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曉紅
《嫌疑人X的獻身》中的日本“哀”文化
俞曉紅
本文通過分析解讀《嫌疑人X的獻身》中主要人物的思想行為和作者對小說結局的安排,不難看出日本哀文化在小說中的滲透。而這種哀文化,無論是對人間世事的堪破,還是拋卻自己甘愿犧牲的壯舉,抑或是作者毀滅小說主角們生活和希望的殘忍安排,都暗合了日本民族源遠流長的哀思想,符合了日本文化以毀滅和犧牲為美的審美傳統。
哀文化;犧牲;毀滅
《嫌疑人X的獻身》是日本推理小說作家東野圭吾創作的長篇推理小說,曾榮獲直木獎和本格推理小說大獎,分別在日本和中國拍成了同名電影,廣受東野迷的好評。
小說講述了天才數學家石神因為愛上了隔壁的單身媽媽靖子,在靖子和女兒與前來糾纏的前夫打斗中失手將之勒死后施以援手,幫助她們處理尸體,甚至不惜親手制造了另一起謀殺案以掩蓋靖子的作案時間,成功地牽引著警察按照他拋出的案件線索破案。但是始料未及的是,他與大學好友物理學家湯川的意外相逢成為了他完美計劃的意外因素,而他對靖子的愛意不經意的流露最終引起了湯川的疑心并一步步抽絲剝繭地推理整個案件。無奈中石神將犯罪行為攬在自己頭上并向警察局自首。識破真相的湯川對好友的犧牲行為深感痛心和不值,于是向靖子一一陳述了石神為保護她而親手殺人,從而將自己置于死地的全部事實。靖子在震驚之余無法承受這樣的道德重壓,最終去了警察局坦誠了自己的犯罪行為。
毋庸置疑,這是一部非常優秀的懸疑推理小說,人物塑造有血有肉,邏輯推理層層推進密不透風,故事的講述不慌不忙穩穩當當,真相卻又那么出人意料讓人不免扼腕嘆息。而小說本身折射出的日本文化,特別是飽含“哀”元素的日式哲學美學思想,同樣讓人玩味不已。從小說標題到人物的設置再到故事的結局安排,都可隱隱解讀到日本文化中的哀因素在小說中的滲透。
日本人的感情結構中“哀”占了極大的一部分,無論是三月櫻花還是秋天紅葉,日本民眾似乎總能找到理由感傷惆悵一番。追溯大和民族根深蒂固的“哀”,可以在其地理位置和自然條件上找到原因。作為太平洋中的一個島國,日本地理位置狹小孤立,自然災害頻發,夏有臺風冬有暴雪,尤其是整個國家處于地震帶上,火山和地震永遠是這個民族的人們所日夜擔心的災害。難怪日本人自己感慨:“中國有句俗話叫`穩如泰山',而日本人甚至連腳下的土地都不穩定。如果說日本人的人生觀、世界觀中有一種剎那感的話,那么,它不正是出于連大地都在變動這一經驗的積累嗎?”在這樣的自然環境中成長和生活,人們難免產生生如蜉蝣,命似草芥,人生短暫命運無常的悲哀詠嘆,感懷傷時也就成了大和民族國民性格的基調。
但日本文化中的“哀”并不僅僅是悲哀,而是包涵了多種意味的文化現象。川端康成在《不滅之美》中寫到:“在日語里,‘悲哀’與美是相通的詞?!倍缹W家今道友信是這樣解釋“美”的字形結構的:“當付出的犧牲極大,當這一犧牲超過了一切規格,大到連自己都要毀滅的時候,不就是犧牲的羊大這個構造的‘美’字出現的時候嗎?”這種肯為別人作出犧牲甚至奉獻出自己生命的行為才是大美。武士道精神之所以在日本深入人心,是因為在日本國民眼中,內省克制是優秀品質,有價值的自我毀滅和自我犧牲更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在日本的很多文學作品中都可以讀到自我犧牲殺身成仁的壯舉,并且都是以哀婉又美好的筆調加以渲染和贊美,實是因為日本文化本身就彌漫著這種以毀滅和犧牲為美的審美觀和傳統。
小說男主角石神是個具有悲劇色彩的人物。他天賦異稟,是個不可多得的數學天才。湯川是這樣評價他的:“我不想隨便用‘天才’這種字眼,但這個字眼確實適合他。甚至有教授表示,他是五十年甚至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60)這樣的一個數學天才,天經地義的人生之路應該是在某個知名大學的研究所里,拿著高薪心無旁騖地攻克世界性的數學難題,這才不枉費老天爺賜予的天賦??擅\總是殘酷又不近人情。因為家庭原因,他不得不忍痛放棄了進一步的學習深造和獻身數學的理想,在一所高中做一個平凡的數學老師,拿著微薄的薪水,給一群毫無興趣的高中生講數學,批作業,出考卷,生活黯淡重復毫無希望,研究數學已經成了不可企及的夢想。這樣的人物命運不得不讓讀者扼腕嘆息。
