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時代之英雄
——珂勒惠支作品中的精神世界

劉詩源

繪時代之英雄
——珂勒惠支作品中的精神世界

劉詩源

（惠州學院 美術與設計學院，廣東 惠州 516007）

以往我們對珂勒惠支的研究都集中分析她的作品是在馬克思主義影響下對勞苦大眾同情的現實主義作品，這有著一定的歷史環境因素，因為魯迅先生將珂勒惠支作品介紹到中國并大力推崇，使得珂勒惠支的作品成為了新版畫運動藝術家們的模仿對象，20世紀初中國的版畫發展與模仿珂勒惠支的現實主義題材不可分割，加上珂勒惠支作品中特有的對底層人民的描繪使得我們理所當然的認為馬克思主義才是影響珂勒惠支的主要思想。但是，當我們拉開一定距離再去分析對比珂勒惠支作品的創作年代時會發現，更早的啟蒙運動思想才是影響珂勒惠支創作的主要思想。而啟蒙運動思想也改變了藝術家的傳統畫匠角色，使藝術家們的作品內涵表達向著更深遠的方向發展。

珂勒惠支；創作思想

多年來我們對珂勒惠支作品的認識一直局限在兩個方面，一是珂勒惠支作為近現代重要的現實主義藝術家，其作品中帶有強烈的革命意識，流露著對底層勞苦大眾的深刻同情。二是珂勒惠支作為女性藝術家，在作品中有著非常細膩的情感流露，大量歌頌母愛的作品讓人印象深刻。看珂勒惠支的作品會被一種莫名的悲傷情緒所包圍，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接插入觀者內心最脆弱的地方，讓人對她創作的圖像產生深刻的印象。珂勒惠支的作品已被介紹到中國已經有將近一個世紀的時間，但時至今日我們對珂勒惠支作品的認識依然停留在這兩方面認識。

我發現以往對珂勒惠支作品研究的文獻中有著很強烈的主觀意識和馬克思主義主觀觀念的傾向，這些觀念影響著中國的版畫藝術家及理論家對其作品的解讀，珂勒惠支的作品所表達的思想是否真如以往研究的那樣，受到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極大影響？在今天當珂勒惠支的作品以一個比較完整的形式來到中國展出之際，我們是否在認識上有所改變？它對中國當今的藝術界是否還有新的影響？

一、珂勒惠支對中國版畫創作的影響

追溯淵源珂勒惠支的作品進入中國是20世紀初，當時魯迅先生對珂勒惠支的作品十分推崇，并發起了新版畫運動，珂勒惠支的代表作《農民戰爭》也影響了中國當時一批年輕的版畫愛好者，后來這一批愛好者中的佼佼者成為了中國新木刻版畫的領軍人物。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中國老一輩版畫藝術家如古元、江豐、李樺、馬達等，其作品中幾乎都能找到珂勒惠支的影子，珂勒惠支的現實主義表現風格對中國新版畫藝術創作的影響極其深遠。

當然，珂勒惠支的作品在中國受到如此推崇除了魯迅先生的大力推薦外，其作品的內容及創作材料（木刻版畫）也非常符合當時中國版畫藝術家們的創作意圖及創作條件。木刻版畫的材料成本要求較低，表現力強，符合當時的社會需求和宣傳的手段。所以每每談到珂勒惠支，都會與20世紀初中國如火如荼的革命活動相聯系，都會與階級斗爭思想相聯系；從而主觀的認為珂勒惠支的作品中革命性是影響中國新版畫藝術創作的重要因素，我們無限放大了珂勒惠支作品在這一層面上的作用，但在特殊的歷史時期我們這樣理解珂勒惠支的作品是符合當時的需要的。

圖1 珂勒惠支：農民戰爭

圖2 德拉克羅瓦：自由引導人民

圖3 珂勒惠支：母親們

二、曾經對珂勒惠支作品的理解

所以當珂勒惠支的作品在中國特定的歷史時期出現時，我們對其作品的認識就會因當時的社會情況集中在其作品受到馬克思主義思想影響，擁有共產主義意識。

長期以來因為新中國革命題材創作的版畫作品套用了珂勒惠支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風格，使得我們很自然的認為珂勒惠支是無產階級革命藝術家，同時珂勒惠支在1927年為蘇聯共產國際組織創作了大量的宣傳海報，更加讓我們認定珂勒惠支的創作思想是受到馬克思主義或者無產階級思想的影響。

