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函
“場”,最初是一個物理學概念,引入社會心理學領域形成了場域理論。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提出社會由諸多建立于人群想象之上的場域組成,它是社會成員按某種邏輯共同形成的,也是每個人參與社會活動的空間①[法]布迪厄、[美]華康德著,李猛、李康譯:《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11-16頁。。場域這一概念最早在中國應用,是劉建明教授提出的輿論場,劉建明教授認為“輿論場是包含若干相互刺激因素,使許多人形成共同意見的時空環境”②劉建明:《宣傳輿論學大辭典》,經濟日報出版社,1992年,第360頁。。
“微傳播”是新媒體時代新的傳播方式,指的是“以微博、微信、移動客戶端等新媒體為媒介的信息傳播方式”。“微”突出其特征是微型化,內容容量小。與傳統媒體相比,在微傳播場域中,信息的互動性強,能擴大公眾參與。互動性優勢突出的微博,為醫患溝通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短小的樣式使得其更靈活和便捷,信息傳播速度快。個性化、私密話的信息應用,用戶的個人表達欲強烈。微傳播場域伴隨著開放性,受眾可以傳播自己的觀念,表達自己的看法。但是,微傳播場域的開放性伴隨著碎片化、零散式的閱讀方式。在微傳播場域中發布的許多內容都是片面且瑣碎的,碎片化的信息使得受眾信以為真,在未明辨是非的情況下信以為真便滋生了謠言。
“客觀公正真實地傳播新聞事實”,是對新聞媒體的要求,也是新聞專業的一種信念。然而卻有一些媒體忽視新聞報道的尺度和報道立場,在報道時唯點擊率和閱讀量為首,以吸引眼球的標題和聳人聽聞的夸張報道混淆事實真相,催化社會民眾不安。2016年10月30日,山東電視臺《生活幫》播出一條新聞:山東濰坊一女子通過剖腹產生下二胎后,肚子一直疼了兩個月,吃不下東西也睡不好,記者介入調查后,得知原來她腹中是有一個“異物”,而這“異物”竟然是醫生在她生孩子時“忘”在她肚子里的紗布!這一事件在報道后迅速引發了輿論關注,導致輿論譴責院方的失責行為。然而,2016年10月31日,微博用戶一個有點理想的記者發布了與《生活幫》所報道的內容截然相反的微博,2016年11月2日,在環球時報官方微博發布完整新聞還院方清白以后,輿論開始反轉,最終平衡了輿論場。
大眾傳媒在醫患沖突事件傳播中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呢?首先,大眾傳媒是社會健康環境的瞭望者,是健康、環保事件的動員者。當醫療政策制定出臺時,大眾傳媒在社會上進行呼吁和助推;其次,大眾傳媒傳播普及醫學類、健康類的知識,向大眾傳播醫學、醫療領域的最新的社會動向;最后是大眾傳媒發揮議程設置的功能,能夠引導社會輿論。因此,大眾傳媒在社會中設定醫療沖突事件議題,同時又引導著輿論。
令人遺憾的是,當醫患沖突事件發生后,媒體大肆轉發極具煽動性的文章,而對于醫患沖突事件的進展、科學答疑以及涉及醫學專論等帶有深度剖析的文章卻總是滯后。等到專業性信息開始出現之時,謠言已經給民眾留下了不安與不信任感。部分媒體為了搶奪先機在報道醫患沖突事件時,追求異常、轟動的效果,在未獲得權威消息、沒有查證真假的情況下,利用主觀的推測和想象拼湊事實,而忽視新聞最基本的真實性,增加公眾的恐慌。頻發的醫患沖突事件在媒體上呈現出虛假報道,誤導受眾;語言煽動性強,缺乏深度報道;傳播碎片化信息等特點,在社會上營造出“醫強患弱”的擬態環境,加劇了醫患雙方之間的認知差異。
提出培養理論的學者們認為,大眾傳媒帶有自身傾向性,像人們提供的現實世界與實際之間存在偏差,這種不是短期的,而是一個長期的、緩慢的“培養”過程。這個培養過程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在醫患沖突事件當中,媒體傾向于選擇“醫療體制問題”“醫生無能”等事實展開,人為地營造出對于醫方偏見的擬態環境,使得網民形成對醫院不滿、醫生無能、患者同情等刻板印象,有研究者指出:“網民的刻板印象是網絡事件形成的重要社會和文化心理因素之一”①張潔:《淺析網民的刻板印象對網絡事件形成及發展的影響》,《新聞天地》,2011年第8期。。在微傳播場域之中,網民接收到的信息往往都是碎片化的,部分媒體為了搶占先機,在未了解事實真相、沒有經過調查采訪就率先發布消息,傳播信息的不全面、事件邏輯的缺失,更加劇了網民對于醫方的刻板印象。比如在北醫三院孕婦死亡事件中,雖然孕婦死亡的原因與醫生無關,是醫學手段無法解決的。但是在患者及網民的刻板印象當中,認為醫治失敗是由于醫生不作為導致的。
