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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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譯中國古代艷情小說中的性民俗與性文化解讀
李逸津
(四川大學中國俗文化研究所,四川成都 610064)
1977年問世的馬努辛譯《金瓶梅》兩卷集,基本忠實地譯出了原文場景和人物話語,不愧為優秀的俄文譯本,但也存在著兩種語言文本之間譯介和傳達所必有的信息衰減與遺失。李福清為該譯本第二版撰寫的前言《蘭陵笑笑生和他的長篇小說〈金瓶梅〉》,是蘇聯時期中國艷情文學研究中真正涉及作品情愛內容,并對其進行了深入分析和研究的一篇重要論文。蘇聯解體后,莫斯科正方出版聯合體于1993年推出名為《中國色情(Китайскийэрос)》的文集,將中國古代色情文學與性哲學、性醫學方面研究論文融為一體,構成一部圖文并茂的“中國性學”大全,有助于讀者建立起有關色情與性在古代中國文化中地位的完整概念。
俄譯;中國;色情文學;性學
俄羅斯在蘇聯時期對中國古典小說的譯介與研究,一直把在中國被視為“淫書”的艷情文學列為一項重要內容。蘇聯時期的研究具有偏重社會歷史視角與文獻考據的特點。上世紀20年代蘇聯曾出版列文譯自法文的《俠義風月傳(好逑傳)》(國家文學出版社1927年版)和澤德巴姆譯自德文的《二度梅》(莫斯科,聯邦出版社,1929年版)。新中國成立后,隨著中蘇兩國當時文化交往的熱絡,蘇聯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出現過一次高潮。在中國古代艷情文學方面較有影響的研究成果有莫斯科遠東研究所漢學家熱洛霍夫采夫在1969年出版的專著《話本——中世紀中國的市民小說》(其中涉及《金主亮荒淫》、馮夢龍《情史》等作品);沃斯克列辛斯基的《隔簾花影》研究;戈雷金娜的《中世紀中國的短篇小說》(1980年,其中論及中國古代艷情文學如《趙飛燕外傳》《吳紫玉傳》《鶯鶯傳》、劉斧《青瑣高議》、瞿佑《剪燈新話》中的有關片段等);馬努辛的《金瓶梅》翻譯(兩卷本,1977年)與研究,以及李福清的《金瓶梅》研究等等。
由于文化傳統與民族心理的不同,加之中國古典小說原文文本轉譯成俄文后,原文描寫性活動、性心理,在中國人看來頗具挑逗性、誘惑性的文字,及其字里行間所隱含的微言大義,往往因難以言傳而大大減弱。所以蘇聯漢學家對待中國文學中的色情描寫,一般沒有中國學者那種神秘、隱晦、難以啟齒之感。同時,蘇聯時期的漢學家研究中國色情小說,主要的興奮點并不在于小說的色情內容,而是從社會學的文學觀念出發,著眼于文人小說與時代社會生活、民間文學傳統與哲學宗教思想的聯系,著眼于小說題材的淵源流變,對小說的色情內容本身,涉論并不多。所以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談論這些在中國被列為“禁書”的作品。
比如熱洛霍夫采夫的專著《話本——中世紀中國的市民小說》,一方面根據話本與洪邁《夷堅志》進行比較,另一方面根據對馮夢龍《情史》的分析,發現了筆記對話本的影響,也看到話本題材怎樣反過來影響筆記。再如老漢學家沃斯克列辛斯基研究《隔簾花影》的論文《十七世紀長篇小說〈隔簾花影〉的宗教觀點》[1]222-246,通過分析小說情節的“網狀結構”,即一方面有主人公西門慶與南宮吉、孝哥與惠哥遭遇的連貫性,另一方面也存在著由“前緣”所決定的基本情節之間的聯系。說明小說如何用夢境來表述萬事皆由前定,如何安排意外和偶然的因素等等,指出在小說藝術構思中體現了佛教因果報應的思想。女漢學家戈雷金娜1980年出版的專著《中世紀中國的短篇小說(情節的起源及其進化)》,通過研究傳奇小說中動物妖怪偷妻、娶仙女、水靈物崇拜與游水府等情節的演進,以及它們同3—6世紀神話故事的聯系,指出:“傳奇體裁的特殊性即在于,這種故事永遠保持著最初的民俗學聯系的痕跡。舊的民間文學主題的演進和變化是這種故事類型發展的過程。”“早期短篇小說的發展極緊密地與民間故事相聯系,并由此決定了(傳奇小說)主人公的同類型性及缺乏情感表現的特點。”[2]277-278以上這些論著,都體現了蘇聯時期的研究偏重社會歷史視角與文獻考據的特點。