我們在可查的中文文獻中能找到大量的評論文章從不同的角度分析珂勒惠支的作品擁有無產階級情結，這方面的文獻多數是從珂勒惠支的作品立意出發，分析作品圖像上所傳達的意圖，以主觀意識解讀珂勒惠支的作品。

千篇一律的分析文章不禁讓我產生疑問，我們簡單的把珂勒惠支的作品歸納為受到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影響是否準確？在這里我們一定要明確一點就是，馬克思思想和馬克思主義思想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兩個概念有著本質的區別。馬克思思想是哲學層面的思想，辯證唯物主義是馬克思的核心思想。而馬克思主義思想是以馬克思思想為指導思想發展出來的一種主義。我們不能混淆這兩個概念，分清楚了這兩個概念對分析珂勒惠支的作品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1867年珂勒惠支出生在柯尼斯堡，1891年24歲的珂勒惠支開始藝術創作，1904年37歲她離開家鄉來到巴黎，1904年至1908年間珂勒惠支創作了其早期代表作《農民戰爭》（圖1）。而馬克思思想的形成標志應該是《資本論》完成的那一刻，《資本論》于1867年9月14日在漢堡出版，也正是珂勒惠支出生的年份；而馬克思主義思想最終形成影響力應該是1917年11月7日在列寧的領導下的“十月革命”成功到1919年3月在莫斯科成立了共產國際組織，標志著馬克思主義對共產主義事業起到了指導作用。所以說直到1919年馬克思主義思想才對世界開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11年前的珂勒惠支在創作《農民戰爭》時是否受到了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影響是存在疑問的。我們從作品的表現內容和形式去套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未免有些牽強。不過，珂勒惠支創作《農民戰爭》時人在法國巴黎。由此，我想巴黎會不會有什么影響了珂勒惠支的創作？

三、什么才是影響珂勒惠支創作思想的重要因素

如果從時間上來看，馬克思主義思想并不一定是影響珂勒惠支早期創作思想的重要因素。簡單的從圖像分析的角度套用馬克思主義思想未免太過草率，那么巴黎便是我們尋找答案的地方。珂勒惠支到達巴黎的時候法國大革命已經結束，我們從整體的社會條件來看，在馬克思主義為無產階級倡導革命之前的一百年，法國大革命已經轟轟烈烈的展開了。雖然它們兩者的根本性質不同，但是核心思想都指向了一個方向——啟蒙運動。啟蒙運動是人類社會歷史中重要的轉折點，從啟蒙運動開始，思想啟蒙開始全面影響人類的各個領域。

在啟蒙運動的影響下，法國大革命從1789年至1830年持續了將近40年，這40年間法國大革命以最激烈的方式顛覆了貴族的統治，從而帶來了民主和三權分立，人民在不斷的追求自由，天賦人權人人平等的思想成就了啟蒙運動。

法國的茨維坦·托多羅夫曾在《啟蒙的精神》一書中這樣描繪天賦人權的思想。天賦人權的思想在17和18世紀被提出，如果所有人擁有全部相同的權利，那么他們在權利方面將是平等的：平等的要求源自普遍性。這使得今天發起仍在繼續進行的斗爭成為可能：婦女在法律面前應該和男人平等；廢除奴隸制，剝奪人身自由從來都不可能合法；窮人、下層人士、社會邊緣者獲得尊嚴；兒童作為個體看待。①21