1974年,諾依曼在《傳播學刊》中提出“沉默的螺旋”理論,諾依曼認為“人們在發表意見或者態度時會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如果自己的意見與周圍的意見不一致時,他們更傾向于保持沉默”。當醫患沖突事件發生之后,網民在微傳播場域之中針對事件公開發表自己的看法和觀點。然而在群體中生活的網民總會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這個影響來自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對于醫患關系的刻板印象,絕大多數人會認為患者處于劣勢,對患者的同情、對醫方的譴責;另一方面是媒體的不實報道營造出了“醫強患弱”的群體環境,隨著媒體報道的增多,加劇了網民的刻板印象,使得微傳播場域中出現越來越多的對于醫者的譴責。網民在網絡空間的發言總會帶著從眾心理,當自己是從屬于絕大多數意見時,會跟隨者網絡環境中的意見譴責醫方,當自己是從屬于少部分人的意見時,迫于場域中的輿論壓力,網民普遍會選擇沉默或者附和大部分人的意見。不實的報道在場域之中的呈現,使得醫方的聲音與表達在網絡空間中從屬于少部分人的意見,醫方的表達不被網民所接受,嚴重者遭受網絡暴力,長此以往,醫患沖突事件發生之后,總是遲遲不見醫方的回應,這種沉默更助長了患方的聲音,加劇了雙方的認知差異。
話語權泛指一般人享有的發表意見的權利或在某些方面有發言的權威性。微傳播場域中的每個人都享有話語權,網絡空間解放了患方的話語權,甚至激發了患方表達的欲望。大眾媒體把關人的角色在進行傳播時,會首先對信息篩選,過濾掉一部分不適合傳播的言論。互聯網時代,大眾媒體把關人角色削弱,以往未能進入到傳播之中的言論在網絡中得到釋放的空間,微傳播場域成為患者和醫者雙方博弈的戰場。在這場博弈之中,患方對話語的表達有著高漲的熱情,表達對于醫生的質疑、對醫療體制的不滿,甚至還有對醫者的人身攻擊。作為博弈另一方的醫者則處于被動、消極的狀態,一些受傳統思維定勢影響的醫者不屑于在場域中表達自己的觀點,另外一些有著表達欲望的醫者,在“醫強患弱”的輿論環境里,不敢于表達自己的觀點。經濟學中的“馬太效應”在網絡傳播空間中,表現為輿論會一邊倒的傾向于支持掌握更多話語權的患方,醫方的話語表達處于劣勢狀態,醫患雙方在微傳播場域中的話語權失衡。
法國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中指出“群體是沖動、易變和急躁的;群體易受暗示、輕信;群體情緒夸張、單純;群體偏執、專橫、保守;群體既可能有極低的道德水平,也可以表現出個體根本達不到的崇高”②[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年,第21-41頁。。長期以來,處于醫療沖突事件當中的患者,普遍認為自己是弱勢群體,醫者占據主導地位。當雙方產生分歧時,患者及其家屬期望中的治療效果沒有得到實現,認為自己的權益受到了侵害,此時心里對醫者帶有嚴重的怨恨與不滿情緒,這種負面情緒一時難以消解。場域中的網民在醫患沖突事件中,對與自己觀點不同的聲音進行攻擊甚至侮辱,積累到一定程度,極易發展為群體性事件。
對于醫者而言,在日積月累的工作之中,常常接觸到病人的不理解甚至是辱罵,認為自己在職業中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對于患者也會產生憤怒、不滿的情緒,加劇了醫務人員這一群體的消極情緒,因此醫務人員帶來的群體性事件也經常發生。
現今社會已經是“風險社會”,風險無處不在,并且借助新媒體技術使“蝴蝶效應”凸顯:任何一則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引發一場輿論風暴。在充滿風險的互聯網時代,真相可能隱藏在大量的碎片化信息或者正在進行的新聞調查之中,公眾難免會被錯誤的信息誤導,做出錯誤的判斷。因此,媒體及從業人員一定要做好把關人的角色,增強責任意識、客觀報道意識,在措辭的嚴謹性、報道的規范性方面都必須改進。媒體應做好輿論監督,對社會中的風險提供預警,為公眾表達意見提供平臺。
