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鄉(xiāng)民謠紐約城

袁悅

“我們按照自己的心情演唱，我們在杯盞之間享受藝術(shù)”

音樂彌漫在紐約的每一個角落，演出中、酒吧里，甚至是人們的通勤路上。這座城市，記錄著一代又一代人對音樂的傳承，承載著無數(shù)對音樂充滿熱情的年輕人的夢想。

音樂人交易所

2017年年初的一個傍晚，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紐約格林尼治村布利克街和科妮莉亞街的路口，紅色招牌上的白色字樣“科妮莉亞街咖啡”透過水霧和路燈的光芒仍然清晰可見。

晚上8點剛過，這里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前就排滿了人。按照慣例，每月第一個周一的晚上，已經(jīng)86歲的“垮掉的一代”音樂家大衛(wèi)·阿姆蘭會坐在地下室舞臺的鋼琴旁，為聽眾演奏散發(fā)著幾十年前味道的爵士樂，還會時不時地起身來到麥克風(fēng)前，為大家講述垮掉的一代的故事。

自1977年開業(yè)以來，這里就是獨立音樂人的一爿根據(jù)地。昏暗的燈光下，現(xiàn)在的店主羅賓·赫什發(fā)表新年開場詞，娓娓道來這家店的故事。

依赫什的話說，這家咖啡館的開業(yè)完全是“瘋子的一時興起”。早年，音樂人會在每周一聚集在這里，這是當年咖啡館的服務(wù)員卡羅琳·瑪斯女士最早組織的慣例活動。他們在一起談?wù)撘魳罚葑嘧约簞?chuàng)作的歌曲，交談創(chuàng)作的心得，五千多首歌曲就飄蕩在當時狹小的咖啡館里。這段故事被演繹成了一張音樂專輯《音樂人交易所》，于1980年出版問世。

上世紀80年代民謠運動復(fù)興的領(lǐng)軍人物蘇珊·薇格就是當時科妮莉亞街的常客之一。“當時她就每天坐在角落里，每周會給我們帶來一首新歌。”赫什說。

幾十年來，格林尼治村經(jīng)歷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早年的民謠歌手鮑勃·迪倫、戴夫·范· 容克等經(jīng)常去彈奏的“煤氣燈咖啡館”已經(jīng)關(guān)張，音樂人換了一撥又一撥，科妮莉亞咖啡館的音樂卻一直沒有間斷。

保留傳統(tǒng)，也保持新鮮

“現(xiàn)在咖啡館的經(jīng)營其實還蠻難的，和我們剛開業(yè)的時候相比，房租現(xiàn)在漲了77倍。但是我們也不能把價格提高77倍來維生呀。”赫什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我們發(fā)掘新的想法，讓自己保持新鮮。”

為了能夠繼續(xù)運營，表演的場地從樓上搬到了地下室。樓上是法餐、紅酒和客人的歡愉。走進地下室的樓梯，卻進入了另一番天地，這里滿滿的，都是詩和遠方。不管是常客還是第一次來的新人，大家都和舞臺上的表演者談笑風(fēng)生。

“我們現(xiàn)在很多情況下都是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前行。”說到這里，赫什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俏皮的笑容。

赫什說，他不希望自己的咖啡館成為一家“博物館”，他希望用自己的真誠、熱情和幽默，源源不斷地吸引新鮮的血液，讓這里一直保持活力。

阿姆蘭一曲結(jié)束，開始介紹自己的樂隊。留著卷發(fā)的鼓手，是阿姆蘭的兒子。他月復(fù)一月地把內(nèi)心的旋律，在幽暗的燈光下注入這間地下室空氣里的微醺。

透過人影，阿姆蘭還是如幾十年前那樣健碩，格林尼治村的時光也仿佛在這里停滯。任憑客人們有多么繁忙，這里卻有一種力量能讓大家放下手機，專心致志地品味著店里特別調(diào)制的雞尾酒和鍵盤上的音符。

幾十年來，格林尼治村一直保持著音樂的傳統(tǒng)，也是紐約文藝的一個風(fēng)向標。這里萌生的文藝情懷，滲透到了整座城市，讓紐約的空氣中一直飄著淡淡的旋律。

“我們一直歡迎新的作品，新的試驗，”赫什告訴本刊記者，“在科妮莉亞街咖啡，一些默默無聞的人開始嶄露頭角，成名的人也享受回到這里，和熱愛自己作品的、真心去聆聽自己作品的觀眾們親密接觸。”