而當法國啟蒙運動重要哲學家盧梭提出人權平等概念的這一刻，代表著這一思想引領著人類打開了進步的大門。當盧梭的目光投向他周圍的社會時，他在那個社會里既沒看到權利的平等也沒看到事實的平等。正是這個原因促使他寫出了他第一次對人類生存條件的總體思考——《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該書以這樣一個嚴肅的客觀描寫結束：“一小撮人擁有多得不得了的東西，大多數饑餓的人卻缺乏必要的東西（……）這顯然是違背自然規律的。”①124而在他的另一部著作《社會契約論》中也提出一種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要求。“社會公約在公民之間建立起一個這樣的平等以致他們所有人受到相同條件的約束并享受相同的權利。”②所以說啟蒙運動的哲學家們提出權利平等的概念，也正是這一個概念的提出影響著法國人民對王權和神權的反抗。同時也影響著當時法國的很多藝術家，而這一期間哲學上一系列思想的啟蒙對藝術領域有著極大的影響。

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德拉克羅瓦幾乎前半生一直在法國大革命期間，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作品《自由領導人民》就是受到啟蒙運動精神影響的最好體現（圖2）。畫中所描繪的就是生活在巴黎最普通的百姓為了自由拿起武器，在“自由女神”的指引下勇敢沖鋒。畫中核心的自由女神也不是閃著光環的“神”，而是一個社會中最普通的女性形象。畫中有各種各樣職業的人民，有孩子、有中產階級，他們不為任何主義不為任何政權抗爭，他們只為爭取自己的自由而拿起武器。德拉克羅瓦表現的正是這些平時生活在社會底層被壓迫的百姓，為自由為人權勇敢站出來，這件作品不是在歌頌“自由女神”一個人，而是在歌頌為自由而戰的平民英雄。

德拉克羅瓦的《自由領導人民》說明了啟蒙運動對藝術有兩個重要的影響，第一是作為藝術家，在某種程度上開始受到哲學的影響，藝術家已經不局限于形式主義的束縛，開始希望表達真正自我的思想，創作的題材與內容也不在局限于神話、圣經故事、王權貴族肖像等一系列固定題目。對英雄主義的歌頌也不再局限在歷史上的英雄人物，他的創作開始融入自己的思想與理想，追求人人平等觀念和對平民英雄歌頌。

第二，啟蒙運動思想賦予每一個人權利，而每一個人作為這個社會的組成部分也要負擔起相應的責任，每一個公民都要為爭取自己的權利而發聲。同時，作為這個社會中的一員也應該有相應的社會責任感。很多藝術家受到這一思想的影響，愿意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寄情于作品，通過圖像的創造來傳遞思想，圖像的傳播力量是巨大的。德拉克羅瓦創作的《自由領導人民》所帶來的社會影響巨大且深遠，所以這件作品在法國歷史中會如此的重要，也被收藏在盧浮宮中。

啟蒙運動思想在歐洲經歷了整個19世紀的發展，在20世紀初已經根深蒂固，甚至說馬克思思想的形成也逃不開啟蒙運動的影響。所以，1904年身在巴黎的珂勒惠支創作其代表作的《農民戰爭》我們很難確定她是否受到德拉克羅瓦作品的影響，但當時歐洲整體的思想氛圍趨向于追求自由，為自由而戰，每一個人都有得到平等的權利。且珂勒惠支的作品在選題與情感切入點上都符合這一思想潮流，珂勒惠支的作品與德拉克羅瓦的《自由引導人民》在核心思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作為藝術家，珂勒惠支的作品關注的是社會中最底層最苦難的人們，作品中所展示出的人文情懷才是她作品的精髓，如果從這個角度看珂勒惠支所起到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責任感，對平民英雄的歌頌情懷才是她作品永恒經典的原因。

四、重新理解珂勒惠支

2015年底，中國美術館與德國國家歷史博物館在中國美術館聯合舉辦了“黑白的力量”——凱綏·珂勒惠支經典作品展，讓我們可以近距離的接觸到凱綏·珂勒惠支的作品，展覽展出了大量珂勒惠支的經典原作，可以讓我們體會到珂式藝術帶來的震撼。

可是當真正的“珂勒惠支”原作來到了中國時，我們是否明白珂勒惠支的作品真正的想要表達的是什么，而“她”的到來又會給我們帶來怎樣的啟示？

珂勒惠支一生的創作一直離不開兩個最主要的主題，抗爭和母愛。珂勒惠支作為一位母親曾體會過自己的兒子在戰場上犧牲后的痛苦，所以她能夠明白千千萬萬的母親失去兒子的痛苦。當一個藝術家能夠將自己最真實的感受表現在作品當中時便是最有力量的表達。

