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的詩和遠方
——《月亮和六便士》傅惟慈譯本風格

張白樺，楊柳

（內蒙古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內蒙古呼和浩特，010080）

譯者的詩和遠方
——《月亮和六便士》傅惟慈譯本風格

張白樺，楊柳

（內蒙古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內蒙古呼和浩特，010080）

文學翻譯家傅惟慈于上世紀90年代翻譯的毛姆長篇小說《月亮和六便士》風格簡潔而精致、細膩而曠達、通俗而不庸俗、樸實而不失文采。從詞語、句法和修辭手法方面對譯本的翻譯風格進行探討，剖析譯者對文學翻譯過程的操控，旨在為今后毛姆作品的譯介和譯者翻譯風格的相關研究提供借鑒。

毛姆；傅惟慈；翻譯風格

《月亮和六便士》是英國著名小說家威廉·薩默賽特·毛姆的三大長篇力作之一。毛姆在這部小說里采用了第一人稱的敘述手法，以法國后印象派畫家保羅·高更為原型，講述了一位證券經紀人在中年時舍棄一切，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島與土著人一起生活，獲得靈感，創作出許多藝術杰作的故事，反映了作者對充滿束縛的現實生活的厭惡和對自由的向往。文中，毛姆用通俗精煉的語言對人性進行了深刻的剖析，深深吸引了世界各地的讀者，而主人公查理斯·思特里克蘭德追逐理想的灑脫和率性也引起了讀者的內心共鳴。

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毛姆的作品被大量譯介到中國，但關于這些翻譯成果的相關研究卻未成規模。文學翻譯家傅惟慈在上世紀90年代翻譯的《月亮和六便士》被一版再版，好評如潮，堪稱經典。其曠達、瀟灑的個性以及獨特的行文風格也與作者的寫作意圖高度吻合。因此，傅譯本在翻譯風格方面極具研究價值。

一、翻譯風格的顯形之路

一部文學作品由一百個人來譯，定會譯出一百種風格來。例如，同樣是譯拜倫的詩，蘇曼殊用五言古體詩，馬君武用七言古體詩，梁啟超用的是元曲體，胡適則用離騷體。不同的詩不僅賦予拜倫的詩以不同的中文面貌，更塑造了不同的拜倫形象。那么，為什么同一種文學作品會出現不同的翻譯版本呢？關于這個問題，可以從翻譯的過程中找到答案。翻譯過程包含兩個重要的階段：“理解”和“表達”。在理解的過程中，對原語和譯語的掌握程度、個人氣質和生活閱歷會使譯者對原作有不同的理解；同樣，譯者在掌握原文所要傳達的意義、剝離原文的語言外殼后，在表達過程中也會根據個人喜好、行文習慣和審美價值取向選用不同的詞匯、不同的句式來還原原文的意義。這些差別構成了譯者的翻譯風格。

傳統的翻譯觀認為翻譯是“只可模擬不可創新的臨畫”，譯者是“仆人”，是“媒婆”。它們把“忠實”和“對等”作為翻譯活動的出發點和最終歸宿，主張“原作至上”，簡單地認為翻譯就是兩種語言文字之間的轉換，一味地圍繞傳達原作風格展開翻譯活動，很少關注到譯者的翻譯風格。譯者主體性就這樣受到壓抑，創造性遭到遏制，譯者風格的存在也被抹煞。到了20世紀70年代，隨著翻譯的文化轉向，翻譯不再是“結結巴巴的學舌”，而變成了“漂漂亮亮的再創造”，譯者從“隱身”到“現身”，翻譯風格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當代翻譯理論更是賦予翻譯更為廣闊的概念：“翻譯是一種創造性叛逆”［1］。如果說，文學翻譯中的創造性表明了譯者以自己的藝術創造才能去接近和再現原作的一種主觀努力，那么文學翻譯中的叛逆性，在多數情況下就是反映了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為了達到某一主觀愿望而造成的一種譯作對原作的客觀背離。至此，譯者的翻譯風格也逐漸被提上了譯學研究的議程。

翻譯活動不同于數學演算，沒有固定唯一的答案。同樣的一句話會有千差萬別的表述方式，更何況文學作品本身就是一種復雜多義的藝術表現形式，不同的人對同一個作品的理解也不盡相同，更不要說加上時代背景、個人審美、價值觀等一系列因素了。追求譯文在風格上與原作的“神似”，可能是翻譯工作者畢生追求的一個目標。正是因為這個目標難以實現，才導致了關于翻譯風格的種種爭議。德國翻譯家施奈特格爾說：“藝術翻譯是一種拼死拼活的格斗，最后遭到失敗的如不是譯者，那一定就是原作者”［2］。有人認為譯者應該盡量抹煞自己的個性，以重現原著的風格為最高任務；另一些人則認為，應該允許譯者在體現原作風格的基礎上呈現譯文的風采，以便于各種翻譯風格的形成，繁榮文學翻譯事業。那么，要想做到原作風格和譯作風格最大化的統一，就要看譯者的自身條件及其翻譯水平了。

