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木
一、出身“清華研究院國學門”的史家
周傳儒(1900—1988),號書舲,四川江安人,中國現代歷史學家。
周傳儒雖說是一個歷史學家,但這個名字,如今甚至在學界,可能許多人都會感到陌生了,原因則不外是他沒有子女或弟子為之廣泛揄揚,但真正的原因則是他有過二十多年的“失業”經歷,而所謂“失業”,說白了,當年他是一個“拾荒”老人哪!無法從事研究和寫作,干的是“拾荒”活計,豈能名垂天下呢?
周傳儒祖輩世代務農。他五歲入私塾,六歲入小學,雖不是大戶人家,但幼時卻聰慧,所謂過目成誦,四書五經、南北朝駢文、唐宋明清古文及《古文觀止》等,早已奠定了功底。迨中學畢業,適因家貧,欲謀一教職養家,適逢北師大在成都招生,而師范學校可以公費解決學生的衣食住和講義等的費用,因此報考者逾三百人,周傳儒以前三的成績被錄取,卻又因家貧拿不出路費?好在四川教育廳廳長向楚發給他銀幣五十元,其遂入京,在師大史地系讀書。
周傳儒后來回憶,彼時師大史地系的老師,有王桐齡、章嵚、熊遂、何炳松、白眉初、馬衡、朱希祖等,皆京城頗負盛名的學者;至于同學,早年有李泰棻、張仲和、常燕生等,后有周谷城、楊人楩、楚圖南、楊秀峰等,也皆一時之選,而其共同的學風為樸實、淵博,掌握材料雖多,而不放言高論。周傳儒后來自稱:“我自己雖然不是一個卓越的學者,然而生在‘五四以后學術昌明時期,到圖書多、人才多、良師益友多的北京去學習。這樣的機會,成全了我們。”師大畢業后,周考入上海商務印書館的講習班,并留館為編輯,彼時葉圣陶、沈雁冰、胡愈之、鄭振鐸、周建人等皆是“商務”的編輯,張其昀、向達等則是館外編輯,周與之相處,所謂“久坐必有禪”,他稱“這些人都不經留學,而比留學生更吃香”,在同人的砥勵之下,他也于編余撰寫出版了《新摘世界史》、《意大利現代史》、《四川地理》、《南美洲地理》等,并翻譯了《大不列顛百科全書》的地理部分。
年余,周返回北平,在師大附中擔任史地教師;再后又返母校師大,在史地系當講師。1925年,他又以全國前十名的成績,考取清華大學研究院國學門,開始師從王國維、梁啟超等,潛心于國學的研究。周傳儒后來在《自述》中說:其青年時追慕潮流,“起初,不知其價值,亦嘗隨俗排經、罵孔”,“后見王靜安、梁啟超、章太炎及北大、師大、清華諸大師,皆通經義,始恍然于經學、小學、史學,亦自有光芒,自有身價”。周傳儒的導師是梁啟超,當時梁在北平本校和各校開講《中國文化史》、《歷史研究法補篇》、《儒家哲學》、《古書真偽及年代》等,他講課不用教材,自擬大綱,隨堂開講,洋洋灑灑,揮灑自如,于是為之筆記及整理的,就是弟子的周傳儒了(據說當時每逢周三梁啟超在清華設“儒家哲學”講座,聽課的學生編了一個謎語:“梁任公周三講孔孟——打一人名”。謎底乃“周傳儒”)。據說這些講義,往往隨堂分發,前后兩年竟達數十萬言,而周傳儒博學強記,勤奮刻苦,也深得梁啟超的器重,在周傳儒課余在中學兼課以助其弟妹讀書時,梁慷慨贈以銀幣四百元,囑其勿再兼課,以集中精力治學。
