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衛麗
(陜西歷史博物館 陳列展覽部,陜西 西安 710061)
楊綰(718~777),字公權,華州華陰(今陜西華陰)人,進士出身,一生經歷了玄宗、肅宗、代宗3朝,先后出任右拾遺、起居舍人、中書舍人兼修國史、禮部侍郎及至宰相等職務。他清靜寡欲,淡薄名利,為人正直,低調行事,為官清廉節儉,潔身自好,其高尚的品德和優秀的人格魅力,在當時朝臣中帶起一股清廉之風,在社會上起到了鎮風移俗的巨大影響力,被史家譽為中唐一代賢相。
筆者通過對所及相關論著的梳理,發現史學界目前關于楊綰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關于楊綰的清廉為政。這方面的研究文章比較多,如謝慧麗的《唐朝大歷年間宰相楊綰的清廉為政考辨》[1]、胡戟的《廉政宰相楊綰》等文章,均對楊綰清廉為政給予高度的肯定。胡戟評論道:“楊綰素以德行著聞,質性貞廉,車服儉樸,一貫廉潔自律。這樣一位清廉的名儒上臺主政,開展廉政建設,對官場產生了凈化的效應。他一身正氣,對官場的廉政建設產生上行下效的巨大影響,對我們今天的反腐倡廉有借鑒意義。”[2]第二,關于楊綰的人品。劉軍華從道家道教思想對楊綰為人處世方面的影響入手,指出:“唐代是道家和道教盛行的時期,唐代許多宰相的為人處世也都深受道家和道教的影響。道家主張個人的欲望要有一定的節制。楊綰精通道家學說,雅尚玄言,為人淡泊名利,清廉節儉,不貪圖錢財。”[3]第三,關于楊綰提出廢除科舉的建議。于俊利在《中唐禮官的科舉存廢之爭與文人素質的轉型》一文中專門針對楊綰提出的科舉存廢問題進行詳盡的論述和分析,她在文中提到:“禮官楊綰徹底廢除科舉制度的動議,引發了整個思想領域的重整。中唐禮官的科舉革廢之爭對中唐文人的政治情感、政治價值取向、政治行為模式的沖擊是巨大的,促成了中唐文人由文詞空言治道向文學與政治結合的素質轉型。”[4]第四,關于楊綰的存世之作。中唐儒士楊綰長于文辭, 但著述不多, 王振芳在她的文章《楊綰與郭夫人碑》中專門考證了楊綰的存世之作:“《全唐文》僅收其文四篇, 中有碑文兩篇, 一篇殘缺不全,另一篇即《郭夫人碑》。他撰寫的《郭夫人碑》凝聚著他和郭子儀的心血和友誼。郭子儀夫人王氏不見于正史記載, 《郭夫人碑》對王氏家世、生平記述較詳, 并且對正史記載郭子儀的事跡有所補充。”[5]
楊綰的墓志拓片最早見于胡戟編的《珍稀墓志百品》[6]中,是近年來新出土于陜西西安的流散于民間的唐代墓志。據刊載說明,碑石出土于西安市長安區,志石寬64厘米、高62厘米,銘文25行,滿行26字,共計553字。志文以隸書書寫,運筆靈活有力,結構嚴整,行氣整齊。墓志由吏部侍郎韋肇撰,水部郎中衛密書。