就在他心灰意冷準備結束自己生命時,新搬來的靖子摁響了門鈴。靖子的出現像是老天爺專程派來拯救他的,從此隔壁母女的存在就是他生活的所有關注點,她們的一舉一動便是他陰霾生活里的陽光。當他無意中發現靖子母女失手殺死了無恥糾纏的前夫時,他義不容辭地主動承擔了棄尸并周密安排應對警察的調查。但在靖子看來,這個高中老師衣著普通貌不驚人,還暗暗祈愿石神不要來約她以免尷尬。自始至終她喜歡的男人都是衣冠楚楚打扮時髦出手闊綽家境優裕這一類型的。即便在石神拔刀相助幫她們毀尸滅跡后,她也無法理解無從知曉他究竟做了多大的犧牲。這樣的男女關系,一方是崇高無私的愛慕和奉獻,另一方卻毫無感覺,這樣的人物設置更加深了小說鋪墊的悲哀氣氛。
石神為了徹底洗清靖子母女的嫌疑,不惜動手親自殺了其他人來擾亂警察的視聽。為保護自己喜歡的人可以不惜以身試法,將自己置于死地而絕無后生,這樣的犧牲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壯烈犧牲。這樣驚天動地的犧牲在石神看來卻心甘情愿,別無他求。他在給靖子的信中寫道:“工藤邦明先生是個誠實可靠的人。和他結婚,你和美里獲得幸福的幾率較高。把我完全忘記,不要有任何負罪感。如果你過得不幸福,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徒勞。”(243)平時看似面無表情的人竟深藏有這樣的深情和舍己為人的崇高思想,這讓人不由得聯想到日本民族隱忍克制的性格和褒揚自我犧牲的哀文化。“人的生死,當如櫻花一般,生時怒放到熱烈至極,死時凋落地干脆利落?!边@種特殊的審美角度,形成了日本文化特殊的哀之美。小說人物石神含蓄冷靜又決然自我犧牲的行為,無疑是源遠流長的日式思想行為模式的產物,是日本哀文化的典型表現。
小說標題“獻身”二字似乎從一開始就暗示了故事的悲哀基調,因為獻身行為即是一種基于高尚的信念義無反顧而又不給自己留后路的犧牲行為,這與小說中石神的所作所為確實是吻合的。但旁人眼里匪夷所思的偉大犧牲,若是真的遂了石神的心愿倒也罷了,因為他愛的女子得以保全還能找到后半生的幸福,他的犧牲也算沒有白費,他可以內心平靜安然地在牢獄里度過余生。偏偏作者卻是那么地殘忍,安排的結局卻是將他所有的犧牲和努力統統打碎,成為一場毫無意義的獻身。
身為好友,湯川明知道石神所有的煞費苦心就是保護靖子,卻選擇了將一切實情告訴了她,希望她能夠幡然悔悟主動去警察局自首。他成功了。在經歷了前半生的不幸后,靖子終于遇上了對的人,后半生的幸福眼看唾手可及,卻偏偏在此刻又掉入了深淵。這個心地善良的女子終究命中注定與幸福無緣。她去警局自首時與石神在獄中相遇,石神得知她前來自首痛苦地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咆哮里夾雜了絕望與混亂的哀號。靖子的存在與安好對他而言就是陽光般的存在,是他在獄中安心攀登數學高峰的必要條件,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毀了,他所有的精心安排和努力都落空了,他的獻身也變得毫無意義,這樣悲哀無奈的結局安排無疑是符合日本民族的審美觀的。
通過分析解讀《嫌疑人X的獻身》中主要人物的思想行為和作者對小說結局的安排,不難看出日本哀文化在小說中的滲透。而這種哀文化,無論是對人間世事的堪破,還是拋卻自己甘愿犧牲的壯舉,亦或是作者毀滅小說主角們生活和希望的殘忍安排,都暗合了日本民族源遠流長的哀思想,符合了日本文化根深蒂固以毀滅和犧牲為美的審美傳統。
[1]通口清之著,王彥良,陳俊杰譯.日本人與日本傳統文化[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9:4.
[2]佟君.日本纖細哀愁的象征[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1999.
[3]今道友信著.關于愛和美的哲學思考[M].北京:三聯出版社,2003:316.
[4]東野圭吾著,劉子倩譯.嫌疑人X的獻身[M].南海出版公司,2014.
[5]劉然.淺析日本文化中的“哀”因素[D].浙江大學,2008.
俞曉紅,浙江省杭州市,浙江傳媒學院大學外語教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