說《藍袍先生》。這部小說與他此前創作的小說的區別是,他一直緊盯著鄉村現實生活變化的眼睛轉移到1949年以前的原上鄉村,由關注新的農業政策和鄉村體制在農民世界引發的變化,轉移到關注人的心理和人的命運的思考,他認為,這是他思想上的一次突破和創作上的一個進步。關鍵是,他在創作過程中解析藍袍先生的精神歷程并揭示其人生軌跡時,也在解析自己;他以藍袍先生為參照,也在透視自己的精神禁錮和心靈感受的盲點和誤區,為的是“打開自己”,進行自己的“精神剝離”。

“精神剝離”是一個心理過程,也是一個思想過程,它需要冷靜的理性思考。陳忠實說他的“剝離”概念得之于植物種子的“分離”概念。他講,在當時“思想解放”的時代大背景下,他作為一個決心以文學為此后立身和事業的作家,不期然而然和必然而然地發生了“精神和心理剝離”。他所謂的“剝離”,就是他面對現實生活發生的某些事象或變革,面對一些新的思潮和新的觀念的興起,受到一種精神的觸動或心靈的震動,特別是現實生活發生的某些事象或變革以及一些新的思潮和新的觀念,同自己原來的“本本”即固有觀念和意識發生了“沖突”“沖撞”,他就靜下心來進行必要的“回嚼”或曰“反思”,對新事物和新觀念更多地以比較的方式進行審視,辨析判斷,擇其優劣,同時伴之以或艱難或痛苦的感情變化歷程,最后完成思想觀念的轉變、精神上的新生和心靈上的回春。

他的這種“剝離”意識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從1982年春節因現實生活觸動開始,爾后則貫穿整個八十年代,“這種精神和心理的剝離幾乎沒有間歇過”。當胡耀邦總書記在中央會議上號召黨的各級領導帶頭脫下中山裝換上西裝,他看著電視熒屏上胡耀邦著西裝打領帶的形象,腦海里浮現出毛澤東等第一代領導人一律著中山裝的形象,意識到這不僅僅只是換一身裝束;灞橋古鎮上,逢集時那些牽牛拉羊挑擔推車賣貨買貨的男女農民中,突然現出三四個穿喇叭褲披長發的男孩女孩,他們旁若無人地晃悠,引發整條街上的行人駐足觀賞,驚呼為怪物;無主題無情節無人物甚至無標點小說和朦朧詩在文壇引發激烈爭議,則使陳忠實和灞橋鎮上第一次出現喇叭褲時鄉民的驚詫聯系起來;他被朋友引去看搖擺舞,第一次看見屁股繃緊胸部更為繃緊的妙齡女子瘋狂地扭擺肢體的時候,他發脹的腦子里忽然浮現出“文革”中跳“忠字舞”的場面;而看到縣長給全縣第一個“萬元戶”披紅戴花的電視畫面時,他則又一次想到吃著自帶干糧為農業社換稻種的梁生寶,想到梁生寶的生活原型王家斌,也想到柳青;當城市和鄉村剛剛冒出一批富裕戶,引起“造導彈的(收入)不如賣茶葉蛋的”驚呼,以及文壇上關于“文人要不要下海的爭論,如此等等,這些生活事象觸動著他,引發他持續地思考。“這些接踵而來撞人耳眼的事,在我都發生著‘剝離的過程,首先沖擊的是我意念里原有的那些‘本本,審視,判斷,肯定與否定,淘汰與選擇,剝離就不是輕易一句話了,常常牽動感情。以上不過是隨意列舉八十年代發生的生活事象,我既不能看了聽了權作不見不聞,甚至沒有一件會輕易放過,曾經懷疑自己心胸是否太窄,有些毫不關涉自己的事又何必較真;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既有的‘本本影響太深,剝離就顯得太艱難,甚至痛苦。”改革開放初期各種新生的社會事像和生活變革都給陳忠實心理、情感和思想以巨大而深刻的沖擊,可謂“觸目驚心”,并讓人不得不思考。這種思考并且由此及彼,由現實生活事象進入歷史的深層和思想的深層,“還有比這些生活事象更復雜也更嚴峻的課題,譬如怎樣理解集體化三十年的中國鄉村,譬如如何理解1949年新中國之前的中國鄉村,涉及思想、文化、革命、傳統與現代,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等等”。這個“剝離”也真如同陳忠實自己所說是“一種剝刮腐肉的手術”,“剝離這些大的命題上我原有的‘本本,注入新的更富活力的新理念,在我更艱難更痛苦。”(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作手記》,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02頁、103頁)這個不斷“剝離”的過程,是作家面對新的時代而發生的思想觀念的改變和更新,通俗地說,就是“思想上的轉彎”。當然,比單純的思想觀念發生改變和更新更為深刻和復雜的是,這種“思想上的轉彎”連帶著感情的轉彎。思想上通了,感情上未必通,感情上的轉彎和通過需要有一個過程。