關于楊綰墓志的研究,目前主要有趙振華的《唐代宰相〈楊綰墓志〉跋》。該文對墓志的錄文進行了整理,結合傳統文獻對墓志基本問題進行了考略,如關于志主的家族世系、婚姻和子女情況、部分歷官年代、傳世作品等方面的考證[7]。這里筆者服膺趙振華文章對于楊綰的分析考證。然而,筆者通過詳讀墓志內容發現,墓志中除了有部分內容與新、舊《唐書》等相關史料記載一致之外,另有許多內容能夠補傳統文獻記載之缺, 對于中唐史事的研究多有裨益,該墓志還有一定的史料價值待發掘,趙氏文中該墓志銘的相關考證尚有補充或完善之處。楊綰墓志較為詳細記載了這位中唐賢相的仕宦經歷、安葬地點及品行修養等情況,尤其是在代宗朝為相期間楊綰提出的貢舉之弊,主張置孝廉科、力田科,為解決這一時期中唐科舉存廢之爭問題提供了線索。中唐賢相楊綰為官時期的一些舉措,對唐代政治及思想文化方面產生了巨大而又深刻的影響[8]。因此,本人不揣淺陋,認為有必要對該墓志再加以探討和分析,教正于方家。現以《唐代宰相〈楊綰墓志〉跋》中的錄文為“底本”,對墓志進行簡單考釋,呈現全文如下:
“大唐故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贈司徒楊府君墓志
吏部侍郎韋肇撰 水部郎中衛密書
伊大歷十有二年七月己巳, 相國楊公寢疾薨于位。翌曰, 皇帝發哀震悼,乃命作冊, 褒述盛美。追位司徒, 賵贈之數, 有加恒典。詔京尹護喪, 百官祖載。粵十月乙酉葬我司徒公于長安少陵南崗, 禮也。
公諱綰, 字公權, 戶部侍郎、國子祭酒溫玉之孫, 侍御史、贈禮部侍郎侃之子。乃祖乃考, 代有醇德,邁行楙功, 宜昌厥后。公祗服素范,體資上哲,允有斯文。于時攸憲, 舉進士、辟賢良, 累登上第。天寶末,陷寇潛遁, 謁見行宮。自右拾遺授起居舍人、知制誥,三遷悉掌書命。底績中禁,王言孔章。自太常少卿轉禮部侍郎、修國史。興廉察孝, 斥華從實,執簡記言, 書法不隱。改尚書左丞、吏部侍郎。以轄六官,以清九流。歷國子祭酒, 領太常卿、禮儀使。學校用修,八音克諧;郊廟有序, 朝廷有則。于是策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公拜稽首以讓, 固不獲命。又以疾苦由衷而辭, 三表莫遂, 循墻而走, 不敢告休,以及即世, 享齡五紀。烏虖! 夫昔天吏佾德, 崇奸稔禍, 黨進憸人,以疑上心。宰政之堙替者,僅十年矣。而公承其弊, 未幾經時, 誠達于上, 信孚于下。事無稽難, 俗用丕變。豈不言之化, 本乎忠淳? 何所感之深, 其成也速!凡今之人, 或不知者, 由之而已。公自始仕, 至登大位, 歷試之效政之著龜, 自冠歲逮于考終, 率身之行世之表儀, 蓋國相常公, 備厥休烈,而刊諸豐碑, 詳矣。今所志者, 其丘封乎!
