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夢姣
梁昭明太子蕭統召集門下主持編著了我國現存最早的賦詩文總集《文選》,其中收錄自先秦至梁代一百三十人七百余篇作品。因所含文學作品頗豐,有“文章淵藪”之稱。唐代日僧遍照金剛在《文鏡秘府論?南卷?集論》中對蕭統評價甚高,可與劉孝綽并稱,認為昭明太子編纂《文選》,功勞“畢乎天地,懸著日月”。學者對《文選》的研究始于隋朝,蕭該著《文選音義》開辟選學;隋唐之際,曹憲在江淮間講授《文選》時著成《文選音》,至此“選學”之名創立。陸游《老學庵筆記》中對當時《文選》流行的盛況有所記載,作為科舉著文的主要參考書,士子之間盛傳“《文選》爛,秀才半”。宋元時期,《文選》學受到一定的冷落,研究處于低谷。明代《文選》研究開始回暖。到了清朝,選學全面復興,形成了選學發展史的最高峰。清朝選學研究的主要成果之一胡刻本,即是現今學界流傳、使用最廣泛的本子,為清代胡克家對《文選》研究的成果。
《文選》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上的地位引得后世學者競相為其作注,唐代李善所作是今存《文選》古注中最具有研究價值的注本。李善在《上文選注表》中寫道:“勉十舍之勞,寄三余之暇,弋釣書部,愿言注輯,合成六十卷”,由此可見李善為《文選》作注所付出的精力,以及做注所采用的征引式注釋方式。清朝選學研究達到頂峰,因為李善注嚴格的注釋體例,時人開始對《文選》李善注的注釋體例做專門研究。張云璈在《選學膠言》中單列一卷對李善注例做研究,開選學研究李善注例之先河。張云璈認為,李善注釋《文選》自有其體例,不明白其注釋體例,便不能理解李善注的精到,有五臣注混入李善注的就不能區別。由此可見,若要區分五臣注和李善注,首要任務是理清李善注例。
《文選》李善注中,有一部分篇目的作者下明確標明采用前人舊注,例如:卷二《西京賦》作者張衡,下標“薛綜注”。經統計,以這樣明確的方式標記出的篇目分散在賦、詩、騷、典引、連珠幾類文體。分別為:《二京賦》沿用薛綜注,《蜀都賦》《吳都賦》沿用劉淵林注,《魏都賦》沿用張載注,《子虛賦》《上林賦》沿用郭璞注,《射雉賦》沿用徐爰注,《魯靈光殿賦》沿用張載注,《思玄賦》沿用舊注(因舊注者姓名不詳,記為“未詳”),《詠懷詩》用顏延年、沈約注,《典引》用蔡邕注,《演連珠》用劉孝標注,《楚辭》用王逸注,均屬此類。其中,明確標明注者共十人。《魏都賦》沿用張載舊注,然而《魏都賦》下卻漏標了張載的名字。《思玄賦》下也明確標明注者不詳。這些都計入此類。但在實際的注釋過程中,李善注《文選》引用舊注的體例并未統一。比如:卷四左太沖《三都賦》下明確標明用劉淵林注《蜀都賦》《吳都賦》,張載注《魏都賦》,今胡刻本看到《三都賦序》下卻只有“劉淵林注”;卷八楊雄《羽獵賦》用顏師古注等《漢書》舊注之類,或因“傳寫之疏漏”,并沒有在篇首題其姓名;卷十四班固《幽通賦》用曹大家注則散標與每句之下,篇首也沒有標明所采用注釋的作者姓名。據統計“凡舊作注者二十三人,及不知名者所注,賦十四,詩十七,楚辭十七,設論符命各一,連珠五十。李氏皆標明某注,不似后人之攘己有也。”汪師韓認為,舊注中卷五《吳都賦》未標明的還有劉成、殷仲文注,卷六《魏都賦》中還沿用了曹毗注,卷四《南都賦》乃皇甫謐注,《子虛賦》還有張揖、司馬彪、晉灼注,《上林賦》仍有張揖、司馬彪、韋昭注,《甘泉賦》實際為服虔、晉灼、張晏、孟康注,《幽通賦》用項岱注,《答賓戲》是舊注,這些舊注都沒有在標題注顯示出來。由此可見,李善在為《文選》作注過程中引用舊注所采用的體例并不一致。
