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然與實然之間
——論電影《聚焦》的身份焦慮

鄭錦菁

(福建農林大學金山學院 文學藝術系，福州 350002)

應然與實然之間
——論電影《聚焦》的身份焦慮

鄭錦菁

(福建農林大學金山學院 文學藝術系，福州 350002)

奧斯卡獲獎影片《聚焦》再現了《波士頓環球報》的“聚焦”小組對神父孌童案的調查性報道。該片并未濃墨重彩于受害者的創傷敘事，而是在牧師、記者與律師的角力中呈現事實被曝光、真相被挖掘的過程，其未經明示的張力機制與潛藏的內涵鮮有人考鑒。因此，本文試圖探討三方對各自職業的再認識——教會機構的運作、紙媒記者的困境與法律工作者的規制，探析他們在失語中從個體推至群體的身份焦慮，體悟其打破沉默之墻的艱辛與苦澀。

《聚焦》；應然/實然；沉默/言說；身份焦慮

從中世紀教廷與國王的持續摩擦，到以馬丁·路德、加爾文為代表的新教改革，再到尼采宣告“上帝已死”后對一切價值的重估，天主教的宗派權威在歷史嬗變中不斷接受著詰問與質疑。2002年由《波士頓環球報》(以下簡稱《環球報》)所揭露的神父孌童案件，不僅為該報的“聚焦”小組贏得了當年的普利策獎，更是掀起了波及全球性的揭丑行動與信仰危機。由美國導演托馬斯·麥卡錫執導的影片《聚焦》正是基于該報道的調查性過程，并斬獲第8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和最佳原創劇本兩項大獎。該片以現實主義筆調展開因果式的雙線敘事脈絡：《環球報》的“聚焦”小組對波士頓神父孌童行為和對天主教教會長期庇護其行為的調查性報道。在源遠流長的電影史中，不乏以新聞事件為藍本的影片，比如基于《華盛頓郵報》對尼克松“水門事件”調查的《總統班底》，那么，《聚焦》如何跳出前輩“影響的焦慮”，為觀眾帶來震撼的心靈沖擊呢？該片沒有迎合觀眾對創傷敘事的期待視閾，既無孌童行為的可怕閃回，也沒有在重述案件時善惡分明的道德說教，更多的是如學界所言的“隱忍的戲劇沖突”[1]、“讓人難以放松”[2]、“讓人神經緊繃”[3]的觀感體驗。然而學界對這種未經明示的張力機制與潛藏的內涵卻鮮有考鑒。基于此，本文試從牧師、記者和律師的三方張力中探求其內蘊的身份焦慮。

“身份”在廣義上指的是“人們對世界的主體性經驗與構成該主體的歷史文化設定之間的聯系”[4]，狹義上指“個人在團體中法定或職業的地位”[5]。批評家科伯納·麥爾塞進一步闡釋道：身份“只有面臨危機”時“才成為問題”，“那時一向被認為是固定不變、連貫穩定的東西被某種懷疑和不確定的經歷所取代”[6]。簡而言之，身份具有社會屬性，主體在矛盾和不確定中易呈現身份焦慮。

1 “上帝”的缺席與在場

《聚焦》這一極簡的片名在語義范疇上存在模糊性，在視覺敘事的擴展與暗示中不斷延異著所指的效力。影片伊始，鏡頭回溯至1976年在波士頓發生的吉歐根神父孌童案調解場景。觀眾跟隨一名年輕警察的慢鏡頭視角，目睹涉事神父從警署無罪釋放，乘車揚長而去。在此，性侵幼童的神父成為觀眾心中首個駐足的焦點。履行圣旨、曉諭教眾的神父沾染了人性的污點，走下了神壇，從而解構了教眾對上帝的信任。然而“上帝”的規導與聆聽仍詩意地存在。他就是由美國老牌演員理查德·詹金斯飾演的理查德·賽培，一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角色。他曾是一名神父，后作為心理治療師“以民族志研究法25年專注于探究神職人員的獨身與禁欲，并曾以顧問與專家的身份介入150多起牧師性侵未成年案”[7]351。該聲音以誠懇踏實的質體詮釋了一位權威者形象。而這有脫離事實之嫌：消息源賽培曾不止一次與《環球報》記者面談。對此，編劇喬希·辛格坦言，“沒有視覺人物與性格的依附”，觀眾便可“真正地聚焦事實”[8]。從另一角度看，賽培形象的缺席卻以聲音顯現其在場，不可觸及卻又清晰可辨，宛如上帝一般，不可見卻以各種形式如“道成肉身”的三個位格讓教眾感受其存在。他以上帝般全知的視角指引“聚焦”團隊，提供了推進調查進程的敘事動力，促使他們步步緊逼事實，探究背后的真相。