1977年,莫斯科國家藝術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由莫斯科大學東方語言研究所副教授維克多·謝爾蓋耶維奇·馬努辛(Виктор Сергеевич Манухин ,1926—1974)翻譯的《金瓶梅》兩卷集。據我國浙江師范大學高玉海教授考察:“B·C·馬努辛在1969年即完成了《金瓶梅》的全部譯稿,但由于當局的嚴格審查和出版社所做的大段刪節,使得該書在作者去世三年之后才得以出版。”[3]78該版本詩詞譯文為根納季·鮑里索維奇·雅羅斯拉夫采夫(Геннадий Борисович Ярославцев,1930—2004)譯,李福清注釋。后來到1986年再版時,由李福清作了題為《蘭陵笑笑生和他的長篇小說〈金瓶梅〉》的長篇序言。
馬努辛譯本對《金瓶梅》原本作了很大的刪節,如高玉海所指出:“實際上篇幅只有《金瓶梅》原作的五分之二多一些。”[3]78這里僅舉1993年莫斯科正方出版聯合體出版的《中國色情》一書所收馬努辛譯《金瓶梅詞話》第五十一回《月娘聽演金剛科 桂姐躲在西門宅》為證:該回中除了有些詩詞、次要人物對話和敘述過程中的細節描寫,以及某些情節前后的鋪墊概述被略去之外,大段刪節的有“派來保赴東京為桂姐說情”“王六兒托來保給女兒帶物”“桂姐為月娘唱曲”“西門慶在夏提刑府會見倪鵬”、“薛姑子為月娘講佛法”等情節,以及自“巡按宋老爺送禮來”至回末近3 000字被略去。此外西門慶與潘金蓮在床上交歡的細節描寫,也略掉不少。這里除了有些中國描寫情愛活動的隱語、詩詞難于翻譯的原因之外,也有蘇聯時期出版物比較注意社會道德凈化,對淫穢色情內容嚴加控制的因素。如原作中下面一段西門慶與潘金蓮床戲的描寫:
這婦人便將燈臺挪近床邊桌上放著,一手放下半邊紗帳子來。褪去紅裈,露見玉體。西門慶坐在枕頭上,那話帶著兩個托子一味弄得大大的,露出來與他瞧。婦人燈下看見,嚇了一跳,一手揝不過來,紫巍巍,沉甸甸,約有虎二。便眤瞅了西門慶一眼,說道:“我猜你沒別的話,已定吃了那和尚藥,弄聳的恁般大,一位要來奈何老娘。好酒好肉,王里長吃的去。你在誰人跟前試了新,這回剩了些殘軍敗將,才來我屋這里來了?俺每是雌剩雞巴肏的,你還說不偏心哩!”
俄譯為:
Цзиньлянь подвинула к постели светильник, опустила газовый полог, скинула красные штаны и обнажила свой белый ,как нефрит стан . Симень сел на подушку. У него на том самом висела пара подпруг, и выйдя наружу, тот предстал взору вставшим в полный рост. Цзиньлянь увидев зто, даже подпрыгнула и всплеснула руками. Высился пурпурный пик и грохотало, Будто сошлись два тигра. Бросив страстный взгляд на Симэня .Цзиньлянь сказала:
—Догадываюсь,что у тебя одно на уме. Не иначе как снадобье монаха подействовало. То-то грозный вид! Хочешь меня доканать?Отборное другим,а моя уж такая доля—с подбитым маяться. С кем сражался, говори !Где это тебя так подбили?Когда чуть жив, ко мне приходишь?Копешно, где мне с другими равняться!А еще говоришь,будто ко всем одинаков.[4]468-469
這段話回譯成中文是:
金蓮把燭臺挪到床前,放下紗帳,脫下褲子,露出玉石一樣的胴體。西門坐在枕頭上,在他那個地方(筆者注:俄語用于指男性生殖器的隱語)吊著一對馬肚帶,向外翻出,一個挺立的大家伙出現在眼前。金蓮看到這個,拍手跳了起來。一座紫紅色的山峰聳立著并轟然作響,好像遇見了兩只老虎。金蓮用激情的眼光瞥了西門一眼,說道:“我猜,你心里想的就是一件事。沒別的,就是和尚的藥起作用了。看那可怕的樣子!想毀了我嗎?上等的都給了別人,而我的命就是用這累壞了的?說,你跟誰干過了?到半死不活的時候到我這里來了!到底我在哪里和人家一樣?還說對所有人都一樣呢!”