清華研究院國學門前后共有四班,共七十余人,所謂“各有專長,自成一家”。周傳儒學習兩年,對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典章文物和學術思想,可謂窮其源流,究其根本,他還曾下定決心,欲繼承和發揚乾嘉以來的傳統學術,并欲從經史子集之外用新方法和新思想另辟蹊徑予以探討。然而,如其自言,其三十歲以后“不再治國史,自應忝列中國史學者行列末座”。何以中年的周傳儒發生了變化?這恐怕還要從時代背景來考察。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可謂風雨如晦,即使是“讀書種子”亦時聞“風聲雨聲家國聲”,周傳儒由破敗的四川輾轉北方,觸目所及,不外乎動蕩和激蕩的社會和時代。也是在1926年“三·一八”慘案后,周傳儒在《清華周刊》動情地質問:“縱令不為學生,而為暴徒,不為外交,而為內政,不為請愿,而為襲擊,不為協作,而為破壞;以政府之威力,衛隊之眾多,阻之,驅之,捕之,何所不可?奈何對此數千赤手空拳之男女學生,竟下毒辣手段,索其性命,殘其肢體,使之血肉橫飛,親朋慘痛。”他不能閉目塞聽,他要讓所學得以運用于祖國和人民,當然,這樣一來,傳統意義上的經學則要讓位給現代學科的史學等等了。
從1925年到1930年,他曾三次投考清華官費留學,兩次考取第二名(備取),可惜因系國立大學畢業生,英文水平遠不如教會大學的學生,因而落榜。1931年,他以歷史學全國第一名考取,這次成功激發了他的斗志,他選定入讀英國劍橋大學,專攻世界史和近代外交史,后又入德國柏林大學學習,五年“寒窗”,乃于1936年獲博士學位。
1937年歐戰爆發,周傳儒只得中斷研究,歸國后又正逢國難,遂輾轉執教于流亡中的東北大學等,所謂“游離轉徙,席不暇暖,灶不得黔”。抗戰爆發后,他流徙于陜西西安、四川三臺的東北大學,擔任教授兼歷史系主任;1939年,又轉任在陜西城固的“西北聯大”歷史系;再至1940年,又轉任在陜西三原的山西大學歷史系主任兼文學院長。
東北大學、西北聯合大學、山西大學皆是流亡大學,一切都是“窮愁、流離、艱苦、潦倒”,到了1943年春,大學解體,其時的周傳儒也遇到了他人生最為復雜的歲月。據此前曾與清華老師朱自清和清華同學李健吾一起赴歐的山西五臺人徐士瑚的兒子徐璞所撰《我的父親徐士瑚》,當年徐士瑚是山西大學校長,其“受教育世家的傳統,從學生時代就立志于祖國的教育事業,對政治無興趣,亦不愿做官。如有志于政治,預計職位或權勢肯定在大學校長之上,所以(山西大學)復校于三原時,三原縣三青團總部要在‘山大組建‘三青團時(在國統區的學校必須組建),他未拒絕,亦未自己抓住這個機會增加自己的政治資本,卻將此事交于賣友投靠國民黨C.C系的野心家周傳儒教授,以致釀成被迫遷校的大禍”。說周傳儒是“國民黨C.C系的野心家”,筆者無從確認,卻看徐璞先生如何記述那場“大禍”的發生:
彼時,徐士瑚“從四川三臺的東北大學聘請了莫逆之交的留英同學周傳儒教授任‘山大的歷史系主任、文學院長兼訓導長。根據教育部令,周須到國民黨重慶中央訓練團受訓兩個月。他借機參加了國民黨,與C.C.系統掛上鉤。回校后奉命組建了‘三青團總部,極短時間內即發展了文、法學院學生四十余人,工學院數人。從此周便與國民黨胡宗南集團領導的陜西省‘三青團發生了密切關系,并在校內形成了個人的勢力基礎”。此后,徐往重慶出差,“周傳儒訓導長竟與胡宗南三原駐軍十六軍政治部勾結起來,操縱‘三青團學生掀起了改省立山西大學為國立‘山大的學潮,將校中許多負責人員打出校外,霸占了學校。