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曰珩
(江蘇省文化館 南京 210000)
剪紙工藝是民眾生活中可及并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它廣泛的社會影響不僅使得剪紙工藝在民間傳承的過程中不斷展現出新的發展和流變,同時也為其作為傳統藝術形式奠定了地位和基礎。江蘇省內的剪紙工藝早在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評定過程中就受到關注,揚州剪紙位列民間美術類的重要項目之一,與眾人耳熟能詳的桃花塢木板年畫、蘇繡、惠山泥人等并駕齊驅。①在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剪紙工藝的影響進一步擴大,南京剪紙、徐州剪紙和金壇刻紙紛紛躋身傳統美術類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②這些不同地域文化和藝術傳統孕育的剪紙工藝,在藝術形態、技藝特點和傳承發展的過程中展現出不同的藝術特色,為理解江蘇地方剪紙工藝的藝術特點提供了豐富的案例。本文在肯定江蘇民俗藝術共性的基礎上,通過對南京、徐州、揚州、常州等地剪紙工藝發展歷史、主題流變、傳承關系和藝術特征等方面的具體分析,試圖呈現這些共性背后各自的特征,以及造成這些藝術差異的社會和歷史原因。
追溯民間藝術的發展歷史常常需要穿透切實的記載而想象其在有史可追之前孕育于民間豐富土壤的漫長發展過程。對于剪紙的發展,較為豐富的記錄大約出現于史料保存更為完善的明清時代。如南京剪紙的記錄,現在一般認為始于明代初年,與年節活動有著密切的關系。但是作為技藝的剪紙藝術的發展到了民國年間才產生更加切實的譜系和商業網絡。剪紙藝人武老太胡翠隆的成名,形形色色的花樣店、剪紙攤的出現大約就是作為技藝的剪紙工藝進一步成熟的標志。
相較于南京剪紙更為濃厚的民俗起源,徐州剪紙的歷史常常被追溯得更遠,在當地發現的畫像石中就已經出現了疑為受到剪紙工藝影響的圖案。這種對早期剪紙歷史的追索體現出地方剪紙工藝更加自信的藝術態度,而其中流露出的歷史記錄的斷層也為這種剪紙工藝的發展提供了更為自由的發揮空間。
常州金壇以刻刀為主要工具的剪紙藝術一般被認為起源于明清時期,但是作為刻紙工藝而誕生的藝術品類更為確切的產生時間則晚得多,這種“刻意為之”的藝術創作雖然有其民間藝術的悠久根源,但是20世紀70年代末,頗成規模的刻紙創作團隊、機構和主題才全面發展起來。③
作為江蘇地區最為知名的揚州剪紙工藝早在唐代就有與報春和祭奠風俗相關的記載,此后又不斷與地方造紙工藝和刺繡工藝相互影響,逐漸形成了以“揚州花樣”為基礎的南方剪紙的代表性特色。對其傳承有序的記錄更多地體現出當地剪紙工藝積聚的濃厚的文化氛圍,顯示出更加成熟而溫婉的文人氣質,清代的包鈞、民國時期的張永壽等都是其中的著名代表。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剪紙工藝雖然早期的發展有年代遠近的差異,但是如果近觀其發展的當代史,政策和經濟環境的影響會顯得更加顯著。例如金壇刻紙作坊的現代發展、南京民間剪紙工藝廠和揚州工藝廠等的建立、以非物質文化遺產事業為基礎的文化建設、傳承人制度和展會交流活動等,都對地方剪紙工藝的現代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和推動作用,這些劇烈的政治經濟影響甚至甚于這些藝術孕育于民間的漫長而緩慢的早期歷史發展過程。
剪紙工藝向來被認為是孕育于民間的藝術樣式,故其主題與風格的形成與地方文化特色密切相關。上文述及的以精美著稱的揚州剪紙其早期的發展也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地方年輕女性的生活需要,成為婦女繡花的裝飾花樣。這些現實的需求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揚州剪紙此后主題的發展,如其中花卉紋飾的反復出現,就顯現出與揚州剪紙工藝靈秀雅致的風格相一致的“女性特色”。而揚州明清以來濃厚的歷史文化底蘊也為這種藝術在文人圈中的傳播和品鑒活動提供了舞臺,這樣的地方文化背景進一步促進了揚州剪紙藝術語言的成熟,在藝術風格的表述上顯得更加典雅細致,而這種長期浸潤的“文人氣息”反過來又加劇了揚州剪紙藝術風格的文人化傾向。
與揚州剪紙藝術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徐州剪紙。相較于揚州剪紙的纖巧細致,徐州剪紙工藝已經顯示出北方剪紙質樸、粗獷的特點。這與徐州城市文化特點與剪紙工藝的發展過程有所關聯,其中的一些作品更善于表現生活和勞作的場景,而另一些則融合了實用的目的。對人物主題的傳承可以說是徐州剪紙的一大特色,這些人物可能來自戲劇或歷史傳說,也可能是田園中勞作的場景,這些主題在體現出唯美化傾向的揚州剪紙等品類中反而是較難表現的。
金壇刻紙在其發展之初就以其宏大的規模和繁復的構圖著稱。這種藝術特點需要藝術家對作品進行更加精細縝密的設計,也因此在表現對內容和主題的選擇上具有了更大的發揮余地。2003年金壇刻紙的作品選集中就包括神州風貌、水鄉情韻、歷代人物、吉祥圖紋、神話傳說、花鳥鱗獸等諸多主題,這些經過精心設計的圖案在主題與工藝技法上都體現出藝術創造的極大的自由。實際上,金壇刻紙的誕生和發展本身就具有極強的經濟和藝術上的針對性,它的現代化特點使得其可以更為廣泛地汲取來自各地剪紙藝術、甚至其他藝術形式的養分,可以將現代與繁復的藝術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南京剪紙相較于以上三類剪紙在主題和風格上則更多地體現了中庸的特色。集中于金陵傳統民俗區域夫子廟的剪紙藝術在主題上體現出較為強烈的實用性。而在藝術特點上,學界普遍認為南京剪紙是結合了南北剪紙藝術的特點,粗中有細,在具有活潑的民俗趣味的同時展現了恰當的裝飾藝術的風格。其中,名為“斗香花”的七色拼接剪紙工藝以其和諧的配色和奇巧的工藝過程而知名。南京融通南北的文化地理特點和夫子廟地區明清以來豐富的民俗傳統深刻體現出南京剪紙藝術成長所處的大小文化格局。