應該說,馬努辛的這段譯文基本忠實地譯出了原文的場景和人物話語,不愧為優秀的俄文譯本。但任何兩種民族文化、兩種語言文本之間的譯介和傳達,必然有信息的衰減和遺失。從我們所引這段俄文譯文可以看出,俄譯本在翻譯中已經把中文原文的淫穢文字或多或少地凈化了,如潘金蓮作為一個市井潑婦,其脫口而出的許多生動形象的俚語、俏皮話,以及下流的污言穢語,在譯文中就有所缺失、減弱和過濾。這在兩種語言系統對譯中固然是一種不可避免的遺憾,也是在異民族文化交流與接受中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原則的必須,但對讀者感受原作人物風神氣貌,把握人物思想性格,不能不說有所損害。此外,馬努辛譯文中也有對原文理解不準確的地方,如原文說的“虎二”,據白維國《金瓶梅詞典》的解釋,是“比虎口大出二分”[5]224。相當于平常說的“一扎多長”。俄文譯者不知道中國民間這種計量方法,按原文直譯,就變成“兩只老虎”了。再有就是中國古代房中術的一些性器具,如“銀托子”①銀托子是古代一種用金屬制造的性愛工具,它外形一般呈半弧狀。根據陽物的大小不同,又有不同的“型號”。使用前常在開水或藥水中煮一煮,以起到消毒作用,然后用帶子綁在陽物之上。銀托子的作用,顧名思義就是借助其將陽物托起,加之它有金屬的硬度,即使陽物不那么堅挺,也可以做到插入。等等,在中國已經失傳,現代中國人自己尚且搞不明白,俄文譯者只能按俄國人能想到的事物,譯成能束緊并托起物體的“馬肚帶”了。
1986年,時任蘇聯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的李福清為馬努辛《金瓶梅》俄譯本第二版撰寫了前言《蘭陵笑笑生和他的長篇小說〈金瓶梅〉》②中文節譯文載我國《文藝理論研究》1986年第4期,第80-84頁。全譯文收入李福清著《漢文古小說論衡》,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出版,第115-149頁。,這是蘇聯時期的中國艷情文學研究中真正涉及作品情愛內容并對其進行了深入分析和研究的一篇重要論文。李福清在文中一方面從宏觀角度論述了小說《金瓶梅》與其所產生的歷史時代的關系,指出作品的認識價值和社會意義;另一方面又著重從微觀角度深入挖掘和分析了作品中一些細節的象征和隱喻意義,不少意見頗為新穎獨到,值得中國本國的研究者重視和參考。
首先,關于如何看待《金瓶梅》書中的色情描寫問題。李福清認為,小說中的色情場面描寫“不是目的,而是揭露的手段”[6]127。他指出:“許多國家人民的文學史上,常常有這樣一個時期,以往禁止描寫的情欲會突然間赤裸裸地闖入文學。這種情況一般發生在從中世紀到近代的過渡時期。”他請讀者回憶一下卜迦丘和17世紀日本作家井原西鶴的作品,指出:“這里含有處處存在的同樣的文學發展規律:這條規律是同克服中世紀過分嚴肅主義,同中世紀把主人公只看成是盡天職而不是有感情的人的態度相聯系的。”[6]129
關于《金瓶梅》的歷史價值,李福清指出,《金瓶梅》“這部小說仿佛是整整一個時代的鏡子,封建社會危機形成時代的鏡子”,這部小說“是對當時中國社會、對上層統治者道德敗壞和腐化的辛辣諷刺”。他寫道,小說所寫的歷史事件雖然是北宋時期發生的事,但從書中所描繪的生活本身和各種具體事物來看,則實際上是作者再現自己的時代,即16世紀的社會生活。李福清指出,“蘭陵笑笑生幾乎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談到金錢勢力的人”,通過放高利貸而發財的西門慶,“這是當時中國生活的新主人公,相應的也是文學的主人公”[6]119。而《金瓶梅》這部小說與以往的社會小說(如《水滸傳》)最大的不同,則是從主人公私生活的角度,顯示作者對國家和社會問題的關注。李福清認為,這正是《金瓶梅》的“創新之處”[6]120。