1.1 神職人員的失常

賽培在電話采訪中提供的專家型結論之一是：估計6%的天主教牧師會對未成年下手，且弄清這場危機需從教士獨身制開始查。不可忽略的是，本片的影像空間是在美國獨立革命中發生傾茶事件的新英格蘭城市——波士頓。19世紀初，愛爾蘭和意大利移民的大量涌入使得天主教成為波士頓主要的宗教團體，并塑造了強烈的地域歸屬感。編輯沃爾特·羅賓遜(以下簡稱羅比)提到：基本上當地所有人都來自天主教家庭；社區居民定期舉行天主教宴會；記者薩莎的奶奶每周去教堂3次；“9·11”事件后，主教在電視上發表演講以撫慰人心；“聚焦”團隊的編輯羅比與麾下的3名記者——薩莎·法伊弗、馬特·卡羅爾和麥克均來自天主教家庭。“神父本應是社會的道德標桿，為信徒的生活指點迷津，起到育人救人的社會責任。”[9]在天主教如此普及的地域，6%的牧師涉事孌童案，而作為公眾敏感觸角的“聚焦”團隊卻全然不知，在驚愕之余不免有些恐慌無措。至于教士的獨身制，《天主教教理簡編》中有明示：“為司鐸圣秩，在拉丁禮教會中，通常是選自度獨身生活，且愿意‘為天國’而繼續保持獨身的男性信友。”[10]由此可見，獨身制是天主教對牧師的應然要求。但在現實境遇中，禁絕感官欲望是對人類本能的長期違反，若沒有正確的疏導易導致心智的欠缺。這在記者薩莎與涉事的羅納德·帕奎因神父的短暫對話中可見一斑。他是一位年邁的神父，對于性侵未成年的舉動有著“合理化”的解釋：“可我從不是去滿足自己，我想明確說明，我從沒強奸過誰，因為我被強奸過。”曾經的受害者變成了施害者，在心靈震顫之余，牧師在性方面顯得如此不成熟，不免引起大眾的反思：大規模的不軌行為難道只是少數害群之馬的孤立事件？推及背后的根源性問題，賽培在電話采訪中提供了第二個權威線索：從教會體制著手。

1.2 教會體制的痼疾

教會在本片中是以勞主教為代表的強權勢力。他們已然知曉獨身制的弊病，卻采取持續的回避，對褻瀆案一再地隱瞞，并將其內構為一種禁忌。一方面將問題神父以因病離職等理由從一個教區調到另一個教區，另一方面聘請律師私下了結官司。正如賽培所言：“對受害者的侵犯所帶來的傷害，以及對獨身的違反，已經成為二等處理。教會一等關注的是：丑聞的保密和避免。”[7]202具而言之，教會往往“隔離案件，僅涉個體問題，而不是系統性問題”；“聘用律師解決訴訟案件，較之教會的誠信，更關注對損失的控制”；“封印相關案宗，甚至要求受害者封口”[7]251。這種自上而下的家丑不可外揚式的體制痼疾，使得“羊群”們受到實然的規訓，受到一種共同體意識的規約，一種從眾心理的規導。在采訪中，一位受害者母親對記者馬特說：“有各方面壓力讓你保持緘默，但這不只是教會，還有我的朋友們，還有其他的教區居民。”一位黑人警察對薩莎說：“警察局長知道(真相)，所有人都知道，但沒有人會去指控一個神父。”波士頓大亨蓋爾福勒認為，對該事件的沉默是為了維系社會的公序良俗。而這正是新主編馬蒂對真相求索的執著：“如果只是爆出一個個案，那么結果肯定是主教道個歉了事，不會有任何反響。我們要拿到更多的線索，做實更多的個案，并且反思、追問導致這種惡性事件泛濫的整個體系。”當教會成為孌童者的溫床，當教眾缺失宗教的認同，牧師規范性的權威身份在現實的負面報道中已無法穩如泰山。