盡管陳忠實一再說這個過程很“痛苦”,但還必須“剝離”,何以如此?因為陳忠實明確意識到“剝離”與創作的進步有著密切的關系,“剝離的實質性意義,在于更新思想,思想決定著對生活的獨特理解,思想力度制約著開掘生活素材的深度,也決定著感受生活的敏感度和體驗的層次”,“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不斷發生的精神和心理的剝離,使我的創作發展到《白鹿原》的萌發和完成。”(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作手記》,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03頁)陳忠實明白,如果沒有這個“剝離”或這個“剝離”不夠徹底,對他能否成為一個真正的作家和成功的作家關系巨大并且深遠。對此,他有著清醒的意識。他說,這種“精神和心理剝離”“既涉及現實和歷史,也涉及政治和道德,更涉及文學和藝術”。“我此時甚至稍前對自己做過切實的也是基本的審視和定位,像我這樣年齡檔的人,精神和意識里業已形成了原有的‘本本的影響,面對八十年代初生活發生的裂變,與原有的‘本本發生沖撞就無法逃避。我有甚為充分的心理準備,還有一種更為嚴峻的心理預感,這是決定我后半生生命質量的一個關鍵過程。我已經確定把文學創作當作事業來干,我的生命質量在于文學創作;如果不能完成對原有的‘本本的剝離,我的文學創作肯定找不到出路。”(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作手記》,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04頁)“剝離”的過程也是一個“拷問”自己的過程,這真是精神和心靈所經歷的一次“煉獄”之路。這個“剝離”過程,其實我們還可以用西方宗教上的一個詞語來表述和理解,這就是需要經過“煉獄”的洗禮。“煉獄”一詞有精煉之意,在西方教會的傳統中,“煉獄”是指人死后的精煉的過程,是將人身上的罪污加以凈化,是一種人經過死亡而達到圓滿的境界——天堂過程中被凈煉的體驗。當然,這里所說的經過“煉獄”的洗禮,是指作家的精神和心靈,而非肉身。從某種意義上說,“剝離”就是精神上的死而復生,心靈上的枯木逢春。

陳忠實第一次發生“剝離”意識是1982年。這一年早春,陳忠實到渭河邊的一個人民公社協助并督促落實中共中央1982年一號文件,這個文件的精神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分田到戶”(包產到戶)。有一天深夜,他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從一個村子往駐地趕,突然想起了他所崇拜的柳青,想起了記不清讀過多少遍的《創業史》。一想之下,忽然驚詫得差點從自行車上跌下來。一個巨大的疑問號和驚嘆號橫在他的心里:你在干什么?你如今在渭河邊的鄉村里早出晚歸所做的事,正好和三十年前柳青在終南山下的長安鄉村所做的事構成一個反動!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這樣?他思考著,追問著,一時想不清晰,就索性推著自行車在田間土路上一邊行走一邊任思緒漫卷。