閻(錫山)集團山西省政府聞訊后,亟電家父迅速返校,并令將學校北遷至陜西宜川縣秋林鎮。命令說:即使無一教授、無一學生北遷,也要將省立‘山大的牌子扛回來。由命令可知當時蔣、閻集團斗爭的尖銳性,亦可知閻集團的斗爭決心。”后徐返回三原,周向其提出平息學潮的兩個條件:支持改國立運動、不遷校于秋林鎮。徐表示反對,于是,“周等人在十六軍政治部的支持欺騙下,態度強硬,繼續霸占學校”,以致事情越搞越大,徐只好親自赴西安,請閻錫山的第二戰區西安辦事處黃臚初主任陪同,會見胡宗南本人,請他命令部隊協助“山大”職工進校搬運校產,胡推給其參謀長盛成辦理,“結果又是敷衍塞責,不了了之”。最后,徐“只好死了心,放棄了兩年慘淡經營起來的校產”,率師生二百六十余人遷校于宜川秋林鎮虎嘯溝,而學校北遷后,周傳儒則去胡宗南校長的中央軍校第七分校,當了一個上校教官。
顯然,在戰時的西北,原來粹然學人的周傳儒變得不尋常了。卻說當時周傳儒返回西安,開始籌辦省立師專,同時兼職于中央軍校第七分校的邊疆語、外國語班,以“上校”待遇教授英語。翌年的1944年,成立了“師專”史地科,是年夏天,重慶“陸軍大學”委托中央軍校第七分校代招學生,其任主考官;是年秋天,其又任西安“青年勞動營”的“特約講座”,受獲“高等教官”待遇,講授西方文化名人事跡等。又至1945年,兼任國民黨中央軍校第七分校外語班主任,等等。這就是學人周傳儒的那一段不尋常的經歷了。后來,這甚至是他的“歷史污點”了,因為所謂中央軍校第七分校,都與一個人有關,他就是國民黨的“西北王”——胡宗南。
據《胡宗南先生日記》(臺灣“國史館”2015年版),1941年1月31日,“王曲同樂會,到周傳儒夫婦、劉勘、李興中、斐特羅甫、炮戰車顧問、劉廷芳、周開勛、王繼祥、蕭湘等。情形尚好,顧問殊冷淡,對周傳儒夫人尤注意。”西安南郊的王曲,位于終南山北麓,據稱在古代唐朝是帝王進山狩獵駐驛之地,這里也是胡宗南的嫡系和基層干部培訓地——中央軍校第七分校的校部,彼時校部舉行“同樂會”(聯歡會),出席的有將官和外國顧問,以及引人注目的“周傳儒夫婦”,而好色的外國顧問盯上了周夫人,這是怎樣的一個場景呢?又至1942年6月1日,“周尚文電話,周傳儒夫婦形跡可疑,囑代找工作,并盼在檢閱前離校。查周傳儒來校,為周尚文委用,余不知也,乃令毛樹聲密查。”周尚文是胡宗南手下的要員,曾任東北軍步兵第二十旅獨立營營長,而那個毛樹聲則是戴笠的同鄉即浙江江山人,當時是第七分校的總務處長。“周傳儒夫婦形跡可疑”這幾個字傳達出什么消息?可惜無人能解。但顯然,當時周傳儒夫婦受到了胡宗南和國民黨特務的懷疑,而周本人則急于離開此地(“囑代找工作,并盼在檢閱前離校”)。后來,周傳儒在《自述》中述及其時的遭遇,有“回首思之,心有余痛、余悸”數字,亦僅此而已。
離開西安后,周傳儒赴“西南聯大”任教,后又在成都四川大學任教,講授近世外交史、中外關系史、世界史、中國上古史、文化史、古文字學、地理學等課程。其間,他著有《國家主義之哲學的背景》、《國家主義與中國教育》、《西伯利亞開發史》等書(由正中書局等出版),這些特殊時代寫下的書,后來當然也是他的“歷史污點”了。
二、周傳儒的前妻呂云章
被胡宗南的洋顧問盯上了的周傳儒的夫人是誰呢?