二、傅惟慈的翻譯之旅

傅惟慈先生是近代中國最著名的文學翻譯家之一，他原籍北京，1923年出生于哈爾濱，曾先后求學于輔仁大學、浙江大學等，1950畢業于北京大學。畢業后在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等地從事語言學、文學、翻譯以及對外漢語的教學工作，80年代還曾任教于英國和德國。傅先生通曉英、德、法、俄等多國語言，翻譯作品總量達四百多萬，曾兩次擔任中國翻譯工作者協會理事。其作品無論從風格、題材、語言上都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與好評。他是為了逃避文革反復乏味的政治運動，想尋求生活中的一點意志自由，才做起翻譯工作的。“‘人生如牌戲，發給你的牌代表決定論，你如何玩手中的牌卻是自由意志。’印度政治家尼赫魯的這一句警句，可謂是傅惟慈的個人哲學寫照”［3］。對這位熱衷旅行和錢幣、足跡遍布全球的翻譯家來說，翻譯恐怕是另一種旅行方式。

翻譯家選擇作品，往往會有一種心靈的共鳴，比如傅雷的巴爾扎克、魯迅的凡爾納、王佐良的培根、朱生豪的莎士比亞，而傅惟慈最心儀的作者無疑是英國小說家毛姆。就翻譯來說，譯者和作者的交流永遠是重要的，這種交流有可能帶來原著的真正精神。由此可見，傅惟慈之所以能將毛姆小說的內涵精神和語言風格傳達得淋漓盡致，正是因為他自身的經歷和追求與毛姆想表達的主題相契合，也可見其對源文本的透徹理解。

三、《月亮和六便士》傅譯本中的風格之行

單純地針對外國文學作品來說，一個譯本如果能做到讓你感覺就是在以母語去讀英文原著一樣，每一個單詞都飽含著原著的韻味，毫不失真，能夠讓你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作者隱藏的用意，那便是一部成功的譯作。譯者在多大程度上傳達了原作的文學風格，也是判斷譯作成功與否的標準之一。英國著名翻譯家亞歷山大·弗雷澤·泰特勒（A lexander Fraser Tyler）在其著作《論翻譯的原則》一書中就提到：“the style and manner ofw riting in a translation should be of the same character w ith that of the original”［4］（風格和手法應與原作相同）。傅惟慈的《月亮和六便士》譯本就是一部風格簡潔而精致、細膩而曠達、通俗而不庸俗、樸實而不失文采的譯作，恰如其分地傳達了原作的風格，譯者自身的氣質也流露于字里行間。傅惟慈本身對翻譯風格也有獨到的見解：“對于翻譯工作者來說，最重要的一點是提高自己的辨識力，首先練就一雙‘慧眼’，發現原著的風格，進一步再在譯文中盡量求其體現”［5］。下面我們看一些實例，進一步體會傅惟慈先生在詞語、句法、修辭手法方面對《月亮和六便士》原文的把握和對其意義的再現。

例1.原文：The Prime M inister out of office is seen，too often，to have been but a pompous rhetorician，and the General w ithout an army is but the tame hero of amarket town.

譯文：人們常常發現一位離了職的首相當年只不過是個大言不慚的演說家；一個解甲歸田的將軍無非是個平淡乏味的市井英雄。［6］

原文中“pompous rhetorician”本義是指“華而不實的修辭學家”，如果照實翻譯，可能會導致意義模糊，使讀者一頭霧水，而傅惟慈將其引申譯為“大言不慚的演說家”，“演說家”與首相的職能相吻合，而“大言不慚”又恰到好處地形容了演說家夸夸其談的狀態；后句“tame hero of a market town”被譯為“市井英雄”，簡潔、通順又不小家子氣，并且與上文遙相呼應，把落魄將軍的神態也活靈活現地呈現在讀者面前。而近年頗受大眾歡迎的某譯本竟然將其翻譯成“軟弱可欺的市井之徒”，與原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相去甚遠。相比之下，傅惟慈的選詞精當不得不讓人拍案叫絕。

例2.原文：The artist，painter，poet，or musician，by his decoration，sublime or beautiful，satisfies the aesthetic sense；but that is an akin to the sexual instinct，and shares its barbarity：he lays before you also the greater gift of himself.