2 “公眾發言人”的沉默與言說

該片紀錄式的框架、克制冷靜的基調為觀影者、影評者們所津津樂道。正如《環球報》的評論，《聚焦》“并未把記者們塑造成英雄的形象”，“只是讓記者們做好自己該做的事，盡管就如這份工作一樣枯燥而又有批評性”[11]。在筆者看來，這亦是對新聞界的鏡像表征：中立的監督者、客觀的反映者。在調查性報道的生成過程中，影片事無巨細地還原了上世紀90年代紙媒時代報業編輯部的全景式樣貌：錯落有序的辦公桌、笨重的臺式電腦、浩如煙海的文件，也建構了以嚴謹著稱的新聞專業主義。

2.1 專業主義的堅守

得益于蒙太奇的鏡頭拼接，“聚焦”團隊的羅比編輯與麾下的3名記者——薩莎、馬特和麥克呈現了跨實體區域的常態業務鏈：編輯定選題、搜尋館藏資料、篩查新聞報道、電話訪問專家、尋覓被害者、接觸當事人和撰寫新聞稿。在深度調查的實踐話語中，“聚焦”團隊有效詮釋了新聞專業主義強韌的三維理念：“獨立自主的立場”、“客觀真實的新聞操作”和“社會責任倫理”[12]。獨立是新聞報道可信性的根本，因此，新聞工作者應“獨立于報道對象”[13]141，“獨立于階層和經濟地位”[13]156，“獨立于種族、民族、宗教和性別”[13]158，這一點在新主編馬蒂的話語中有著鮮明的呈現。融洽的對話少不了共同的語言作鋪墊。馬蒂編輯也深諳此道。在與勞主教的初次交談中，馬蒂試以勞主教曾經的編輯身份打破僵局，也讓觀眾獲悉勞主教曾在教區報紙《密西西比之音》任職。因此，勞主教提出的“我發現城市要想繁榮，離不開它里面偉大機構的齊心協力”建議，是對馬蒂公然的施壓。“偉大機構”在此暗指教會，其言外之意是報社須與宗教團體保持緊密的聯系方能成功。但馬蒂并沒有退縮，而是以慣有的淡然直面道：“一份報紙想要成功運作，必須保持獨立自主。”這無疑是該片榮獲第31屆美國電影獨立精神獎的重要理據之一。

在真相的求索之旅中，這群新聞記者們不忘恪守真實性原則，通過反復核實以抵達職業化的自我。該片的焦點人物之一是受害者菲爾·薩維亞諾。作為神父性侵幸存者互助網(SNAP)的一員，他被邀請到辦公室，并主動提供了13名涉事神父的名單。對此，這些第四權力的執行者并不和盤接受、急于公開，畢竟單一消息來源的真實性有待商榷。為此，他們展開了協作性的分工：薩莎采訪該組織的其他受害者，如有同性戀傾向的喬；馬特查閱梳理基礎的相關信息；麥克通過代理律師米切爾·加拉貝迪安接近更多的原始信源，并電話咨詢心理治療師賽培；羅比向其他兩位律師埃里克·麥克利什和吉姆·沙利文核實案件。這些舉動表面看來似乎大費周章，卻深描出傳統新聞從業者應有的規范準則：堅持有聞必錄的誠懇姿態，重視多信源的采訪與交叉印證，以求去偽存真。因此，即便中途發生了“9·11”事件，這也未阻止他們揭批孌童案背后教會的體制問題，畢竟“僅僅真實地報道事實已經不夠”，“更有必要的是報道事實中的真實”[13]5。在調取揭露主教知情的公開文件時，沃爾泰拉法官質問邁克爾該承擔什么責任發表這些敏感的內容，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編輯部報社不公布的話，該擔什么樣的責任？”他的直白回應既是他耿直性格的體現，也由點及面彰顯了新聞工作者秉承監督權力、為無聲者發言的社會責任意識。