《母親們》這件作品堪稱是珂勒惠支母愛題材經典作品之一（圖3），這件作品描繪的是環抱在一起的母親們，竭力保護著懷里的孩子們。母親們很無助，但是也非常堅強。珂勒惠支的很多作品中描繪的母親們即使眼里露出絕望，可雙手依然緊緊地保護著自己的孩子。這是作為母親的本能，珂勒惠支的作品形式簡單且有力量，不失細節。珂勒惠支就是在歌頌她心中的英雄，這些母親就是她心中的英雄，她在描繪的是那個時代真正的英雄。她看到的是最底層最平凡的人為了自由為了生存不斷的吶喊不斷的抗爭，此刻珂勒惠支眼中最偉大最崇高的人就是她眼前的這群最普通的平民英雄。

珂勒惠支與她同時代的印象派大師們不同，印象派大師們幾乎都在描繪著美好的生活，沉迷于光影和色彩在畫布上的奇妙變化。為能得到學院派認可擠破頭也要進入沙龍展出，印象派大師們還是在尋找著自我成功的途經。而珂勒惠支則不同，她所描繪的，是那個時代真實的世界，一個真實的充滿了殘酷、絕望、無助的世界，同時又歌頌著那些為自由而抗爭的靈魂。珂勒惠支是發自內心表達著自己內心的情緒，作為藝術家她做到了她應盡的社會責任。

所以我們說珂勒惠支的作品核心直指19世紀啟蒙運動帶給歐洲的啟蒙思想，而充分表達內心的精神世界也開始成為了藝術家們追求的目標，藝術家已經不是在最求完成神權與王權給予“訂單”的畫匠，也不再追求華麗圖像的細致刻畫。珂勒惠支的作品已經擺脫了這一切束縛，她追求著一個自由的靈魂。她的作品不拘泥于個人的小情趣，而是在追求精神上的大情懷。這也是珂勒惠支作品的最核心的精神世界。

最后如果我們把珂勒惠支看作是美術史中的一個點，透過這個點去看整個歐洲藝術的發展，會發現啟蒙運動思想對歐洲藝術領域的影響非常深刻。在啟蒙運動的影響下藝術家的創作更傾向于對內心的探索，創作的作品所表達更為主觀。新思想賦予每個人新的權利對這個社會的責任感讓藝術家意識到，他是這個社會的一份子，他要肩負起作為藝術家的社會責任。而這一時期的藝術家們開始努力擺脫曾經畫匠的角色，不再是受人之托只能畫神話英雄的匠人。他們將這個時代的責任扛在肩上，通過圖像記錄這個時代，這種帶有人文情懷的作品更加震撼人心，這樣的圖像也才更有力量。珂勒惠支的作品能夠如此震撼，正是滿足了上面所有的條件。她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她創造出的作品是那個時代最有力量的圖像，也使她成為了那個時代的偉大的藝術家。

注釋：

①〔法〕茨維坦·托多羅夫.啟蒙的精神.[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

②《社會契約論》，第2章，第4節.

The Hero of the Era of Painting, the Spiritual World in Kaethe Kollwitz 's Works

LIU Shi-yuan
（School of Art and Design,Huizhou University, Huizhou 516007,China）

In the past our research of cosette le hui branch has focused analysis of her work is in under the influence of marxism sympathy for poor people's realistic works, there is a certain historical environment factors, as lu xun, cosette, we introduce the works to China and strongly promote, make cosette, hui branch works became the new art movement artists imitate objects,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20th century Chinese art development and imitate cosette, hui branch of realism theme is indivisible, and cosette, hui branch works in the depiction of the underlying people's cause we took it for granted that marxism is cosette, hui branch of the main idea. However, when we go a certain distance between analyzed cosette le will find the works of creations, the enlightenment thought is the earlier affects cosette, the main ideas of the creation. And the enlightenment thought has also changed the traditional artist limner role, express the artists of connotation in the direction of the further development.

Kaethe Kollowitz;creative thin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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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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