陳忠實雖然長期生活和工作在農村,但他對于農村的思想認識,特別是對農村社會發展的認識,主要有兩個來源,一個是當時的觀念教育特別是黨的各項農村政策和文件,一個是從少年時起就喜歡閱讀并被潛移默化影響的趙樹理、柳青以及李準等人的文學作品,后者可能來得更為具體而深刻一些。從合作化到人民公社化,這是農村走向繁榮富裕的康莊大道和必由之路,單干,私有,這是資本主義的落后的東西,陳忠實的這種思想認識包括情感認知,既得之于當時的觀念教育,更得之于趙樹理、柳青和李準有關小說作品的教育。陳忠實喜歡上文學,就是因為讀了他們的作品受到了感動,才決心走上文學之路的。而他后來這二十年的農村基層工作,主要的就是為人民公社體制服務。現在,時代變遷,人民公社消亡了,這對他來說,確實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變,而要思想特別是感情轉過彎來,一時還不是那么容易。直到第二年,看到分給自家的地里打下來那么多的麥子,他心中一些困惑了很久的疙瘩才有所解開。這個“剝離”的過程生動而具體,也很說明問題。觀念的轉變不是說變就變的,它需要反思,也需要時間。關鍵是,由于對這個巨大事變事先既缺乏思想準備,事后思想和情感又一時未能轉過彎,陳忠實顯然對自己思想的某些“遲鈍”或者說是“滯后”有所警覺。他坦然承認,他的“剝離”性反思都是在現實生活的觸動下而發生的,而且“幾乎都是被動的”。(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作手記》,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04頁)這說明,對于生活和歷史,他并不是一個先知先覺者,他甚至還深切地感到了自己“思想的軟弱和輕”。細味“思想的軟弱和輕”這個形象化的表述,其實就是指思想對現實缺乏穿透性,對歷史缺乏前瞻性。而這對于一個必須具有思想者素質的作家來說,特別是對于一個仍然要堅持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的作家來說,顯然是一個致命的軟肋。反映歷史,穿透現實,走向未來,是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的基本要求。經過反省,他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從精神到心靈都很有必要經歷一個自覺的“剝離”過程。是的,是“自覺”。猶如蠶蛹之蛻變為飛蛾,不經歷這個過程,不能完成這個過程,只能仍是一條爬蟲,長不出翅膀,也就飛騰不起來。

陳忠實當年同時具有三個社會角色:農民,農村基層干部,作家——業余作者。陳忠實說他當年時常陷于三種角色的“糾纏”中。直到親眼看到自家地里打下了那么多意想不到的麥子,這一夜他睡在打麥場上,卻睡不著,聽著鄉親們面對豐收喜悅的說笑聲,“我已經忘記或者說不再糾纏自己是干部,是作家,還是一個農民的角色了”。(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作手記》,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99頁)三種角色對生活的態度和看取生活的視角不同:農民,是生活者;農村基層干部,是黨的政策的執行者;作家——業余作者,則要對生活進行冷靜的觀察和深入的思考,更要有思想的穿透性和前瞻性。不必諱言,在1980年代初以前的陳忠實,他的作家的思想者素質還相當薄弱。正因為如此,他后來才對作家的思想者素質極其看重。從陳忠實自述的在20世紀80年代引起他產生“剝離”意識的生活現象,諸如穿西服著喇叭褲等事象看,陳忠實當年要“剝離”的,第一是狹隘的農民的精神視野,或者說,不能僅僅以一種傳統的農業文明的意識看取生活,一個現代作家同時還要具備一定的都市視角和現代文明意識。第二要“剝離”的是政策執行者角色,最后還自己一個作家的角色。政策執行者角色,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角色,這是被動的和被支配的,容不得有自己的個性特別是有自己的思考。第三,陳忠實要剝離的,是非文學的和偽文學的“文學觀念”。第四,陳忠實還要“剝離”如同他已經意識到的比生活事象“更復雜也更嚴峻的課題”,諸如“思想、文化、革命、傳統與現代,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等等”。在這些問題上,幾十年來因襲下來的觀念,可謂根深蒂固,“剝離”起來既復雜嚴峻,也不是說“剝離”就能“剝離”凈盡的。無論如何,應該說陳忠實還是比較早地意識到了“剝離”這個問題,而且是“自覺”的,“自覺”到了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這是非常重要的,也是非常了不起的。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所謂“剝離”就是自己“否定”自己,“覺今是而昨非”,這對很多人特別是作家來說,是非常難的。

一般的作家似乎只有“尋找”的過程,而沒有也不需要經歷這個“剝離”過程。陳忠實為什么要“剝離”?從背景和經歷看,陳忠實之走上文學道路,先是因為課余、業余愛好,后是因為當時政治的需要,有關文藝機構扶持工農兵業余作者,陳忠實受當時文學實踐和文學思潮的影響,早期的創作,大體上是沿著“講話”的方向和“政策”的指導往前走的。這種創作,在當時的陳忠實自己看來,也是因為喜愛文學而過的一把“文字癮”。他從模仿自己喜愛的作家到自覺與不自覺地成為政策的傳聲筒,要一變而為具有獨立思想、獨立藝術個性的作家,不經過“剝離”就不能脫胎換骨。“剝離”是精神和心理上的“洗心革面”和“脫胎換骨”,具體說,是一種思想上的“脫胎換骨”,也是某種程度上的情感上的“洗心革面”。陳忠實說,“我相信我對鄉村生活的熟悉和儲存的故事,起碼不差柳青多少。我以為差別是在對鄉村社會生活的理解和開掘的深度上,還有藝術表述的能力。”(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作手記》,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9頁)“藝術表述的能力”與文學稟賦和藝術經驗的積累有關,而“對鄉村社會生活的理解和開掘的深度”則無疑與作家的思想素質和思想能力有關。而這思想素質和思想能力的培育,對陳忠實個人來說,就非得經歷“剝離”這個“脫胎換骨”的過程不可。陳忠實反思,他從1973年到1976年四年里寫了四篇小說,這幾篇小說都演繹階級斗爭,卻也有較為濃厚和生動的鄉村生活氣息,當時頗得好評,第一個短篇小說處女作《接班以后》還被改編為電影,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幾篇小說致命的問題就暴露出來了,不用別人評價,陳忠實自己都看得很清楚。