周傳儒的第一位夫人,是曾經大名鼎鼎的中國女權主義前輩的呂云章女士,而后來被胡宗南的洋顧問盯上了的,據筆者推算,則應該是另外一位洋女子了。
關于呂云章,真是值得一說。
呂云章(1893—1974),字沄沁,山東福山(今煙臺市福山區)人。這是一位奇女子。原來,自從她一降世,重男輕女的父親就沒有看她一眼,慢慢地,她成長為一個女權主義者。父親死后,她以侍奉母親為由,在婚嫁年齡宣布采取獨身主義。再后,倔強的呂云章毅然抗婚,堅決反對繼父和自己的大哥干涉自己的婚姻,并且執意進了女子職業學校,又跑到北京,考入北京女子初級師范學校,畢業后成為小學教師。
“五四”時期,呂云章先是入讀北師大暑期補習班,再后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國文系,師從魯迅、周作人、馬幼漁、沈尹默、黎錦熙、錢玄同、徐祖正、傅侗等先生。那時,她熱愛新文學,特別是沈尹默老師的新詩,更加難得的,是魯迅、周作人兄弟經常批改她的習作,而許廣平、陸晶清、劉和珍等則是她的同班同學。1925年,在“女師大風潮”中,她與魯迅接觸頻繁(從1924年至1933年,她先后與魯迅書信往達三十余次;另與魯迅還有多次的飲宴活動;魯迅與許廣平攜手離開北京遠赴廣州,她前往送行,并向魯迅贈送其處女作《漫云》;等等),更與許廣平、陸晶清等多次拜謁魯迅,聆聽魯迅的教誨。當時所謂“女師大風潮”主要是針對校長楊蔭榆的辦學方針,而呂云章顧及師生之情,曾表示反對“倒楊”,并為此與許廣平等破裂,只是到了后來,她又改變了態度,重新加入進“倒楊”的隊伍中來,并與同學張平江負責運動中的交際活動。
呂云章1926年畢業后留校擔任庶務課職員,其間她參與創辦平民中學,據說她當時作為女性教師,給男性學生授課,在北京還是教學上的一個創舉。不僅如此,創立北平女子法政學校、創辦“女子書店”,都有她的身影;至于那個時代的政治風云,如“反對二十一條”、“五四”運動(其著有《五四運動中的北京女學生》)、“男女社交公開運動”、“收回青島”運動、歡迎孫中山“北上”運動、“三·一八”運動、“五卅”運動,幾乎無役不與。期間,經王樂平介紹,1925年,她加入了國共合作的國民黨,并曾先后任北京市國民黨婦女運動委員會委員、國民黨中央黨部婦女部成員、國民黨浙江省黨務指導員、國民黨中央黨部社會部婦委會委員等。
呂云章作為國民黨婦女運動的代表人物,曾在北京發起成立了名震一時的北師大“婦女之友社”(共有五百余人參加),以及主持《婦女之友》半月刊;她還與劉清揚女士創辦了“漫云學校”。在北伐前夜,她跑到南方,成為國民黨中央黨部婦女部干事、上海國民黨婦女部秘書等,并創辦有《革命的婦女》、《浙江新婦女》等刊物。彼時國共破裂,呂云章的大學同學陸晶清、李桂生、吳英、曾華英皆在江西,陸還是江西省國民黨黨部婦女部秘書,呂當時跑到江西,卷入了一場糾紛,后由丁惟汾指示,離開江西,前往漢口、上海,期間她在一家旅館訪問了許廣平,得知許已與魯迅同居。
1928年,呂云章任浙江國民黨黨部黨務指導員,其中女性中有“斯文派”的毛彥文和“粗野派”的王碧華等,呂當時負責“民眾訓練”等。1929年,呂云章返回北方,出任河北教育廳督辦(沈尹默、周炳琳先后任廳長,而呂則是中國教育史上第一個“女督學”)、北平女師大女生齋務課主任。當時呂云章已對國民黨表示失望,自此專注于教育事業,告別了所謂“黨派”生涯。不過,在她晚年的回憶錄中,她稱自己返回母校后,那里的共產黨表現出了“恐慌”等等,不久魯迅北上“省親”,當時師大有“自治會”,國共雙方激烈爭奪魯迅,呂也在中間發揮了一點作用,然而,此時的魯迅對她已不同以往了。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她發起成立了北平“婦女救國同盟會”,并發刊《華北新婦女》。1934年,任河北通縣女師校長。1937年“七·七”事變后,轉任安徽教育廳督學。1938年,出任武漢國民黨中央黨部社會部婦運委員。1940年,當選為“國民參政會”參政員。