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下班打麻將被處罰”之法律解析

文/鄧勇

“護士下班打麻將被處罰”之法律解析

文/鄧勇

以法律的角度審視“護士下班打麻將被處罰”事件。

據核實，貴陽市第一人民醫院護士馬某君下班后打麻將被省紀委檢查組發現，醫院根據市衛生計生委紀委的要求，對其所在科室和馬某君本人給出了通報批評和扣罰績效獎金的處罰。該事件一出，在網絡上持續發酵，引起廣泛討論和關注。這事件背后蘊含著多重法律問題，值得思考和探討。

首先，馬某君下班后打麻將的行為如何定性，是否違反相關法律或行政法規的規定？根據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七十條規定：“以營利為目的，為賭博提供條件的，或參與賭博賭資較大，情節嚴重的，處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并處500元以上3000元以下罰款。”本次事件中，馬某君沒有以營利為目的提供賭博條件的行為，只須考察其打麻將中是否“帶彩”，且須根據賭資數目大小確定是否違法，若僅帶有一元兩元的娛樂性質，不能認定為賭博。報道沒有披露是否存在涉賭情節，所以不能認定馬某君打麻將為賭博行為。退一步說，即使認定涉賭，處罰單位也是公安機關，而非用人單位。我國《勞動法》規定，勞動者享有休息休假的權利。作為一名普通勞動者，馬某君在下班時間打麻將，在休息時間進行娛樂活動，是其行使其休息休假權利的合法正當的行為，應當受到法律保護，相反用人單位對其員工在正常休息時間的娛樂行為進行處罰，與情理法相悖，應當予以糾正。

其次，當事人所在醫院作出的處罰決定的規范依據是什么，是否具有合法性？貴陽市第一人民醫院對護士馬某君給予通報批評和扣罰3個月績效獎金的處罰的行為，嚴重違反法律規定，具有明顯的違法性。根據《勞動合同法》第四條的規定，用人單位有權依法建立和完善本單位的勞動規章制度，有關勞動報酬、工作時間、休息休假、勞動安全衛生、保險福利、職工培訓、勞動紀律以及勞動定額管理等直接涉及勞動者切身利益的重大事項時，應當經職工代表大會或工會討論。醫院依據本單位的勞動規章制度處罰違反其規定的勞動者時，本屬于單位內部管理行為。但是，本事件系馬某君在非工作時間的個人行為，是否應當受到醫院的管理需要根據雙方所簽訂的勞動合同所明確的工作時間、休息休假權利以及獎懲條款而定，在雙方無特別約定的情況下，用人單位不得干涉當事人的非工作時間行為。

再者，當事人能否以該處罰決定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以下簡稱《勞動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以下簡稱《勞動合同法》）等相關規定，而尋求法律救濟呢？盡管醫院的行為屬于內部管理行為，但護士馬某君的行為不屬于單位管理職權范圍內，對馬某君的扣罰行為更是違反《勞動法》的規定。我國《勞動法》第二條規定，國家機關、事業組織、社會團體和與之建立勞動合同關系的勞動者，依照本法執行。貴陽市第一人民醫院屬于事業單位，與之建立勞動關系的勞動者適用本法。醫院對護士馬某君非工作時間的娛樂行為施以處罰，據此扣罰馬某君三個月績效獎金，嚴重違反《勞動法》第五十條規定的“不得克扣或者無故拖欠勞動者的工資”，醫院扣罰馬某君三個月績效獎金的行為系變相克扣工資行為，于法無據。