李福清在前言中對《金瓶梅》書中一些細節的象征意蘊作了相當有趣的深入闡發,顯示出作者深厚的漢學功底和對中國傳統民俗文化的熟悉。比如他說,《金瓶梅》中的女主人公月娘在盛大場合里總是穿紅襖,而明朝皇帝姓朱,朱即紅色,因而“紅”是一種高貴的顏色,所以“月娘穿紅衣裳可能與是富家里的大太太和她在小說里指定所起的象征作用有關”[6]124。同時李福清又提醒讀者注意,潘金蓮在李瓶兒生日那天穿的是“深紅色嵌金坎肩”,這說明她“千方百計地突出自己比其他幾房妻妾所處的優越地位”[6]124。
對于《金瓶梅》中所表現的古代中國人的性觀念與性風俗,以及性愛活動的方式和過程,李福清結合《金瓶梅》第二十七回《李瓶兒私語翡翠軒潘金蓮醉鬧葡萄架》,運用20世紀西方文論闡釋學、語義學派的“文本細讀”方法,作了相當細致精到的分析。他說:“瓶兒的意譯是‘花瓶’,照中國古老的概念,花瓶是子宮和女人天然物的象征。難怪新娘的花轎里一定要放上盛滿糧種或者珍寶的花瓶,表示祝愿五谷豐登、多子多孫。小說中提到的中國古代游戲——投壺,也具有同樣的象征意義。這項游戲在《金瓶梅》里常常影射色情場面。不過,這種象征含義只有在第二十七回里揭示得最細膩。”李福清提醒讀者注意這樣一個看似不經意的細節:“一個悶熱的白天,西門慶披散著頭發走進花園,身上隨意搭著一件長袍。”他寫道:“各國人民的民族文學和中世紀文學里,披散頭發是感情和性欲放縱的象征。看來17世紀評論家張竹坡特地指出,這種形象‘生情’,是有道理的。”李福清繼續寫道:“主人公在欣賞花盆里盛開的瑞香花兒。這時金蓮和瓶兒出現在花園里。金蓮想折一朵花兒。但西門慶阻止她說,他已經折過幾枝插進(意思是浸入)翠瓷膽瓶里。作者利用這些細節,仿佛是把讀者引向幾分鐘之后將要發生的重大事件,引向李瓶兒吐露自己懷孕的事。這就是此處提到花瓶——‘瓶兒’——的原因。既影射瓶兒,又影射女性天然物。”李福清還提示讀者注意“主人公話中異常的動詞:不知為什么不說把花插進或者放進花瓶,而是用‘浸’這個字——‘浸入’、‘浸濕’、‘澆灌水’”。在他看來,把花“浸入”盛有水的膽瓶,實際上是男性陽物插入女性陰道使之受孕的象征。李福清還指出,膽瓶的樣子“像是吊在那里的膽囊”,“照我們看來,花瓶的式樣也包含著不太美的含義”。但“膽——照中國人的說法是盛勇敢、膽量的容器。看來作者是想說,這里指的正是生兒子、生繼承人的事”。他還指出:“也許提到瑞香花也不是偶然的。瑞香花含有一個‘瑞’字,有吉祥的意思。花瓶的顏色本身——翠色——是春天的象征,是人誕生和男子力量的象征。”李福清寫道:“金蓮想折一朵花兒戴在頭上的事也不是偶然的。她明白,西門慶把花兒‘浸入’翠瓶兒,表示希望瓶兒而不是金蓮或者另外一房妻子給他生一個兒子。因此他才阻止金蓮從花枝上折下與花瓶里插著的花兒相同的花。”[6]125對于這一回后半部分西門慶在葡萄架下肆意玩弄,甚至用性虐方式羞辱潘金蓮的一場描寫,李福清認為:“這個場面通過最粗暴最無人性的形式表現了西門慶對妻妾們的權力。作者在這里表明,妻妾對他來說,實際上只是一件物品,他想怎樣擺弄就怎樣擺弄。”[6]126我們說,李福清對《金瓶梅》字里行間微言大義所做的這些挖掘與闡發,固然有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性質,不一定令人全部贊同,但他這種“細讀”的研究方法,是值得參考和借鑒的。