關于李善為《文選》作注時引用舊注的原則和態度,可以《西京賦》為例,《西京賦》“薛綜注”其下有:“舊注是者,因而留之,并于篇首題其姓名。其有乖謬,臣乃具釋,并稱臣善以別之。他皆類此。”這一條是李善關于引用舊注原則的直接說明,包含四層意思。第一,如果該篇現有的注釋準確精到,且能被李善本人認可的話就可保留直接采用,如:《籍田賦》潘安仁下注有“《籍田》《西征》咸有舊注,以其釋文膚淺,引證疏略,故并不取焉。”第二,被保留舊注的篇目在篇首題注上所用舊注者的姓名,按照這樣的標準統計得到的就是前面所說的引用舊注有名字者共十人(具體篇目見前文)。第三,如果舊注有什么“乖謬”之處,李善就在文中解釋清楚,當然實際情況是李善對其所保留的舊注內容,亦有所刪節,并不是完整保留下來。《文心雕龍?指瑕》篇云:“《西京賦》稱中黃育獲之儔,而薛綜謂之奄尹,是不聞執雕虎之人也。”胡刻本《文選》中篇目《西京賦》薛綜注下并無“奄尹”之說,不可排除李善因其乖謬而刪之這種情況的存在。現在已看不到舊注,無處考證。第四,“稱臣善以別之”,對于注釋有乖謬之處,以“臣善”這樣的方式標注,實際上胡刻本中所見的是“善曰”,且前面并沒有一個“臣”字。而現存唐寫本殘卷“永隆本”《西京賦》的李注中,是以“臣善曰”與舊注相區別的。這一點也是胡刻本的一個特點,可以用作《文選》的版本區分。
李善在引用舊注時也出現了和舊注解釋不同的情況。《西京賦》下有一條:“心奓體忲”。薛綜注:“奓、忲,言公子生于貴戚,心志奓溢,體安驕泰也。泰,或謂忲習之忲,言習于好也。”善注:“《聲類》曰:奓,侈字也。昌氏切。《小雅》曰:狃,忲也。”對于這種情況,李善的處理辦法是舊注與己注并存。而實際的情況是李善與薛綜二人作注時解釋字義所依據的字書不同,這類出現作注者和舊注者解釋不同的情況,李善并沒有以刪注的形式修改,而是兩注并存,也是對后人負責的態度,而并非如前文關于“奄尹”之說刪注處理。另有一條“有馮虛公子者。”薛注云:“馮,依托也。虛,無也。言無有此公子也。”善注:“《博物志》曰:王孫、公子,皆古人相推敬之辭。”對“馮虛公子”的解釋,薛綜只注了馮、虛二字之意,認為沒有馮虛公子的存在。而李善則引《博物志》證實公子乃古人之間相互尊重推崇的一種稱呼,對舊注有誤之處采用補充的方式,同樣地保留舊注原貌。
汪師韓《文選理學權輿》認為舊注中,卷五《吳都賦》還有增劉成、殷仲文注,卷六《魏都賦》還有曹毗注,卷四《南都賦》為皇甫謐注,《子虛賦》仍有張揖、司馬彪、晉灼注,《上林賦》仍有張揖、司馬彪、韋昭注,《甘泉賦》為服虔、晉灼、張晏、孟康注,《幽通賦》還有項岱注,《答賓戲》為舊注,這些舊注都沒有在標題注顯示出來。按照這樣的標準整理胡刻本《文選》,即出現卷八楊雄《羽獵賦》用顏師古注等《漢書》舊注之類,卷十四班固《幽通賦》用曹大家注則散標句下,篇首都沒有標明采用注者的姓名這種情況。這樣牽扯到的問題就是李善對舊注的界定。李善作注本來就采用的是征引式方法,作注時征引繁博,即使是用別人的舊注,其注又是輾轉征引,引用舊注篇目中以“善曰”補充的注釋和其他的篇目中李善所作的注都引用了大量書目。根據汪氏粗略統計“凡經傳八十種,經類十八種,總經訓三種,小學三十六種,緯侯圖讖七十三種,正史八十一種,雜史六十九種,史類七十三種,人物別傳二十三種,譜牒十二種,地理九十九種,雜藝四十三種,諸子八十五種,子類三十八種,兵書二十種…雜文三十七種,都十三類,一千六百八十九種,其引舊注一十九種,尚不在內。”這樣的情況下不能忽視舊注者與李善注所引書目一致的情況,也不能把所有原有注釋都理解為李善體例中所說的“舊注”,因此關于李善注《文選》時引用舊注的梳理也應注意這一方面的問題。
[1][南朝]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77.
[2]屈守元.文選導讀[M].成都:巴蜀書社,1993.
[3]鄭州大學古籍所編,中外學者文選學論集(下)[C].北京:中華書局,1998.
[4][宋]陸游.老學庵筆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9.
[5]侯冬梅.胡刻本《文選》李善注注例應用情況研究[D].[碩士學位論文].河南大學,2007.
[6]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