藝術家對生活的體悟和需求對藝術發展的影響不容小覷,在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政策的影響下,知名藝術家在藝術發展過程中的影響力甚至有提升的趨勢。對藝術家的支持和保護不僅在短時間內使瀕危的藝術形式展現出更加繁榮的景象,也讓創作的過程展露出更加多元的藝術性。
最早納入國家級非遺項目的揚州剪紙在此方面亦取得了可喜的成績。清末以后,以張氏家族為代表的剪紙藝術家族承擔了揚州地方剪紙藝術傳承的重任,其明晰的家傳譜系使得靈秀雅致的剪紙藝術風格以較為統一的藝術表現手法積極地傳承了數代,其中第五代傳人張永壽及其第六代的侄女張秀芳、徒弟翁文等將這一技藝的發展推向了高潮。④但是急劇的現代化發展擠壓著傳統技藝生存的空間,為了擴大揚州剪紙工藝的群眾基礎,政府在課程設置、研究所和藝術館建設、師徒傳授、展會藝術節等多方面進行了資助和干預,這種模式也被此后各地的剪紙藝術保護學習借鑒,較有成效地記錄和推廣了江蘇地方剪紙工藝。
南京剪紙的傳承與揚州剪紙有相似之處。其傳承主要分為張氏和武氏兩大譜系。兩支譜系在發展的過程中既有競爭也相互借鑒,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為張吉根大師的兒子張方林,張氏一族的代表作更多地體現了南方剪紙細膩柔和的藝術風格,在南京地方剪紙粗細兼容的藝術特色中不斷精進和發展。在剪紙藝術的保護方面,南京市工藝美術總公司與張氏一族都表現活躍,豐富多彩的文化藝術活動使得具有工藝美術大師頭銜的藝術家的社會地位不斷提升。
不同于揚州剪紙和南京剪紙較為單純的傳承脈絡,金壇刻紙因創制之初就擁有嚴密的組織,在作品的收集和保護上更加便捷。第二批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確定了殷卓寧、孫榮才為傳承人,傳承人制度雖然還有其需要完善的細節,但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從政策的角度幫助民間技藝確立其發展的結構和藝術地位。在藝術教育、社會宣傳和資料整理等方面,金壇市政府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使得這一本身極具規模效應的工藝能夠順應當下政府文化建設的潮流,展露出更加蓬勃的生機。
徐州剪紙的傳承脈絡和對其歷史的記載相似,對其早期的記錄出現了模糊的斷層,到了當今才逐漸明晰起來。并且因為沒有類似揚州剪紙般清晰的傳承譜系,其風格在不同的藝術家之間形成了較大的差異。對民間傳承人的認定在某種程度上微妙地影響了剪紙藝術的代表風格,如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王桂英的剪紙作品,就顯示出北方剪紙豪邁的風格,對生活場景的描摹也是其擅長的主題。這種影響的過程也體現出政策對民間藝術發展愈來愈深入的影響。
基于剪紙藝術發展歷史、主題風格流變和傳承保護特點的差異,以上的分析對江蘇本地的剪紙工藝作了比較,指出了造成差異的歷史和社會文化原因。總體而言,揚州剪紙工藝發展的最為成熟,傳承譜系和歷史記錄明晰,藝術風格穩定,是南方剪紙的代表之一。南京剪紙已經體現出融合南北的藝術特點,其實用性目的也使得剪紙的風格體現出更加濃厚的民俗特性,在傳承上因為有其自我的脈絡,可以被較為清晰地比較和記錄。金壇刻紙的發展有其自身的組織特點,其宏大規模和嚴密設計都與其歷史發展過程中的現實追求密不可分,為藝術家個人風格的表達提供了更加寬廣的空間。徐州剪紙則更兼有北方剪紙的風格,其傳承的脈絡雖不明晰,但是作為地方流行的藝術形式,也可以在藝術表達方面總結出自己的特色。
對這些工藝的保護工作使得這種源遠流長的美術形式重新深入民眾的日常審美生活,但也暗示了作為民間工藝的剪紙藝術所面臨的可能出現的瀕危狀態。作為文化工作者,對這些藝術形式特點的分析研究不僅有助于了解個別工藝的藝術特性和發展背景,也有助于更有針對性地開展傳承與保護的工作。
注釋:
①王慧芬等編:《江蘇省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要覽》,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頁。
②王世華等編:《江蘇省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要覽》,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3頁。
③徐惠中等編:《金壇刻紙》,蘇州:古吳軒出版社,2003年,第5頁。
④《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申報書(民間手工技藝:揚州剪紙)》,內部資料,第6頁。
[1]王慧芬等編:《江蘇省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要覽》,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
[2]王世華等編:《江蘇省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要覽》,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
[3]徐惠中等編:《金壇刻紙》,蘇州:古吳軒出版社,2003年.
[4]王文章主編:《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年.
[5]陸蘇華主編:《揚州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覽》,揚州:廣陵書社,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