由于報道并未詳細披露護士馬某君的具體情況，在尋求法律救濟時，應當分情況討論。

如果馬某君系與貴陽市第一人民醫院簽訂普通勞動合同的聘用護士，其不屬于事業編制人員，則應當按照《勞動法》和《勞動合同法》的相關規定尋求相應的救濟途徑。《勞動法》第七十七條明確規定，用人單位與勞動者發生勞動爭議，當事人可以依法申請調解、仲裁、提起訴訟，也可以協商解決。本著將矛盾解決在基層的原則，當事人馬某君應當積極同院方進行協商，盡量通過溝通途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無法通過協商維護自己依法獲得勞動報酬的權利，馬某君可以向本單位勞動爭議調解委員會申請調解；調解不成，當事人一方要求仲裁的，可以向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對仲裁裁決不服的，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此處是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平等主體之間發生的民事訴訟，不屬于行政訴訟。此時應當注意三個問題：第一，調解不是申請仲裁的必經途徑，當事人可以不經調解直接向勞動仲裁委申請仲裁，同時，調解同樣適用于仲裁程序和訴訟程序中；但是，在提起民事訴訟之前必須先申請勞動爭議仲裁，這是考慮到爭議解決效率的問題，勞動爭議一般關系到勞動者的切身、及時權利，需要快速解決爭議，勞動仲裁一般應當自申請之日起60天內作出裁決，而普通民事訴訟審理期限較長，不利于爭議迅速解決。第二，當事人馬某君若在勞動爭議仲裁之后提起民事訴訟，應在收到仲裁裁決書之日起十五日內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期滿不起訴，仲裁裁決生效。第三，下列勞動爭議：追索勞動報酬、工傷醫療費、經濟補償或者賠償金不超過當地月最低工資標準十二個月金額的爭議，或者因執行國家的勞動標準在工作時間、休息休假、社會保險等方面發生的爭議，仲裁裁決為終局裁決，當事人不服仲裁裁決不得提起訴訟。

如果馬某君系事業編制人員，我國《事業單位人事管理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第三十八條明確提出，事業單位工作人員對涉及本人的考核結果、處分決定等不服的，可以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申請復核、提出申訴。故馬某君對醫院的處罰決定不服，可以向醫院人事綜合管理部門要求復核，或者向其上級機構提出申訴，復核、申訴無先后之分，可先復核后申訴，亦可直接申訴；并且根據《條例》第四十條的規定，當事人馬某君若認為醫院人事管理工作存在違法違紀行為，可以向事業單位人事綜合管理部門、主管部門或者監察機關投訴、舉報，要求有關部門和機關應當及時調查處理。與此同時，該《條例》第三十七條規定：“事業單位工作人員與所在單位發生人事爭議的，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以下簡稱《勞動爭議仲裁法》）等有關規定處理”。我國《勞動爭議仲裁法》規定的勞動者勞動爭議救濟途徑基本與《勞動法》相似，即若馬某君為正式事業編制人員，其可在普通勞動爭議救濟的途徑之外，通過申請復核申訴的方式救濟受損權利。

最后，如何看待黨內規范性法律文件與法律法規之間的關系？護士馬某君下班打麻將雖不違法，卻是嚴重違反黨章黨紀的行為。據悉，2014年貴陽市紀律檢查委員會、貴陽市監察局出臺《關于全市黨員、干部參與打麻將“三不許”的公告》（以下簡稱《公告》），明確提出公職人員不許在工作時間、工作場所進行打麻將等類似活動，不許在除家庭以外的公共場所進行打麻將等類似活動，不許與利益相關人員進行打麻將等類似活動。凡舉報查實的，對實名舉報者將按有關規定進行獎勵。有人根據這一文件提出護士馬某君在下班時間在家庭以外的公共場所打麻將嚴重違紀，醫院給予通報扣薪處罰合理。表面看來，頗有道理，實則這一觀點存在兩大疑點值得推敲：第一，本事件主人公馬某君是否屬于公職人員？且文件僅約束具有黨員身份的公職人員；第二，違反黨章黨紀的行為處罰主體應當是誰？醫院是否有權對護士馬某君進行紀律處分？黨章黨紀是為了實現從嚴治黨，凈化黨員干部隊伍，保持黨的純潔性。《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一百二十八條規定，違背社會公序良俗，在公共場所有不當行為，造成不良影響的，給予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處分；情節較重的，給予撤銷黨內職務或者留黨察看處分；情節嚴重的，給予開除黨籍處分。假設當事人馬某君是一名中共黨員并且屬于公職人員，其下班在公共場所打麻將這一行為確實違反黨紀，應當由市紀委給予馬某君紀律處分，醫院不具備紀律處分的主體資格。另外，這一文件是黨的紀律性文件，僅限于對黨員干部的紀律管理，與醫院內部管理上對馬某君扣罰績效獎金的行為，兩者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紀律處分不能成為用人單位克扣職工工資、侵害勞動者權利的理由。

在人事處分問題上要時刻注意黨規黨紀和法律規范的嚴格區分，不能張冠李戴。法律規范是公民、法人行為的基本準則，任何主體的一切行為都必須在法律框架內。黨規黨紀不同于又嚴于法律，但適用主體有限，不能無限擴大其效力范圍，亦不能顛倒主體，任意使用。同時，勞動者面對用人單位的違法處分行為，應當勇于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作者為北京中醫藥大學法律系講師、北京大成律師事務所執業律師

編輯/唐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