夫人武功縣君蘇氏, 故吏部侍郎震之女, 有淑德, 生一子先公而夭,是日啟殯而遷祔焉。其孤曰弘微, 年未志學,毀過成人, 公有后哉! 謹篆其銘曰:
烏虖! 有唐故相國、司徒公楊府君之墓。”
關于志主在《舊唐書》卷一一九、《新唐書》卷一四二均有列傳,記載了楊綰的相關資料,可資借鑒并加以考證。根據墓志記載“伊大歷十有二年七月己巳, 相國楊公寢疾薨于位”可知,楊綰亡于唐代宗大歷十二年(777) ,又知“以及即世, 享齡五紀”。因一紀為12年,五紀為60年,也就是說楊綰60歲時去世。由此可以推斷出志主的出生年份為唐玄宗開元六年(718) 。關于楊綰的出生時間,在新、舊《唐書》及其他唐代史料中均未記載,我們通過墓志的記載可以推斷出他的出生年份,在這一點上,墓志可以補史料之缺。
關于志主的仕宦情況,墓志文辭精簡, 記載稍顯粗略。現筆者結合新、舊《唐書》等唐代傳統文獻記載,進行詳盡系統的考證,使得楊綰一生的為官經歷得以清晰的呈現出來。考釋如下:
玄宗天寶十三年(754),楊綰參加了制舉考試,“時登科者三人,綰為之首,超授右拾遺”[9]。右拾遺為唐中書省所屬諫官,從八品上。楊綰從此步入官場。墓志中提到:“天寶末,陷寇潛遁,謁見行宮。自右拾遺授起居舍人、知制誥,三遷悉掌書命。”起居舍人是唐代的史官,隸中書省,從六品上,掌修記言之史,記錄制誥德音,每季末匯總以授國史館。楊綰逐漸受到朝廷的重用,后升朝議大夫。朝議大夫為文散官名稱,正五品下。再升中書舍人,兼修國史。中書舍人在中書省掌制誥,掌起草詔令、侍從、宣旨、勞問、接納上奏文表,兼管中書省事務,正五品上。
代宗執政時期,楊綰憑借自己獨特的文學才華和較好的政治才干,得到當政者的器重和提拔。根據墓志記載:“自太常少卿轉禮部侍郎、修國史。”[9]太常為掌宗廟祭祀、禮樂及文化教育的官職。唐有太常寺卿一人,正三品,太常少卿二人,正四品上。代宗寶應二年(763),志主任禮部侍郎。唐制設禮部侍郎為正四品下官,其職協同禮部尚書掌天下禮儀、祭享、貢舉之政令。廣德二年(764),又出任尚書左丞,這與墓志中“改尚書左丞、吏部侍郎”的記載一致。尚書省為全國最高的行政機構。唐自太宗以后不設尚書令,有左右仆射各一人,總統省事,左右丞各一人,其中尚書左丞,正四品上,統吏、戶禮三部;尚書右丞,從四品下,統兵、刑、工三部。大歷七年(772),楊綰任太常卿兼充禮儀使。 墓志中也有相關記載:“歷國子祭酒,領太常卿、禮儀使。”大歷十二年(777),“策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舊唐書》中有相關記載:“是年(大歷十二年)三月,(元)載伏誅,上乃拜綰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兼修國史。”[9]中書侍郎為中書省的長官,副中書令,掌佐二中書令之職,參議大政,承宣詔旨。唐初從唐太宗開始,中書侍郎雖然是中書省的副官,為正四品上,但唐中書令缺,侍郎即為長官,已經擁有宰相權力,到唐高宗時代正式成為宰相,中唐以后為正三品。
由上可見,在楊綰的仕宦生涯中,他政績卓著,行政能力得到了朝廷的認可,受到每朝皇帝的重用和優待,最終擔任了宰相的要職。根據墓志記載:伊大歷十有二年七月己巳,相國楊公寢疾薨于位。翌曰,皇帝發哀震悼,乃命作冊,褒述盛美。追位司徒,賵贈之數,有加恒典。詔京尹護喪, 百官祖載。”楊綰在相位僅3個多月便病逝,史料中較多筆墨體現出代宗李豫對楊綰的情意:“及綰疾亟,上日發中使就第存問,尚藥御醫,旦夕在側,上聞其有間,喜見寬容。”[9]楊綰去世后,“上深惜之,顧謂朝臣曰‘天不使朕致太平,何奪朕楊綰之速也!俯及大斂,與卿等悲悼同之’”[9]。