1945年,在國民黨六中全會上,她當選為為數不多的幾個女性中央委員之一,旋又當選為中央執行委員,并出任中央婦女運動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在國民黨第六次代表大會期間,她還以中央執行委員身份寫了一個提案,要求保障婦女參政名額百分之二十,并與反對者的傅斯年等展開激烈辯論,當時呂還通過宋美齡找蔣介石尋求支持,并且得到了蔣介石的贊同,使得她和李曼瑰、陶玄、張岫嵐、錢用和等一批人的主張獲得了通過,這也是國民黨歷史上的一個佚聞了。值得一說的是,1945年8月,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等抵達重慶參加國共談判,期間與各界人士會面和談話,其中,婦女界的代表有呂云章、劉王立民、彭子岡、浦熙修等。
至于呂云章和周傳儒的婚姻,那也要從他們早年在北京時說起。彼時周傳儒在清華研究院讀書,同時又在北師大和師大附中兼課,就在北師大舉辦的暑期補習班上,兩人相識,乃至雙方產生感情。后來周傳儒在暨南大學任教時兩人結婚。據晚年呂云章的《回憶錄》:當初,她是這樣認識周傳儒的:“一天,周傳儒忽然來到女生宿舍,他穿一身破西服,人瘦得‘三根青筋挑著一個腦袋,面黃肌瘦。他說這次考理科留學,他是學文科的,看了二十幾本原文的理科書,所以瘦得這樣的難看。清華考完后,他在天津梁啟超家里住了些時,又到上海,在一家小旅館等發榜。結果,清華留美公費生他未中,他的精神受了很大的打擊。”
不過后來周傳儒終于考取了官費留學,那時他們已經結婚了。迨歐洲戰事爆發,周博士也匆忙回國,隨即輾轉西北,后來流亡中的山西大學文學院增設歷史系,張籟院長乃聘請由徐士瑚推薦的周傳儒為歷史系主任。
也是在彼時的山西大學,周傳儒留下了許多“故事”,如他當時與一德國女人同居(大概就是在西安被胡宗南的洋顧問盯上了的那位“夫人”,可能是周留學時帶回國內的),而呂云章尚未與之離婚。晚年呂云章回憶其時的自己:“我不能像舊式女子忍耐,過寄生生活,又不能像潑婦大吵大鬧,使之無法工作”,如是,兩人進行離婚談判,呂的條件是“德國女人不能到太原”,談判時也是由徐士瑚為之調停兼代為轉送書信,當時呂一氣之下,遷住在太原郊區榆次的一座天主教教堂里。最后,由徐士瑚擔保那個德國女人在生產之后即回國,但周傳儒又在太原南門外開始“金屋藏嬌”。于是,呂云章感慨自己是專門從事婦女運動的人尚且如此,遂斷然與周離婚,并將結婚戒指捐獻給了綏遠抗日將士。從此,兩人勞燕分飛。
三、晚年的周傳儒
1947年,周傳儒與四川大學英文系的邱仲姑結婚。隨即,天翻地覆,滄海桑田。
1950年,周傳儒在重慶的西南師范學院任教。至1952年,他遷往東北的沈陽師范學院(后在遼寧大學)。1957年,周傳儒被劃為“右派”,被開除公職,并降為“資料員”。周傳儒負氣不就,并且拒領工資,遂以拾破爛為生,這就是他“拾荒”二十一年的生涯了。
再至“文革”爆發,周傳儒前后被抄家數十次,乃至“存書存稿多致毀滅”。然而其又云:“過去二十一年中,息影北陵區,沒有書,不能進圖書館,各雜志、書刊不收稿,我還是打起精神,在萬難中,寫出、保存了一些材料。”(即《六十年來中國史學界變遷發展史》、《戊戍政變軼聞》、《梁啟超與王國維》、《史學大師王國維》、《李鴻章環游世界與中俄密約》、《蘭亭序真偽問題考證》、《原始積累與獨占公司》等。)
及“文革”結束,周傳儒其人亦恐怕被人遺忘殆盡,然而他不久便獲得了平反,人稱其速度之快為前所未有,這又是一個離奇的故事了。原來,1979年初,鄧小平訪美,當時周傳儒的一個兒子周阿斗(不知是否是那個德國女人所生)在美國報界任職,其委托美國國會參議員杰克遜投書于鄧,要求查尋其父。鄧回國后即責成有關部門處理,月余,周傳儒被尋找到,并且獲得了平反昭雪,恢復了教授職務。同年10月,周阿斗攜妻女回國,與父團聚。當時《人民畫報》為此還作了整整兩頁的專題報道。
終于,二十一年結束了,周傳儒回到了他在遼寧大學的宿舍,并于1983年以八十三歲高齡赴美國講學和考察。晚年的周傳儒發愿要搶回失去的時間,擬完成關于中俄外交史、中英外交史、中美外交史以及有關英、德兩國的諸多歷史論著,但事與愿違,1988年,周傳儒病逝,享年八十八歲。
晚年周傳儒寫有《自傳》、《自述》,不久前《周傳儒文存》也問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