2.2 功利主義的訴求

在對紙媒行業的禮贊背后，《聚焦》仍潛藏著緬懷、哀嘆的敘事情愫。報業編輯部的首次全景式展現，是以斯圖爾德編輯的退休為契機。斯圖爾德從事新聞業20余年，他的榮休既隱喻傳統新聞業的變革，也預示著新主編到來之際人事的變動。這位新上任的馬蒂主編具有后現代性的越界身份，如片中吉姆律師對新主編的總結——“他是個不喜歡棒球的猶太單身佬”。不可否認的是，馬蒂主編曾試圖了解這個城市，在等待與羅比編輯的首次會面時，他閱讀的書籍是《貝比·魯斯魔咒》。此書所說的“魔咒”指的是棒球史上波士頓紅襪隊為解決財務危機將旗下的球星貝比·魯斯以高價賣給紐約洋基隊而遭到魯斯的強烈怨念。但可惜的是，馬蒂主編對波士頓的棒球體育傳統不甚了解，猶太籍的身份也使他對當地的天主教保持著距離，難免與波士頓傳統的上流社交圈格格不入。波士頓在天主教信仰主導運作下形塑了當地人保守甚至是狹隘的“村莊”意識。為此，他的游離身份不失為一大優勢。通過彌合保守村莊與開放都市之間的空間區隔，他的導航人身份促發當地新聞從業者不斷反思自我，進而暴露了報業在市場導向下的功利主義風氣。

在馬蒂上任前，確實有記者報道過神父性侵案，但遺憾的是，僅局限于小篇幅的斷裂式報道，沒有深入的后續報告，因此未曾引發民眾的普遍關注與重視。在此，記者充當的角色局限于信息的提供者，而非社會輿論的監督者。另一方面，編輯對某事“值不值得做”往往出于經濟的考量，對受害者菲爾和律師埃里克先后寄到報社的揭露性材料完全忽視。這雙重的負面詮釋，既是對報業共同體的去英雄化，也折射了紙媒式微下從業者生存范式的變遷。在新技術和媒介的融合驅動下，讀者偏愛于碎片化、淺層次、快速化的消費模式，引發了一系列的多米諾效應：紙媒讀者的數量在下降；《環球報》被紐約時報集團收購；《環球報》人員因新主編的到來隱約彌漫著裁員的氣息；資深成員跳槽到《紐約時報》。曾經安身立命的輝煌職業，在新媒介生態下已然面臨挑戰。新聞職業群體在生存還是毀滅、堅守專業主義還是訴求功利主義的抉擇中掙扎與探索，身份的焦慮在所難免。記者麥克正是該壓力源下的類型化人物。他與羅比的沖突構成了冷峻敘事中鮮有的高潮。麥克搶新聞、搶時效、搶獨家的迫切，既有新聞正義感的使然——畢竟性侵事件還在蔓延，也彰顯了業務競爭的壓力——同行如《先驅報》的捷足先登有導致前功盡棄的危險。

3 “法律衛道士”的緘默與宣導

神父性侵未成年行為在心理治療師看來是一種精神病癥，在新聞從業者看來是令人發指的丑聞事件，而從法律角度看則是猥褻兒童罪，因而在揭丑進程中自然牽涉律師界。電影最先并置了兩位代理律師——米切爾和埃里克。前者選擇向法院訴訟解決案件，一直為弱勢群體奔走辯護；而后者采取與教會私下和解以獲得賠償金。“聚焦”團隊兩次向埃里克索要受害者和犯罪神父的名單，都以保密為由被斷然拒絕，不禁讓觀眾懷疑，埃里克是否牟利唆爭、隱藏事實，是無良教會的幫兇？并置人物是否非此即彼的善惡對照？在連續性的展現中，人物的價值維度發生了流變，也在行業理性與律師人性的碰撞中助推敘事的發展。