1991年蘇聯解體,政治上的改旗易幟引起了俄羅斯社會全面的動蕩和改組。包括漢學研究在內的人文科學,無論是在管理體制、運作模式還是思想觀念、評價尺度上,都發生了重大變化。與蘇聯時期受官方資助的學院派研究不同,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俄羅斯漢學為了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必須關注研究選題的現實性、迫切性,必須考慮自己產品的市場賣點。以往遠離現實、大而無當的研究選題自然難以為繼,被迫中止,適時隨俗的選題開始大行其道。對中國古代艷情文學的研究,也是如此。在這樣的背景下,莫斯科正方出版聯合體于1993年推出一部名為《中國色情》(Китайский эрос)的文集,內中收有圣·彼得堡國立埃爾米塔日博物館、莫斯科國立東方民族藝術博物館、東方學研究所列寧格勒分所繪畫館收藏的中國和日本等國的春宮畫。而其中收錄的“中國艷情文學”譯文,多為過去蘇聯時期中國古典小說研究專家К·И·戈雷金娜、Д·Н·沃斯克列辛斯基(華克生)、В·М·阿列克謝耶夫、В·С·馬努辛等人的舊譯。老材料新包裝,再加上中國文學與中國哲學、中國醫學方面研究論文的融合,構成了一部圖文并茂的“中國性學”大全,自然引起不少俄國讀者的青睞。
《中國色情》一書與以往蘇聯時期對中國色情文學研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不是從文學角度即從文學體裁、題材、主人公形象、基本情節的淵源流變角度來研究對象,而是把它們看成是中國古代性學,包括性哲學、性醫學、性心理學、性民俗學的文獻。正如本書總序言的作者伊戈爾·謝苗諾維奇·孔(Игорь Семёнович Кон,1928—2011)③伊戈爾·謝緬諾維奇·孔,1928年生于列寧格勒(今圣彼得堡),1947年畢業于列寧格勒赫爾岑師范學院歷史系。1950年在新歷史與哲學兩個研究生班畢業。曾在列寧格勒化學藥劑研究所、列寧格勒大學、蘇聯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社會學研究所、社會科學研究所等單位工作。1975年起為俄羅斯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首席研究員。教授在《序言》中所說:“這本文集的特點在于,它是由高水平的漢學學者在中文原文的基礎上編寫的。它不是任意的轉述,而是通過科學的注釋和豐富的插圖細致地作出的對中國最重要的性學論文和典范的古典色情小說的翻譯,并附有一系列關于在中國哲學、宗教意識、日常生活、文學和繪畫藝術中如何建立起性和性欲問題的專門文章。這樣一來,蘇聯讀者(筆者注:本書編輯與序言的寫作均在蘇聯后期,故文中還稱蘇聯)得到的就不是簡單的一套‘中國性術’的藥方,而是或多或少地得到關于色情與性在古代與中古中國文化中的地位的完整概念。”[7]5-6
И·С·孔的序言重點探討了中國古代對性與色情的理解的特點。他說:“與把性看作是某種齷齪的、卑鄙的和極其危險的基督教文化不同,中國文化在性欲中看到了活生生的重要的積極因素。它強調,沒有圓滿健康的性生活,就不會有任何幸福,沒有健康,沒有長壽,沒有好的后代,沒有精神的圓滿,沒有家庭和社會的安定。性欲以及一切與其相聯系的東西,被中國文化理解為是非常嚴肅、非常正當的。”孔教授指出,中國人的性觀念又與“更多地指向個人享樂的印度享樂主義觀念不同,中國色情是最理性的。這里一切是經過權衡的、仔細驗證的,嚴格的,分類編排的,并且所有這些法則和分類的基礎不是偶然的一定條件下的看法,而是宗教哲學的觀念,以及與其緊密聯系的保持健康和長壽的準則”[7]6。