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玲

2006年,中、日、韓三國的繪本畫家們想聯合起來共同做一件事情,那便是策劃一套《祈愿和平——中日韓三國共創繪本系列》,創作宗旨是:“希望孩子們在沒有戰爭的和平世界里,互相幫助,彼此相愛地生活。”因為創作難度大——并非只是圖片的展示、事實的羅列,而且加入了奇特的構思與營造,這套書正一本、一本地制作著。
《迷戲》就是其中的一本。
1937年,作者姚紅的母親姚月蔭還不滿10歲,因為父母都是地下工作者而被暫時寄放在了秦淮河畔的外婆家,從而經歷了她童年時代最難忘的兩件事——與當代京劇名角相遇、目睹家園被毀。為了紀念這段經歷,她寫了一篇散文,題目就叫《迷戲》。
可以說,這個故事,是姚月蔭和姚紅母女倆共同創作完成的,是鑲嵌在作者靈魂之中的、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故事。
在本書附贈的那張小小的插頁中,作者姚紅說了一句簡單而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話:“戰火毀滅人的生命立刻會被看到,戰爭毀滅文化的生命則是慢慢被看到的。”
這是一本美到讓人不洗手不敢翻的繪本,但它想要表達的卻是美的被摧毀。
除卻日常生活中的各種美好的細節,這部作品最主要凸顯的,是京戲的美。要用一部無聲而靜止的繪本來完整展現京戲的魅力,談何容易!然而這部作品做到了。
從封面上開始便撩撥你的心的,是京戲名角筱云仙真正的“扮相”,一路讀過來,我們看到了戲服、海報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但它們無法滿足我們的渴望。很快,作者用一個令人驚艷的展頁滿足了我們。
這一個展頁位于全書的中心,也是全書的最高潮所在,畫家竭盡全力向我們展現了京劇之美:筱云仙身上華美絢麗的服飾,他或嫵媚或英武的扮相,他唱、念、做、打、舞時的曼妙身姿,精致的舞臺布景、熱烈的演出氣氛,以及相應的聽眾反應。畫家和臺上表演的筱云仙一樣,施展了渾身解數,展現了全面而深厚的功力。背景畫布上繡著的鳥兒、扇子上的牡丹、案幾上的龍鳳圖案、兵士手中的盾牌、天女身上的叮咚環佩……都能讓人看好久。細心的讀者也會發現,楊貴妃身上的戲服,正是封面上女孩所把玩的那一件。
事實上,整本書展現的是一種較力的過程。生活、藝術與戰爭的較力,也是美好與毀滅的較力。
正文開始的第一頁,筱云仙嫵媚精致的演出海報下,與之同樣觸目的是征兵告示和戰爭標語。“二舅”手里的報紙上,“名伶新劇”被“中央軍校”“北上”的字眼所包圍。
視線來到了戲院前的廣場上時,情況更為明了——軍車載著一車車的兵士奔赴前線,抗戰標語林立。
終于,那件讓人癡迷的繡有牡丹和鳳凰的戲袍,被收入箱子里。不愿為侵略軍唱戲的筱云仙離開了。美,戛然而止,戰爭逼到了近前。
筱云仙以及他的戲所代表的,是黎民百姓的精神生活層面,它們雖慢慢被穿過的軍車和喧囂的口號分割、打碎,卻仍能保持其獨立、尊嚴和魅力。
姚紅在《關于〈迷戲〉》這篇文章中寫道:“上世紀20~30年代,是中國京劇藝術發展的鼎盛時期。有不少學貫中西的知識分子加入到編劇創作、舞美設計乃至向國內外推廣傳播的行列中……”然而,戰爭卻在摧毀它。
前半部分美得讓人迷醉,后半部分的摧毀則讓人悲憤難禁。魯迅曾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戰爭吞噬一切,但有一樣它奪不走,那就是人的靈魂。在防空洞無邊的黑暗之中,小女孩依偎著奶奶,蓋著她的花棉被,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她頭戴著筱云仙臨行前送給她的發箍,扮演著貴妃、兵士、梁紅玉和天女。
正因為美的無形,所以恰恰是炮彈不能摧毀的;正因為美的強大,所以即便被踩在腳底,零落成泥,遇到好的年景仍然會發芽。
美與毀的較力,最終的贏者,仍然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