大歷十二年葬楊綰于長安少陵原南崗。少陵原,又作少陵塬,“原”同“塬”,為中國西北黃土地區的一種地貌。四周為流水切割,頂面廣闊平緩,仍保持原始堆積平坦面的形態,是良好耕作地區[10-11]。西安的原不少,最著名的莫過于白鹿原、神禾原、少陵原、樂游原這“四大名原”,少陵原屬于其中之一。
在漢代,少陵原被稱作鴻固原,后來漢宣帝杜陵建于此,亦稱杜陵原,漢宣帝許皇后死后葬在杜陵南,因規模和封土堆都比杜陵小,故被稱為少陵(古時,“少”“小”二字同義)[12-13]。少陵原是唐人的稱謂,唐代杜佑在《通典》卷一百七十三京兆萬年縣中記載:“有少陵原,則漢宣帝許后陵。”唐著名詩人杜甫的祖籍便在杜陵,他曾在此地居住過,故取號少陵,自稱“少陵野老”[14]。杜甫在詩中常自稱“杜陵布衣”“少陵野老”,后人也常稱他為“杜少陵”。
少陵原在今陜西省西安市長安區東南,泛指兩河(浐水和潏河)之間的地區,南起引鎮,北到陸家寨,南北長約20公里,東西寬10公里。北望長安,南接秦嶺,土層深厚,地勢高亢,視野開闊。該地日月所照,雄渾高大,歷代帝王將相和皇后妃嬪、官僚貴族均以入此厚土為望,因此成為西周、西漢、隋唐乃至明代等中國歷史上著名的皇家貴族之喪葬寶地[15-18]。
從傳世文獻資料以及出土墓志得知,2005年考古發現東楊萬坡村一帶有周人429座墓,出土陶石銅玉,并有灰坑和殉馬坑。秦葬皇子在少陵原西畔,遂有皇子陂村。漢宣帝杜陵在三兆村一帶,其許皇后陵少陵在司馬村村東。唐玄宗的愛妃武惠妃敬陵在龐留村界面;夏殿村一帶有唐韋氏家族群塋;司馬村西村有唐代長安杜氏的家族墓地,著名宰相杜如晦、杜佑,晚唐詩人杜牧均埋葬于此;鮑陂村一帶有唐顏氏家族群塋;在蕉村一帶有唐吏部尚書蕭灌之墓。此外,還有憲宗之女岐陽公主、昭義節度使辛秘、劍南東川節度使杜濟等均葬于少陵原上。明代時,朱元璋對西安頗為重視,分封次子朱樉為秦王,守衛此疆域。明代共有秦王14位,其中13位皆葬于少陵原,凡帝王親臣、寵妾死后也有很多人陪葬于此。現如今,在少陵原這塊腹地上勝跡累累,滿是皇室貴族的墳冢,遍地都是文化遺產。
墓志中提到“興廉察孝, 斥華從實,執簡記言,書法不隱”。代宗寶應二年(763)六月,禮部侍郎楊綰針對社會上重文輕儒的風氣,上疏指出進士之科的弊病,《舊唐書》對此有大篇幅的論述:“幼而能學,皆誦當代之詩;長而博文,不越諸家之集。遞相黨與,用致虛聲,《六經》則未嘗開卷,《三史》皆同掛壁,況復征以孔門之道,責其君子之儒者哉!”[9]他認為科舉進士科的考試辦法只會使學子們死記硬背經文。他強烈主張廢除進士、明經等科舉制度,反對投碟自舉。“凡國之大柄莫先擇士,自古哲后皆側席待賢,今之取人令投牒自應,殊非經國之體也。”[19]他建議請依古制,置察舉孝廉科。“欲望請依古制,令縣令察孝廉,審知在鄉閭有孝友、信義、廉恥之行,加以經業,才堪策試者,以孝廉為名,薦之於州。刺史當以禮待之,試其所通之學,其堪者送名於省。自縣至省,不得令舉人輒自陳牒。比來有到狀、保辨、試牒等,一切并停。”[19]他的建議得到了當時朝廷一大部分人的支持,“建復古孝廉、力田等科,天下高其議”[20]。