他說:“如果利用弗洛伊德的現實原則與愉快原則對照,那么可以說,中國的色情指向的不是愉快原則,而是有益。”[7]6И·С·孔指出,中國性學主要是對男人有益,特別是對在性關系上擁有極大自由的有權勢的男人有益。因此他告誡今天的讀者不要盲目地“向中國模式看齊”[7]9。論者還指出:“中國性學包含有許多與性活動有關的有益的建議和介紹,如正確的呼吸、滋補等等。其中一些被現代西方性學所接受,但也有一些是有爭論的(筆者注:如控制射精等)。”[7]8從這篇序言不難看出本書編者把讀者引向了解中國古代性學,而不是研究文學的總意圖。
《中國色情》的第一部分題為《愛的怪癖和淫行的原則》,收入全書主編、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研究員、哲學博士阿爾覺姆·伊戈列維奇·闊勃耶夫(Артём ИгоревичКобзев,1953-)為這一部分寫的引言《中國色情的奇談怪論》,以及美國漢學家珍·休馬娜和吳旺(譯音)合寫的《愛情的陰暗面》[8],Е·В·扎瓦茨卡婭·柏芝的《作為中國傳統繪畫特殊色調的性活動》,О·М·戈洛杰茨卡婭的《“春宮”的藝術》等4篇論文。專門介紹中國古代小說、繪畫中對無射精性交、同性戀、口交、群交、戀物癖等變態性行為的描寫。
闊勃耶夫在引言中一開始就指出這樣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中國人情愛成果不容置疑的證明可以說就是他們的人口數量,這是比長城——從月亮上用不借助工具的眼睛看到的唯一人工建筑——規模更偉大的成就”[9]12。他指出:“中國文化的共相存在著深厚的色情底蘊。”[9]29這種文化的精神源頭“可以用白行簡的傳奇《李娃傳》中一位女主人公的話來概括:‘世上最重要的就是男人和女人的關系’[9]30(筆者注:即《李娃傳》中姥曰:‘男女之際,大欲存焉。’)”。
雖然中國人把男女交歡、陰陽媾合看作是天經地義的自然之道,是完全符合倫理綱常的現實生活中最重要的人際關系,但中國人又在這方面創立了許多奇特的理論和法則,用闊勃耶夫的話來說,就是“奇談怪論”(парадокс)。闊勃耶夫寫道:“但在最早的現實記錄中,隱藏著類似于長城的最后阻隔力量與偉大中國人民戰勝任何限制的生長力量神秘統一的奇談怪論。中國色情以奇異的方式把對保存精液的努力與一夫多妻制和生殖崇拜結合在一起。頗為驚奇的無射精性交乃是在快感物質與物質快感之間界面進行的奇特試驗,這種在道家學派被反復研究的不射精性交的特殊技術,準確地說,是為了內部自我增強和延長生命的‘還精術’,是‘偷行升天’的一種形式,也就是自然本性的獨特錯覺,而更為離奇的抑或是道家學說的主要原則——絕對地服從大自然的自然之道。”[9]12-13也就是說,古代中國人一方面鼓勵性生活和生育活動,另一方面又采取獨特方式來保養精液,有意識地控制性生活的長度、力度和節奏,以期既獲得性快感,又有助于強身健體,從而長期有效地保持個人的性能力和保證生殖質量。這在俄國漢學家看來,是最值得從“中國性學”中汲取和研究的奧秘。
闊勃耶夫指出:“延長生命,對它的精心培養(長生、養生),在傳統中國世界觀中絕不僅僅是同對血親的、氏族的、個人之上的自然力表現的崇敬。”“在中國人看來,完滿的個人僅只是在他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他寫道:“在對事物的類似觀點中反映的不只是生殖崇拜和與之相應的為了孝敬先人而要求生產后繼者的祖先崇拜,同時還有認為生命——生長是最高價值的深刻觀念。”他指出:“在古典中國哲學中最主要的世界觀法則——‘道’要求的實際上是‘延續生命’(生生),后繼者也都應這樣做。”[9]13
