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周刊》:首先祝賀《人類的思維工具是什么》出版!這些年您一直從事廣播電視工作,怎么有興趣搞思維研究?
崔彬:謝謝!這話要從1978年說起。當時我正在黑龍江大學中文系上學,那年《詩刊》發表了“毛主席給陳毅同志談詩的一封信”,里面三次提到“詩要用形象思維”,形象思維一下子就火了起來。發表這封信,是當時文藝領域揭批“四人幫”、撥亂返正的重要內容。熱潮所向,也吸引了我,關注形象思維,還寫了相關論文。退休前曾考慮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于是把幾十年前的論文找出來。開始是研究形象思維,后來又加上抽象思維,最終將思維作了研究對象。
《人民周刊》:國內外有關思維的研究是怎樣的情況?
崔彬:國內的情況有點冷落。上個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是思維研究的高潮,主要研究形象思維,集中在文藝領域;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錢學森院士倡導并身體力行展開思維科學研究,形成了又一次思維研究高潮。錢老認為:思維科學是與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并列的大學科。為此,提出了思維科學研究的框架;建議成立思維科學院。進入本世紀,思維科學研究熱已經大大降溫了。
國外的情況有些特殊。美歐日都沒設立思維科學,類似的研究是認知科學。問題在于:認知科學的研究,側重于機器的信息過程,而非人的思維過程。研究的結果并沒有拉近與人、與人的思維的距離。可以說:認知科學的研究,還代替不了思維科學的研究。這好比計算機硬件和軟件的關系:認知科學偏重于硬件,而思維科學側重于軟件。近年來,認知科學界對這種偏頗,已經有所意識,開始向對人的研究靠攏。
《人民周刊》:思維研究的降溫是不是表明這種研究意義不大?
崔彬: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由于人類自誕生便有思維,而且在沒有思維科學的情況下,仍然創造了無與倫比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因此“思維研究無用論”還有一些市場。不過,近年來社會的發展和進步,已經對思維研究提出了要求,“思維研究無用論”恐怕很難再有市場了。這里舉個熱門的例子——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發展很快,這種發展得益于計算機的“摩爾定律”。正是呈幾何等級增長的運行速度,支撐了人工智能以數據為基礎、以計算為核心的要求。但僅僅依靠數據和計算,人工智能恐怕很難達到人的智能水平,“玻璃天花板效應”在所難免。
《人民周刊》:“阿爾法圍棋”不是剛剛戰勝了世界圍棋冠軍、韓國的李世石嗎?
崔彬:想到會提出這個問題,因為這件事比當年IBM的“深藍、小深”戰勝國際象棋大師卡斯帕羅夫影響要大多了。由此不少人認為:隨著像“阿爾法圍棋”這樣能夠“學習”的人工智能越來越多,它們很快會超越人類。其實“阿爾法圍棋”的這次勝利,還算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學習。通過不斷對弈,它只是在修改參數,對結果進行評定,然后對算法進行修改,這更像是訓練。實事求是地說:即便人工智能掌握了學習技能,但其在自主意識、感知、創造性、情感等方面,還有諸多方面有待突破;要真正比肩于人類智能,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人民周刊》:怎么看思維研究與人工智能的關系?
崔彬:問得好。應當說,思維研究對人工智能的突破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因為人工智能沒能實現突破的原因之一,與其指導思想——認知科學有關。認知科學側重于研究機器的信息過程,而非人的思維過程。問題不在于這種側重,而在于“用機器認知的理論來指導機器智能研究”,有點類似邏輯學上所說的“同義反復”,很難產生突破性、顛覆性的指導成果:信息量沒有增加嘛。解決這一問題的主要出路在于思維研究:也就是把機器的信息過程與人的思維結合起來,把認知科學與思維科學結合起來。
《人民周刊》:人工智能對思維研究有要求,這有點“高大上”,離普通人有點遠。思維研究與普通人有什么關系嗎?
崔彬:當然有關系。人人都要思維;工作、學習、生活都離不開思維。比如說創新,當前創新如火如荼,可哪個創新成果能離開思維?細說來,這是創造式思維在發揮作用。什么是創造式思維呢?它是思維的四種類型之一,與其他三種類型有相同點:都是概念、意象的激活、連接;區別在于:這種激活、連接是在未知的知識范圍內。這些東西應通過不同途徑告訴給人們,否則,引領萬眾創新就難了!
現在的問題是,人們認為創造式思維很神秘,離自己很遠。實際上,創造式思維不神秘,離每個人也不遠。以牛頓發現萬有引力定律為例,人人都見過某件東西落到地上,也包括蘋果落到地上。可大多數人看到的恐怕只有蘋果和地面兩個意象;牛頓就不同了,他不僅看到蘋果和地面兩個意象,還看到未見、未聞、未面世的意象——引力。牛頓還改變了大多數人思維中的連接過程:不是由蘋果直接連接地面,而是由蘋果連接引力,再由引力連接地面。這不就是“在未知的知識范圍內”,“概念、意象(思維對象)實現了激活、連接”么?
當我們說創造式思維不神秘時,希望大家多嘗試、多摸索、多探求。也就是在自己的大腦中,讓意象、概念自由地、大膽地連接!以未見、未聞的方式連接!別在或少在已知的知識范圍內打轉轉,要到未知的知識海洋中暢游!不要擔憂,不要顧慮,也不要畏首畏尾。不過就是自己想想,琢磨琢磨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想得一塌糊涂又何妨?不過是開動腦筋,讓大腦細胞更加活躍而已,就算是胡思亂想一把,既沒害人又有益于自己。可如果真的成功,以未見、未聞的方式,讓意象、概念實現了連接,你的創造式思維結出果實了,那不是大好事么?把話題引申一點:適當適度的胡思亂想,挺好!回頭看很多創造式思維的成果,在其誕生前,都多少帶有胡思亂想的成分。意象、概念未見、未聞的連接,從一定意義上說來,就是胡思亂想。而如果沒有這樣的胡思亂想,一切都循規蹈矩,那么,未見、未聞的東西何以問世?創造式思維的成果又何以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