3.1 程序正義

在法律界，程序主要體現為“按照一定的順序、方法和步驟做出法律決定的過程”[14]。雖然沒有司法審判的劇場化演繹，影片卻在克制冷靜的敘事中凸顯了英美法系規范化的程序傳統。如起訴教會以解封庭審記錄——《環球報》需向法院提起動議，法庭確定聽證會日期，最后由法官裁定是否解封相應的法庭檔案。在看得見的程序進程中，受眾跟隨“聚焦”團隊的腳步親歷正義在行動中的正當化，是羅爾斯所言的程序正義，“一種過程的正義”是實體正義——“一種結果的正義”[15]的前提和保障。其中，滿足正當程序的基本要件離不開裁判者的中立。本片的又一關鍵人物法官康斯坦斯·斯維尼用無聲的行動表明了她的職業操守。依循圣統制，天主教會的教職體系包括三個品位，即主教、神父和執事。始于使徒時代的歷史性傳承，主教享有崇高的地位。作為一名虔誠的天主教信徒，斯維尼法官十分敬重其所在教區的勞主教，因此，她在法庭上直言糾正代理律師對主教的直接稱呼。報業記者擔心她的宗教身份會使她的裁量有失偏頗。最終斯維尼法官裁定《環球報》勝訴。她的裁定不僅使得“聚焦”團隊掌握了主教包庇涉事牧師的鐵證，也讓觀者一睹裁判者對職業責任的堅守。對程序正義的追求在律師專業群體中也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美國聯邦憲法第6條修正案規定，在刑事訴訟中，被告人享有獲得律師幫助進行辯護的權利。因此，該片的第三位律師以教會辯護律師的身份登場。他就是“聚焦”小組羅比編輯的老朋友吉姆。羅比利用私人關系在不同場合多次試探這位“深喉”，他的“本能”反應與代理律師埃里克如出一轍，都以堅定的態度拒絕透露信息。他們不約而同地三緘其口，不失為對律師應有程序的嚴守，即在執業活動中對得知的案情秘密保持緘默。

3.2 社會正義

程序正義就能實現結果正義嗎？這不僅是上層意識形態有待考量的辯證范疇，也在實際狀況中備受挑戰。米切爾律師多年來為受害者維權，但舉步維艱，收效甚微。其部分原因源自司法系統的不完善，也就是埃里克律師所言的兩大法律障礙：一是時限問題，未成年起訴強奸的時限是3年，而大多數受害人都是在之后的很多年才尋求法律幫助；二是慈善豁免法令對賠償金額的限制，索賠金額不超過2萬元。面對程序正義的不完善，“聚焦”小組在對埃里克與吉姆兩位律師的攻堅階段均引發了兩位律師的憤怒。一方面，面對羅比的步步緊逼，埃里克生氣地回應道：“我5年前已經給你們寄去了一份名單，而你們置之不理。”由此可見，出于職業應然規范的不作為，他也曾陷入良心的掙扎，在無法公訴的情況下曾試圖通過媒介曝光此事卻孤立無援。進退維谷的抉擇構成了埃里克多年來身份的焦慮，并蟄伏于其內心深處，在質問中得到瞬間的情感迸發。另一方面，為確定最終名單的真實性，羅比在收到埃里克提供的犯事神父名單后，繼續尋求律師好友吉姆的幫助。依然在羅比的堅持下，吉姆長期壓抑的焦灼情感在寥寥數語中得到了宣泄：“怎么要過這么久才行動？”由此可見，雖然是教會的辯護人之一，吉姆并未收獲由此引發的職業成就感，畢竟在個人立場上他并未認同教會的處理方式。最終出于良心和道義，吉姆證明了名單上70名神父涉案的事實，其證詞更成為一舉揭穿天主教虛偽面紗的利器。