闊勃耶夫說:“‘精’是一個獨特的、極難翻譯的術語。”“它可以分解成兩個語義學的極端‘精液’(物理學意義上的精華)和‘精神’(心理學的精華)。這樣一來,‘精’這個概念表達的就是性與心理能力直接相等的意思。”[9]14他認為,正如弗洛伊德分析心理學所確定的術語“利比多”,“成為對歐洲的啟示”一樣,“在為中國人所建立的類似基礎上,特別是道家的長生理論,借助于泛性欲能力的積累”[9]14。
闊勃耶夫指出:“標準的西方翻譯用‘精液’來對譯漢字‘精’是不準確的,某種程度上這個中國術語一般意味著‘精液’,但不單純是男人的。‘精’——這是精煉過的‘氣’,它可以是男人的(陽氣、男氣),也可以是女人的(陰氣、女氣)。”他說:“在中國文化書《周易》(公元前8世紀—公元前4世紀)中就說過:‘男女媾精,萬物變生。’(《系辭傳》)”他寫道:“總的來說,在最重要的《周易》哲學文本《系辭》中這樣確定:‘精生萬物。’(《系辭傳》)”,“在那里漢字‘精’意味著精神、心靈、理智”[9]14。
在回顧和對比了古希臘哲學家在理論上探討的精液與精神的關系問題之后,闊勃耶夫寫道:“大概所有文化都知道或多或少地用理智來說明作為生命精神存在的精液的直覺概念,耗費它是致命的,而積蓄它則是養精蓄銳的。在世界的不同地區處于這種先決條件的日常生活邏輯,引起了對性克制、不婚、甚至自閹的努力,以使保持自己生命和精神的力量。而古代中國的思想家們,首先是道家提出了‘瘋狂的思想’,繼續走向那個目的,但是相反的道路——性生活的極為精細化,而其中的全部焦點,是極少的甚至是不射精。”[9]16也就是說,根據中國古代性學觀念,尤其是道家主張的“房中術”,是既要享受性生活的快感,又努力控制精液的流失,以期保養生命精力。這種理論和施行方法,就是本書編者最感興趣的問題。
闊勃耶夫在文中對中國色情文學的起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過去一般以《漢武帝內傳》成書的公元前110年為中國色情文學的開始,西方還有人認為應是公元3—7世紀。而他認為,中國于上個世紀70年代初出土的馬王堆漢墓中保存的《和陰陽》和《天下之道談》是中國最早的色情文獻,所以中國出現色情文學的年代應是“公元前2世紀初”[9]25。他說:“古代中國的書面文獻早在漢代就極為廣泛地普及了色情內容。它們的內容涉及廣泛的問題:從宇宙之愛的哲學到關于性交姿勢和淫欲動作,以及同性功能藥劑相聯系的實踐教導。”[9]25但是,到宋代以后,“隨著在中國一直到20世紀初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的后期儒家道德的全面形成,這些文章開始消失,并被官方意識所拋棄。”[9]26然而,色情文學卻沒有被消滅。于是出現了這樣一種矛盾現象:即“一方面,是教條主義的后期儒家清教主義的強化”;另一方面則是“色情文學的巨大繁榮,并且經常帶有描繪藝術,如大量的春宮插圖”[9]26。他還指出:“在中國16—17世紀色情小說中占優勢的是對在集中研究了各種現象之后要求指責放縱淫欲的對象的宗教道德觀點。”[9]25
對于中國古代一方面有著清教徒式的嚴格的性禁忌,另一方面又存在著大量色情文學的矛盾狀況,闊勃耶夫分析道,這一方面是由于“在某種程度上官方儒家的禁忌是有效的”,使得對兩性問題的表現全部進入通俗文學,并采用“藝術暗示和多義性的半吞半吐的話語”;另一方面則是由于“中國人……學會了成功地解決棘手的性問題,去掉了它的為文學所必須的悲劇性的不可解決的色彩”[9]26。由于封建時代兩性關系的不自由,而中國的封建制度又不允許對這種不幸進行公開的揭露和抗議,如在文學中采取悲劇的處理方式,于是就用色情文學的縱欲來化解這種矛盾。