改革后的制度不允許自由報考,這無異于廢除科舉制。科舉制度于隋代開創,唐初李淵建國后沿用至今[21-22],現在楊綰卻明確要求廢止科舉考試,這個來勢兇猛的廢科舉之舉,在當時最高統治機構中引起了激烈的爭論。關于科舉考試的存廢問題,當時的朝廷分為態度截然相反的兩派。“給事中李廙、給事中李棲筠、尚書左丞賈至、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嚴武所奏議狀與綰同”[9],均要求廢止科舉。而以翰林學士為代表的另一派認為“進士行來已久,遽廢之,恐失人業”[9],認為科舉堅決不能廢除。營壘分明,觀點對立。以李棲筠等人為代表的支持楊綰廢除科舉的一派,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其祖輩均為前朝的宰相、望族或顯官,有著顯赫的家庭背景。而以翰林學士為代表的反對派,他們大多出身寒門,不少人都是在科舉取士的新制度下憑借自己的能力躋身于統治階層的上流社會。可見,楊綰要求取消科舉考試改為層層推薦的做法,這符合一大批豪門世族擴大家族勢力的要求,相反,與寒門出身者的入仕追求相違背。
這次科舉存廢之爭是科舉制度誕生以來受到的第一次嚴重挑戰。楊綰認為,科舉制的存廢問題將關系著國家的治亂興衰,“今取士試之小道,而不以遠者大者,使干祿之徒,趨馳末術,是誘道之差也。……四人之業,士最關於風化。近代趨仕,靡然同風,致使祿山一呼而四海震蕩,思明再亂而十年不復。向使禮讓之道弘,仁義之道著,則忠臣孝子比屋可封,逆節不得而萌也,人心不得而搖也。”[9]此時的李唐王朝經過安史之亂后元氣大傷,天下初定,代宗李豫面臨政局亟待重振的緊迫形勢,認識到只有依靠那些代表中下層利益官員的支持和參與,才能使得王朝中興,所以科舉還是得進行下去! 于是,代宗最終做出決定:“乃詔孝廉與舊舉兼行。”[9]在實行孝廉的同時,繼續保留進士、明經科。
唐代安史之亂后的社會現實和歷史教訓,促使朝廷有識之士去思考導致叛亂的原因以及尋求解決的辦法[4]。尤其是代宗朝禮官楊綰等人徹底廢除科舉制度之舉,是唐代對科舉考試內容、錄取標準的最為集中的一次探討,更值得我們注意。他的思考不僅僅是停留在科舉制度的本身,而是力求尋找實現社會長治久安的良策;要求人才不僅能通曉事務,更要求品行敦厚。他希望通過改變考試制度,達到“數年之間,人倫一變,既歸實學……居家者必修德業,從政者皆知廉恥”的社會效果[4]。這次科舉存廢問題之爭對當時及其以后產生的影響是不可低估的[23-25]。楊綰、賈至等人的廢科舉動議,引發了當時整個社會思想領域的重整,時人在思想觀念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并提出了以致用之學取士的主張,中唐制科向儒學化靠攏的趨向更為明顯,更注重致用之科。之后,在德宗貞元至憲宗元和年間,要求進一步改革科舉的呼聲又一次趨于高漲,其代表人物有陸贄、柳冕、權德輿、柳宗元、元稹、沈既濟與顧少連等人[4]。
墓志記載:“公自始仕,至登大位, 歷試之效政之著龜, 自冠歲逮于考終, 率身之行世之表儀, 蓋國相常公, 備厥休烈,而刊諸豐碑, 詳矣。”楊綰性格天生清靜寡欲,秉性正直,淡薄名利,內心沉靜,不喜歡揚名于世。史書中記載:他“宗尚玄理,沉靜寡欲,常獨處一室,左右經書,凝塵滿席,澹如是。含光晦用,不欲名彰,每屬文,恥于自白,非知己不可得而見”[9]。“雅尚玄言,宗釋道二教。凡所知友,皆一時名流。或造之者,清談終日,未嘗及名利。或有客欲以世務干者,見綰言必玄遠,不敢發辭,內愧而退。”[9]楊綰生前創作有不少著述,但傳世文章甚少,其原因是他為人低調,“不好立名,有所論著,未始示人”[20]。
