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慶春
對《歡樂頌》電視劇和小說關注的持續升溫,引起人們對故事主人公之一的樊勝美命運的關注,善良的人們對她的評價褒貶不一,有人認為她愛慕虛榮,不喜歡甚至討厭她;有人覺得她活得太苦,同情她。
故事中的樊勝美,月收入不過一萬元,這個數字在上海不算高。可小樊善良、行俠仗義,有擔當,不斤斤計較,她是虛榮輕浮,有時也難免圓滑,但并不世故,哪怕自己一窩子煩心事,對不太拎得清的小邱,也總是親切撫慰,挺身相助。不過,她更愛打腫臉充胖子,哪怕再艱難再窘迫,也不愿意在別人面前露出疲態。時不時掏出鏡子給自己補妝的她最怕丟臉,丟什么都沒丟姿態要命,善良和虛榮就是她的一體兩面。酒桌上她因無可仗恃,委曲求全,其目的不過是那張能兌現八五折的購物卡;她放低身段有求于人,對王柏川曾無止境索取、要求,期望通過嫁給一個有錢人來解決她的財務壓力,她很長一段時間就那么做著以貌翻身的美夢。但虛榮不應該是全盤否定指責女人的一張名片,感慨噓唏之余,我們不能不問,和同住歡樂頌的女孩子們比,為什么她就活得那么憋屈窩囊?
家庭影響性格,性格決定命運。樊勝美的母親雖然同為女人,但她卻是典型傳統的農村婦女,懦弱偏心,心里只有老頭子和兒子。樊母以為,女兒在城里工作,就不該花錢租房更不該穿漂亮衣服,這些錢都可以省下來貼補家里,幫扶哥哥。樊勝美的哥哥是個無賴,不學無術,沒工作不說,還今天打架,明天協助嫖娼,不是進監獄,就是要給人承擔醫藥費。家人打電話給樊勝美的唯一目的,就是匯錢救那無賴哥哥,連同樣是女人的嫂子,也會用三分請求、七分命令的口吻讓她三天內搞定救命錢。在家人眼里,樊小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取款機,家人對小妹是無休止的索取。哥哥一出事,收拾爛攤子的必定是小妹,這個不被父母疼愛的弱女子,明明眼淚擦不干,卻不得不故作堅強,事事出頭。至于這些個哥哥留下的爛攤子,是不是小妹的責任,是不是、該不該無止境貼補下去,從來就不在樊母考慮的范圍內。
她偏袒兒子至此,理由只因他是男子。女子,就是伺候男人的從屬,女人就是要依賴、屈從男性的意志,小妹就應該永遠、無止盡地設法救哥哥于水火之中。《禮記》講:“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是男性對女性的統治和奴役權力,規定了女性對男性的服從和依附地位,“夫者妻之天”,所以樊母把老頭子、兒子看得至高無上;“夫受命于朝,妻受命于家”,所以女人為家吃苦、遭罪甚至一生都是悲劇也得忍受和屈從。給樊小妹這樣的女子造成戕害的根源,在于以男性作為宗法社會的中心本位,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環境架構。班昭著《女誡》七篇,系統地闡述男尊女卑觀念、夫為妻綱及三從四德之儀;《列子·天瑞》中有:“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在封建社會里,由于生產方式、社會倫理等因素,造成男子地位高,婦女地位卑下,一系列不平等的封建禮教曾給婦女帶來深重的壓迫,有時,女人就不是人,得不到應有的人格尊重,更甭談其他。即使在文字中也有這一隱喻:“男”由“田”與“力”構成,“田”代表生產關系,“力”代表生產力,男性擁有了生產力及生產關系,便自然而然地成為社會的主宰;擁有了生產力及生產關系,便有了經濟基礎。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也由此使男性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利。
封建禮教根深蒂固于民族文化心理中,女性自我喪失的悲劇層出不窮。即使現當代社會已經進入信息化、全球化時代,但中國封建社會幾千年的文化遺存至今仍對當代社會發生著影響。樊勝美自己,有一段也是個以男人為尊、強者為尊的信仰者。很長一段時期,她對戀愛婚姻的虛榮心理,其中也包含著對男性的“依附人格”。她曾經對王柏川無止盡地壓榨式的經濟要求甚至情感綁架,既源于對男性的依賴,也因為她急需一個強有力的臂膀,解除她背后母親、哥哥對她無止境經濟需求所造成的危機。
文化是人精神的構成,除了重男輕女,還有順從。順從文化,人才會有安全感。樊小妹對父母的孝順,和對重男輕女的默認、屈從,都成了她身上重重的殼,尤其是看到老父親不幸中風,她立馬痛哭流涕,毫不客氣地批判自己的不孝。真正的血親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問題是生恩養恩是不是就一定要剔骨割肉來還?所幸最終,小妹終于清醒地劃分了自己對家庭的責任界限,父母是她的責任,而哥哥不是。
回過頭看樊父母這樣的人,過去和現在都有,讓女孩子讀書,就為讓你早早工作,好供給家里;讓你早早嫁人,好拿大額聘禮……這其實也是現實中無數樊活生生的翻版!
封建傳統和習慣對女性的戕害,卻并未隨時代或社會經濟的發展而消失,更多的時候是以一種更隱秘的形式潛藏下來,以更隱蔽的方法運轉和影響我們,以更幽微的運作手段,表現在其不經意流露的男性中心主義話語中。
女性在社會上的生存比男性更多一份艱難,至今人們還津津樂道的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其中的“悅己”者,十有八九還是指男子。
然而,時代洪流終究還是扛著男女平等這桿大旗在滾滾向前,不論它多么艱難。在當今中國,占人口一半的當代女性中的絕大多數,正充分認識到自身的價值,她們都有著家庭主婦和職業婦女的雙重身份,承擔著家庭、社會的雙重職責,她們中的許多人已勇敢地扯掉了性別標簽,投身到社會的廣闊天地中去,迎來了自己的春天。我期待,也相信,不久的將來,類似于樊小妹這樣的悲劇在我們生活中一定會少些、再少些,她們也都能如樊勝美一般,迎來自我的覺醒和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