“四十年了，我們的宗旨一直沒有改變過，我們還是會按照自己的心情演唱，我們還是在杯盞之間享受藝術(shù)。”赫什說。

大家都是人群中的一員

“2016年很多名人都去世了，新年夜瑪麗亞·凱莉的職業(yè)生涯也受到了沉重的打擊。”Cafe Wha？樂隊的木吉他手邁克·戴維斯在新年伊始的表演上開玩笑說。

在紐約時報廣場跨年夜的表演中，瑪麗亞·凱莉演唱過程中突然忘詞，在臺上一片尷尬。“但是幸運的是，我們樂隊里這些人都還好好的。”他話音一落，臺上六名樂隊成員都笑了，臺下的觀眾也笑成一片。

Cafe Wha？樂隊在全球范圍內(nèi)的知名度并不高，但是在紐約可以說是最賣座的駐唱樂隊之一。有220個座位的地下空間，每周五場演出，經(jīng)常是臺下坐滿，屋外還有人排隊。

Cafe Wha？這個小現(xiàn)場演出空間也是紐約音樂的一個地標。通往地下室舞臺的臺階上，掛著吉米·亨德理斯和鮑勃·迪倫等人的畫像。幾十年前，他們還沒有成名的時候，就曾在這兒表演。

20世紀60年代那個政治和觀念正在經(jīng)歷變革的時期，類似于Cafe Wha？這樣的小現(xiàn)場演出空間的舞臺上，滋生了一批又一批用音樂針砭時弊的歌手。他們用木吉他、口琴等極其簡單的樂器，唱出自己對時代的不滿，唱出他們對變革的渴望。而臺下的觀眾，也紛紛慷慨解囊，把一元兩元的紙幣投進他們的吉他盒里。

“那個年代，大家都想成為搖滾巨星。”Cafe Wha？的音樂運營總監(jiān)夏普·帕爾多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小型的展演現(xiàn)場成了這些歌手成長的溫床。和歌手們夢寐以求登上的麥迪遜廣場公園演出臺相比，這兒的演出需要走進地下，演出臺還不到一英尺高，空間也局促很多。

“歌手們不會顯得高高在上，和聽眾分隔開來。”帕爾多說，“這里沒有后臺，沒有更衣室，甚至沒有藏身之地，大家都是人群中的一員。”

時過境遷，Cafe Wha？的布置和裝潢已與往日不同，但以上這一切沒有發(fā)生改變。直到現(xiàn)在，地下室仍沒有手機信號和無線信號。在格林尼治村麥克杜格爾街，在這扇還在使用幾十年前舊式鎖頭的門的后面，世界上發(fā)生了什么，與表演者和聽眾無關(guān)，只有你和音樂。

“這里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這天晚上，Cafe Wha？樂隊每位成員主唱一曲過后，樂隊奏起了老鷹樂隊的經(jīng)典曲目《加州旅店》。相對于唐·亨利的嘶吼，駐唱樂隊的演繹多了幾分對音符的挑逗。全場氣氛燥了起來。一首跨越時代的經(jīng)典，將臺上臺下連結(jié)到了一起。

接下來的幾首曲目中，樂隊成員揚起雙臂，鼓勵座位上的聽眾們離開座位，就著臺上的伴奏一起跳舞。情侶們在舞池里擁吻，陌生的人們也互相微笑，用舞步向彼此示意。臺上臺下沒有了距離。

帕爾多說，這其實也是小型現(xiàn)場的魅力所在。作為聽眾，在這樣的場合里能夠最大限度地融入音樂，享受生活在音樂中的感覺；作為歌手，則可以毫無顧忌地以自己舒服的方式和大伙兒交流。

“我們有這么一個聽眾，是我們的常客，他覺得這里是他的快樂之地，”帕爾多說，“他每次走進來都覺得這一天過得特別不爽，需要減壓，需要放松，然后來到這里，點杯酒，聽點兒音樂，消磨一個晚上。”

不過，現(xiàn)在的紐約已經(jīng)不是那個三五步一個展演現(xiàn)場的年代。但從格林尼治村到現(xiàn)在房租更便宜的布魯克林，都還保留著歲月的精華。

“這里是一切開始的地方，”帕爾多說，“畢竟不會有人一步就能踏上麥迪遜廣場公園的舞臺。這是很多音樂人起步的地方，也延續(xù)著這個城市的音樂傳統(tǒng)。”

作為這里的音樂總監(jiān)，帕爾多也會經(jīng)常混跡各個城市的演出場所。看到一些特別有才華的藝人，他就會遞上名片，邀請他們來演出。

有的時候，成名的歌手也愿意回來，享受和聽眾們零距離。

“至少對我們而言，音樂是一種釋放，是一種逃避，讓我們暫時離開現(xiàn)實，走入另外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我們可以隨心所欲，沒有煩惱。”帕爾多說。