楊綰為官一身正氣,清廉節儉,不貪圖錢財。他任職期間,勤政務,以道德垂范,起到鎮俗移風之效。安史之亂平定之后,李輔國倒臺,元載秉政后,專權貪橫,結黨營私,公卿多附之,當時的朝野上下賄賂之風盛行。楊綰卻“孤立中道,清貞自守,未嘗私謁”[9]。史料中有不少關于他簡樸廉潔作風的記述:代宗大歷初,楊綰任中書舍人時,“故事,舍人年深者謂之‘閣老’,公廨雜料,歸閣老者五之四”[9]。但他把所得俸祿與大家平分。大貪官元載被處死后,楊綰被用為宰相,御史中丞崔寬、京兆尹黎幹、汾陽王郭子儀,一聽到楊綰拜相,均色變,一改往日驕奢極縱之舉,朝廷其他重臣亦紛紛望風變奢從儉。“綰儉薄自樂,未嘗留意家產,口不問生計,累任清要,無宅一區,所得俸祿,隋月分給親故。”[9]他在任職期間,始終保持著良好的品德和端莊的行為素質,迅速扭轉朝政糜爛的局面,帶起一股清廉之風。正如墓志所云:“烏虖! 夫昔天吏佾德, 崇奸稔禍,黨進憸人, 以疑上心。宰政之堙替者, 僅十年矣。而公承其弊,未幾經時, 誠達于上, 信孚于下。”
正所謂邪不壓正,楊綰以德服人,憑借其一己之力,一時間竟震懾了朝廷中的一大幫人,使當時的社會風氣為之一變,上任3個多月, 朝廷內外莫不受到感化。清代史學家王夫之評價道:“楊綰一相,三日之間,而天下為之震動恪共以從乂,綰于是得立法之本,而行之有序;綰不死,知其可以定天下矣。……綰清修自飭,立法于身,而增百官之奉以養官廉;罷團練守捉以肅軍政;禁諸使之擅召刺史以孤悖逆之黨;定諸州兵數以散聚眾之謀。行之朝廷,可行而行矣;行之內地,可行而行矣。……綰清慎自持,汾陽且為之悚惕,孰敢不服哉?”[26]楊綰清廉儉樸的高尚品德,在當時朝臣中起到了榜樣和導向的作用,其坐端行正之人格魅力在社會上起到了巨大的影響力。一代賢相楊綰,作為一名封建社會的政治官員,不僅能夠做到潔身自好,同時以其優秀的人格魅力影響于他人甚至扭轉整個社會風氣,成為彪炳史冊的杰出代表人物之一。
《楊綰墓志》是目前西安為數不多的大唐宰相墓志。楊綰一生經歷玄宗、肅宗、代宗3朝,其墓志雖然內容簡略,但志文內容翔實可靠,蘊含了豐富的中古時期社會歷史文化訊息。通過對墓志的考釋來看,墓志對于志主的為官經歷、品行修養、家室以及卒葬等方面的情況記載較為詳細。通過楊綰墓志,并結合傳統文獻中的一些記載,我們發現,墓志志文多處可與文獻互證,尤其是他提出的貢舉之弊,提倡興廉察孝的主張,為解決這一時期中唐科舉存廢之爭問題提供了線索。這就提示我們,治史應將傳統文獻資料與石刻史料記載相結合,以便全面了解歷史之真相。
《楊綰墓志》讓人感悟到它在展示唐人精神風貌方面的價值。楊綰秉性正直,品行高尚,為人低調,不好立名。他的思想境界和價值觀中許多積極的東西,至今另我們嘆服。楊綰為官廉潔,清政為民,一身正氣,具有公忠奉國的使命感。以楊綰為代表的唐代一大批廉潔奉公的官員,他們可謂國家的棟梁,社稷賴以維持的核心力量,清廉則是他們的立身之本,這恰恰正反映了唐人當時的價值觀。由此啟發我們,注意以價值觀為切入點,探索唐人的精神世界,從而為我們進一步研究唐史提供新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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