站在歷史的角度看,20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確實是一個歷史發生大轉折的時代。在這個代際轉換的重要時刻,從過去時代一路走過來的作家,精神和心理上“剝離”與不“剝離”,對其后來創作格局與發展的作用,效果還真是不一樣的。有的老作家,在20世紀50年代,寫過一些引起廣泛影響當時也頗獲好評的歌頌合作化、人民公社化的文學作品,到了20世紀80年代,面對時移世變,思想認識和感情態度基本上還停留在當時的基點上,而且對新的東西一時還不習慣,接受不了,對現實失語,也就對歷史和未來失語,就很難再進行新的創作,只好寫一寫藝術技巧談之類的文章。這說明,不是任誰都能“剝離”的,也不是任誰都愿意“剝離”的,更不是任誰都有這個必須“剝離”的思想自覺的。當然,“剝離”不“剝離”,完全是作家個人的一種自覺和自愿選擇,絕對不是一條所有作家都必須要走的必由之路。筆者和陳忠實閑談得知,陳忠實對于有的作家在新時代面前,不能適應和無法適應,思想和創作陷入進退兩難,看得很清楚,他以這些作家為鏡,反思,自審,再一次確認自己的“剝離”很有必要。

“剝離”也不完全是放棄、扔掉,有的則是堅持中有所更新,類似哲學上的一個概念“揚棄”。比如對待現實主義創作方法。1984年,陳忠實參加中國作協在河北涿縣召開的“全國農村題材創作座談會”,會上關于現實主義和現代派的討論和爭論就對他極有啟示,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可以堅持,但現實主義必須豐富和更新,要尋找到包容量更大也更鮮活的現實主義。這之后,陳忠實開始自覺地反思自己的現實主義寫作歷程。他想到了柳青和王汶石,這兩位陜西作家,既是他的文學前輩,也是當年寫農村題材獲得全國聲譽而且影響甚大的兩位作家,陳忠實視二人為自己創作上的老師。但是到了1984年,當他自覺地回顧包括檢討以往寫作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必須擺脫柳青和王汶石的影響。但他又接著說,“但有一點我還舍棄不了,這就是柳青以‘人物角度去寫作人物的方法”。(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作手記》,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44頁)

對陳忠實來說,“剝離”之后的“尋找”,主要的就是重新尋求意義世界,包括藝術的意義世界。舊的精神世界被逐漸“剝離”了,必然需要新的意義世界來“豐富”。“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既是尋找屬于自己的藝術表現方式,更是尋找屬于自己的意義世界。小說,特別是長篇小說,最重要的還是寫人。陳忠實在小說藝術上尋找的結果,最終問題的歸結點,還是集中在人物描寫上。新文學從1942年即從毛澤東發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后,文學作品寫人物,主要是把人物簡單地按階級劃分,表現在小說作品中,人物主要就是兩大類,一是剝削者、壓迫者,一是被剝削者和被壓迫者,然后就是按“剝削壓迫,反抗斗爭”的模式結構情節,設計人物沖突。陳忠實在“尋找”之后認識到,寫人,要從多重角度探索人物真實而豐富的心靈歷程,要避免重蹈單一的“剝削壓迫,反抗斗爭”的老路,要從過去的主要刻畫人物性格變換為著重描寫“人的文化心理”,從寫“典型性格”轉變為寫人物的“文化心理結構”。性格不是不要寫了,典型性格也不是不要寫了,還是要寫的,但已不是自己創作的著眼點。過去的小說是以塑造性格為目的,他現在要以挖掘和表現人物的文化心理為鵠的,在挖掘和表現人物的文化心理的同時塑造人物性格,自己要寫出的是人物的文化心理性格,這樣,才能寫出真實、完整而且豐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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