4 結語

“有時我們很愛忘記，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在黑暗中磕磕絆絆，突然間天亮了，人們卻開始互相指責起來。”在此，新主編馬蒂的話宛如柏拉圖式的洞穴喻：“黑暗中”的“我們”如被縛在洞穴中的囚徒，只看到“火光投射到他們對面洞壁上的陰影”[16]，為事情的幻象所蒙蔽。“天亮了”是囚徒看到構影之光之時，從而走向了澄明之境。無怪乎該片在加拿大的宣傳海報以仿擬手法明示觀眾：解讀層層謊言背后的真相。而從幻象跨越至真實是艱辛的旅程，因破壞了“洞內”安然的秩序，“人們”不免開始“互相指責”。反觀《聚焦》，它讓觀者戰栗的原因與其說是黑暗的存在，不如說是光明的遲到與缺席。而后者源自沉默的大多數人。在波士頓這一共同話語空間下，神父、記者與律師三方張力關系的推疊，既展現了對各自職業的再認識——教會制度的反思、紙媒記者的處境與法律工作者的規制，也在共謀運行的系統機制下全息性地表現了從個體推至群體性表征的身份焦慮主題，正如律師米切爾所言：“撫養兒童是全村的責任，侵害兒童也是全村的罪過。”在片尾，《環球報》的“聚焦”小組迎來了鋪天蓋地的來電。正是涉事三方的身份焦慮促使“房間里的大象”得以走出沉默之墻，讓受害者從沉默的客體到言說的主體，這無疑給受害者也給觀眾一絲心靈的慰藉。

[1] 楊畢純,李新新.解析電影《聚焦》的敘述風格[J].電影評介，2016(11)：17.

[2] 安東尼·萊恩.《聚焦》：扼住殘酷的現實[J]. 杜文文，譯.電影世界，2015(12)：65.

[3] 汪萌.“真實事件改編”電影研究[J].電影文學，2016(19)：46.

[4] Woodward Kathryn．Identity and Difference[M]．london:Sage Publications and Open University，1997:301.

[5] 阿蘭·德波頓．身份的焦慮[M]．陳廣興，南治國,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5.

[6] Larrain Jorge.意識形態與文化身份：現代性和第三世界的在場[M].戴從容,譯.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195.

[7] Sipe Richard. Celibacy in Crisis: A Secret World Revisited[M].New York:Brunner-Routledge,2003.

[8] Labrecque Jeff. How Spotlight cast the ‘voice of God,’ and how the church has (or hasn’t) changed[EB/OL].[2017-01-13].http://www.ew.com/article/2016/02/19/spotlight-richard-jenkins-voice-god.

[9] 王冬梅.理智與發聲：電影《聚焦》人物形象評析[J].電影評介，2016(8)：27.

[10] 公教進行社.天主教教理簡編[M].香港：公教真理學會，2011：97.

[11] 泰·伯爾.新聞理想的存在價值：《波士頓環球報》評《聚焦》：記者們并非英雄[J]. HZJ，譯.電影世界，2016(2)：41.

[12] 黃月琴．象征資源“褶皺”與“游牧”的新聞專業主義：一種德勒茲主義的進路[J]．國際新聞界，2015(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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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齊樹潔.程序正義與司法改革[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4：6.

[15] 葉國平.程序正義與正義程序：《正義論》中的程序正義思想研究[D].南昌：南昌大學,2008.

[16] 柏拉圖.理想國[M].郭斌和，張竹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272.

責任編輯：柳 克

Gap between Ought and Is—On Status Anxiety inSpotlight

ZHENG Jinjing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and Art, Jinshan College of Fujian Agriculture and Forestry University,Fuzhou 350002, China)

Spotlight, the recent Oscar-winning film, represents the spotlight team ofBostonGlobewho are committed to an investigative report concerning children abused by a priest. Instead of emphasizing on traumatic narration targeted at minor victims, the film presents the process and procedure of discovering facts and digging truth among priests, journalists and lawyers. Little attention has been paid to its underlying tension and connotation. Therefor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explore each party’s reconsideration of their respective vocation, namely, operation of ecclesiastical institution, predicament of print reporters and regulation of legal practitioners, expounds their individual-to-group status anxiety embodied in speechlessness and experiences their twists and turns of breaking silence.

Spotlight; ought/is; silence/speech; status anxiety

2017-02-02

鄭錦菁(1986-)，女，福建福州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J904

A

1009-3907(2017)05-007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