譯文：一個藝術家——畫家也好，詩人也好，音樂家也好，用他的崇高的或者美麗的作品把世界裝點起來，滿足了人們的審美意識，但這也同人類的性本能不無相似的地方，都有其粗野狂暴的一面。在把作品奉獻給世人的同時，藝術家也把他個人的偉大才能呈現到你眼前。［6］

按照原文字面理解，藝術家、畫家、詩人和音樂家應該是并列的，但在漢語使用者的理解中，藝術家已經涵蓋了其它三個意思，所以如果直接翻譯就會有畫蛇添足之嫌。傅惟慈在譯文中巧妙地運用了破折號的功能，并增補了“一個”“也好”等詞語予以補充，使譯文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后句中也通過合并法和變換語序的方法使之讀起來朗朗上口，與原作表達風格如出一轍。英語重形合，而漢語重意合，適當的增加、重復或變換句式，能使譯文通順流暢，地道可讀。傅惟慈先生看似好閑適愛自由，卻對他的翻譯工作抱有細致嚴謹的態度。譯本中許多諸如此類的語句被讀者們劃為經典語錄，這離不開他對源文本的細致研究和深厚的文字功底。

例3.原文：There is the rustle of the myriad animals on the beach，all the little shelled things that craw l about ceaselessly，and there is the noisy scurrying of the land-crabs.Now and then in the lagoon you hear the leaping of a fish，and sometimes a hurried noisy splashing as a brown shark sends all the other fish scampering for their lives. And above all，ceaseless like time，is the dull roar of the breakers on the reef.But here there was not a sound，and the air was scented w ith the white flow ers of the night.It was a night so beautiful that your soul seemed hardly able to bear the prison of the body.You felt that it w as ready to be wafted away on the immaterial air，and death bore all the aspect of a beloved friend.

譯文：海濱上有一千種小動物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各式各樣的帶甲殼的小東西永遠也不停息地到處爬動，另外還有生活在陸地上的螃蟹嚓嚓地橫爬過去。有的時候你可以聽到咸水湖里魚兒跳躍的聲音，另外的時候，一條棕色鯊魚把別的魚兒驚得亂竄，弄得湖里發出一片噼啪的潑濺聲。但是壓倒一切嘈雜聲響的還是海水拍打礁石的隆隆聲，它像時間一樣永遠也不終止。但是這里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空氣里充滿了夜間開放的白花的香氣。這里的夜這么美，你的靈魂好像都無法忍受肉體的桎梏了。你感覺到你的靈魂隨時都可能飄升到縹緲的空際，死神的面貌就像你親愛的朋友那樣熟悉。［6］

故事進入南太平洋后，毛姆開始展示他的景色描寫功力。例文前半部分運用了比喻、擬人等修辭手法和大量的擬聲詞將讀者帶入海濱周圍生動的環境當中，后半部分則是描寫了一種空靈、純凈、剔透的大自然與靈魂升華的融合。動靜結合，對比鮮明，帶入感極強。英語中許多詞是用動詞表達的間接擬聲詞，并不能直接模擬聲音，卻帶有擬聲的意味；而漢語中擬聲詞的讀音比較“接地氣”，表達方式也比較直接。這時在譯文中就應充分發揮漢語擬聲詞的優勢，把原文的含義生動地展現在譯文中。而就傅惟慈的譯文來說，將“rustle”“scurrying”“splashing”“roar”譯成“窸窸窣窣”“嚓嚓”“噼啪”“隆隆”，畫面的律動感呼之欲出，進一步保留了毛姆的景色描寫風格。另外，在修辭手法方面，英語中動詞形式多變，文中有時并無明顯的修辭跡象，但修辭的意味已經在里面了。這時就要根據上下文語境在譯文中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與創造性，將修辭譯出來以增強畫面感。“sends”一詞本沒有什么特殊效果，但前文中的“hurried”一詞體現了大鯊魚的動作之快，因此傅惟慈便將其擬人化為“驚”，充分利用了譯語的語言優勢，使讀者得到了與原文相同的審美感受。再比如最后一句，比喻句“像……那樣熟悉”完美呈現了原文“all the aspect of”所表達的意韻。

英漢語言文化差異是導致譯者和原作者風格出現對立狀態的主要因素，但同時也為譯者自身風格的出現提供了客觀條件。如果說毛姆是個說故事的圣手，那么傅惟慈一定是轉述其故事的高手，毛姆的月亮便是傅惟慈心中的詩和遠方。與此同時，傅惟慈散淡自由，唯快樂是從，甚至其閑云野鶴般的風雅也賦予了《月亮和六便士》更為豐富的文學內涵。入乎其內、出乎其外，做翻譯當如傅惟慈。

［1］埃斯卡皮.文學社會學［M］.王美華，于沛，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87.

［2］張白樺.趣味英漢互譯教程［M］.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15，6.

［3］田倩.傅惟慈翻譯直達自由［J］.時代人物，2014（4）：87.

［4］Tytler，A lexander Fraser.Essay on the Principles of Translation［M］.London：J.M Dent&Sons Ltd，1907.

［5］傅惟慈.“譯”然后知不足［J］.中國翻譯，1995（12）：15.

［6］毛姆.月亮和六便士［M］.傅惟慈，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

H059

A

張白樺（1963-），女，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譯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