舞臺是你的

一月的一個雨天，曼哈頓東區(qū)下城的“路邊咖啡館”不大的演出空間舞臺上，雅各布和薩姆兄弟兩人，用大提琴和木吉他為大家演奏著薩姆原創(chuàng)歌曲《蒙上眼睛旅行》。

“我蒙上眼睛旅行，我的面前卻出現(xiàn)繁榮時代的繽紛。”19歲的薩姆聲音中帶著羞澀，他的左手在一把日落色蜂鳥吉他的琴弦上快速地換品。在他身后，24歲的哥哥雅各布認真地聽著吉他的節(jié)奏，琴弓在大提琴上拉出悠揚的伴奏。

幾年前，兄弟倆在一次慈善籌款小演唱會上第一次嘗試合作，一拍即合，從此他們就開始以一個小樂隊的形式開始練習(xí)。

薩姆現(xiàn)在剛剛上大學(xué)，喜歡民謠音樂，時而會譜曲寫詞，這首歌就是他的原創(chuàng)。哥哥現(xiàn)在在曼哈頓音樂學(xué)院學(xué)習(xí)古典大提琴演奏。半年前，薩姆在網(wǎng)絡(luò)上搜索到了路邊咖啡館開放麥舞臺，兩人就成了這里的常客。

“開放麥”的英文叫做Open Mic。這是一個開放的舞臺，任何人都可以毛遂自薦登臺表演。

周一的開放麥是路邊咖啡館保持了將近30年的傳統(tǒng)，可以說是紐約最早的開放麥舞臺之一。

舞臺上有一臺鋼琴，店里會準備吉他和CD播放機，周一晚上7：30，簽上自己的名字，抽簽?zāi)靡粋€序號，有那么四分鐘的時間，舞臺就是你的。路邊咖啡館也會耐心地等待最后一名登臺者表演結(jié)束才打烊。

“這里表演的形式真的是什么都有。”漂亮的女主持人薩莫爾·賓漢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薩莫爾自己也是一名音樂人，她很早就開始在這家咖啡館工作，每次開放麥表演之前，她都會自己抄起吉他，為大家暖場。

“我們有藍草、民謠、嘻哈，還有脫口秀的演出，還會有人讀詩，有的表演甚至可以說是瘋狂呢。”薩莫爾說。

來這里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小小的舞臺見證的是靈感的碰撞和靈魂深處的交流。來到這里的觀眾，也對臺上的演出給予最大的支持和寬容。每一節(jié)表演過后，臺下都會爆發(fā)陣陣掌聲。

另一晚的表演中，一個穿著隨意的大學(xué)女生抱著吉他，彈了一首自己的原創(chuàng)歌曲《夢話》，觀眾席安靜了下來，女孩在臺上動聽的旋律夾雜著囈語般的歌詞，聽眾們屏住呼吸，似乎想要抓住女孩的每一句唱段。

“開放麥是音樂生涯起步的好地方，因為你會被同樣登臺表演的人感染、打動，而且他們也會給你挑戰(zhàn)，”薩莫爾說，“而且你也不想每個禮拜都表演一樣的東西吧，你就會給自己一點點壓力，寫首新歌，所以總是會有一種創(chuàng)作的氛圍在這里。”

薩姆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他自己是一個很羞澀的人，表演的時候也會有些許舞臺恐懼，但站在開放麥的舞臺上，他就要面對觀眾練習(xí)。他的這首《蒙上眼睛旅行》多少唱出了自己的這種膽怯。

“當我們練習(xí)一首新歌的時候，這個舞臺可以讓我們更好地體會，”哥哥雅各布說，“因為即使有時候表演不完美，我們還可以回去繼續(xù)練習(xí)，然后下次再彈得好一點。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學(xué)習(xí)機會。”

兄弟倆告訴本刊記者，他們現(xiàn)在正在錄制一張唱片，可能四月份就會和大家見面了。在音樂的道路上，他們才剛剛起步，他們在一步一步地磨合，讓自己變得更加優(yōu)秀。

路邊咖啡館聚集的人，不僅僅是想要成名的音樂人，還有只是單純想要表達和演奏的愛好者們。這與開放麥的建立初衷多少有些類似。早期的創(chuàng)始人因為自己的音樂風(fēng)格與時代主流不搭，就創(chuàng)辦了這家自己的舞臺，邀請大家也來這里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本刊記者去的那天晚上，一個姑娘和著CD伴奏，為自己的伴侶演唱了阿黛爾的《讓你感受到我的愛》，她告訴觀眾，這一天是兩人在一起五周年的日子。

“這里有一種力量，能夠吸引越來越多優(yōu)秀的音樂人，”薩莫爾說，“來的人多了，想來的人就更多了，因為他們知道，這里發(fā)生的一切，真的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