新聞媒體是社會環境的守望者,自覺恪守法律和道德底線是每一個媒體機構、每一位媒體人的必然選擇。新聞媒體應當發揮責任擔當的作用,首先要把握住大局和自己的定位,明確報道醫患沖突事件的基調;二要以正確的導向、公益趨向為前提,打造媒體的傳播力和輿論引導力。引領著受眾向前的應當是事實與真相。媒體應當反思在醫患沖突事件中的失責行為,要堅守道德及責任底線,將自律與他律相結合,敢于回應社會問題,努力建構和傳播正能量,發揮媒體傳播信息、教育大眾、守望環境的正面功能,進行積極的輿論議程引導。
微博場域中的每個人都成為信息的傳播者。社會上每一個參與討論的公眾,對事情的走向都要負有責任,只是責任大小不同。公眾在微傳播場域中表達自己的看法,由此形成的輿論在醫患事件的各個發展階段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公眾的媒介素養、法律素養參差不齊,患者以及支持患者意見的一方在場域中表達自己的主張時,難免被來勢洶洶的網絡輿論裹挾,做出有悖理性的判斷。因此,公眾在面對謠言時,要提高辨別是非能力,不做謠言的傳播者。
微場域中的自媒體,缺乏新聞專業主義的教育,需要對自媒體進行專業或準專業的新聞主義教育,使其建立起對新聞價值觀念、新聞是非標準、新聞報道尺度、新聞法制規范、權利與責任的關系等方面的充分認知。其次通過傳統媒體、傳統媒體的自媒體平臺、互聯網的法制規范對公民的言論、行為進行教育、約束和規范,使網民言論更趨向于理性,使微博等自媒體更具有公信力。
對于醫患沖突事件,患方有憲法和法律賦予的知情權,媒體有報道權,醫院、政府等機構有責任公開信息滿足公眾和媒體的這一權利。當社會公眾情緒緊張時,對信息較為敏感,需要提供充分的信息,向社會披露信息、澄清事實,消除公眾的不確定性。加強醫患溝通,這不僅需要醫方公開醫療服務信息,建立與完善醫療信息披露制度,更要政府發揮監管的作用,完善醫療行業的服務監管體系,加強政府對醫療糾紛事件處理的機制,杜絕形式化、虛無化的服務機構,切實保證醫療保險公司各制度的有效落實,保障患者和醫方的合法利益。此外,更重要的是,要建議醫患雙方暢通表達意見的渠道,健全專業化的第三方調解機制,中立、公正、專業的調解機制能平等、客觀看待醫患糾紛中出現的各類問題,提供專業的鑒定能力和調解能力,使得醫患雙方都能暢通表達自己的意見,平衡醫患雙方之間的話語失衡與認知差異,推進健康中國的建設。
[1]劉建明.宣傳輿論學大辭典[M].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1992.
[2][法]布迪厄,[美]華康德.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M].李猛、李康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
[3][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
[4]黃楚新.新媒體:融合與發展[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16.
[5]施琳玲,陳霖.網絡空間醫患話語權失衡現象的成因分析[J].醫學與哲學,2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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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常菲.對立認同與群體極化:論新媒體空間的話語生產——基于系列醫患沖突事件的分析[J].新聞研究導刊,2016(24).
[8]馬旭.“微傳播”場域中的信息碎片化與誤讀——基于“羅爾事件”中一個細節的網絡民族志考察[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5).
[9]葉林峰.旁觀者的想象:新媒體的輿論場解析[J].當代傳播,20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