《中國色情》書中第三部分《春情小說》,譯介了中國古代艷情文學的一些著名片段,如伶玄的《趙飛燕外傳》,《青瑣高議》中收錄的無名氏撰《迷樓記》,宋鄭景璧《紅裳女子傳》,《醒世恒言》中的《汪大尹火燒寶蓮寺》(俄譯名《火燒寶蓮寺》)和《赫大卿遺恨鴛鴦絳》(俄譯名《兩個尼姑與淫夫》),《初刻拍案驚奇》中的《聞人生野戰翠浮庵》(俄譯名《聞人的愛情狂歡》)和《喬兌換胡子宣淫》(俄譯名《被處罰的性欲》),《聊齋志異》中的《黃九郎》(俄譯名《溫柔的美男子黃九》)、《恒娘》(俄譯名《恒娘論愛情的魔力》)和《巧娘》(俄譯名《巧娘和她的情人》),李漁《十二樓》中的《十巹樓》和疑為李漁所著的小說《肉蒲團》節選。
考察這些小說入選的原因,除《醒世恒言》《拍案驚奇》《聊齋志異》中的這些傳奇小說有較強故事性和較高藝術性之外,我們認為主要是因為這些小說反映了古代中國人性觀念、性習俗、性文化的各個方面,可以成為了解中國古代性學的形象化樣本。比如《趙飛燕外傳》中趙飛燕早年與射鳥兒有私,入宮后其姑妹還為其擔心,但被漢成帝招幸時,竟能“流丹浹席”,反映了中國人的處女情結。飛燕合德姊妹為爭得皇帝寵愛,保持肌膚柔嫩,用香湯沐浴,并服用丹藥,導致終生不孕。漢成帝因超量服藥,以至于精虧而死等等,都反映了中國性學講究順應自然、節欲養生的理念,是對縱欲行為的有力告誡。《迷樓記》描寫隋煬帝使用機械御女,喪心病狂,縱欲傷身,最后誤國誤己。《紅裳女子傳》篇幅不長,故事性也不強,只是寫了奸尸這樣一件卑鄙齷齪的行為,最后主人公罪行暴露,自己也丟了性命。《汪大尹火焚寶蓮寺》寫和尚設計奸淫到廟中求子的婦女,一方面是對披著宗教外衣禍害人民的邪惡勢力的揭露,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求子心切的中國婦女不惜通過個人受辱來滿足生兒育女愿望的愚昧民俗。小說中對寶蓮寺中供奉的送子諸神的描述,也是對中國古代性文化、性神祇崇拜的介紹。《赫大卿遺恨鴛鴦絳》《聞人生野戰翠浮庵》都是寫女尼淫蕩、男人縱欲的故事,但前者下場悲慘,對女人的變態性心理做了無情的揭露,后者雖是大團圓結局,但最后有“少年時風月,損了些陰德”因而“宦途時有蹉跌”的教訓,對這種淫亂行為也有所譴責。《聞人生野戰翠浮庵》開篇講一個男扮女妝的假尼姑會縮陽術,后半部分正文寫女尼靜觀設計使自己脫離寺院,與情人最終結成眷屬,塑造了一個美麗機智的女子形象,同時展示了許多中國古代的婚姻禮俗。《喬兌換胡子宣淫》寫男女勾搭奸情的許多伎倆,《黃九郎》寫同性戀,《恒娘》寫女子如何獲得和保持吸引異性的魅力,《巧娘》寫男子天閹陰莖短小,《十巹樓》寫先天石女無陰道。以上各篇兩兩相對,上下互文,全是男女性關系中背理反常的行為或現象,可以說集中了性奇聞異事的各個方面,稱得上是一部中國古代的性學大全。
這一部分的一篇重頭文章是老漢學家沃斯克列辛斯基撰寫的長篇論文《中國唐璜的命運——關于李漁的長篇小說<肉蒲團>和它的主人公的札記》,該文后來成為《肉蒲團》2000年俄譯本的序言。這篇論文拿《肉蒲團》中的主人公未央生與歐洲文學中著名的花花公子典型唐璜作比較,分析了中國色情文學中主人公的特點以及這類小說產生的原因,所以它的意義已不限于說明《肉蒲團》一書,也可以看作是對中國古代艷情文學的總概括。
沃斯克列辛斯基在文中指出,世界各民族文學都有尋求愛欲之歡的典型,不僅西方有唐璜,俄羅斯民間文學中也有薩瓦·戈魯岑④薩瓦·戈魯岑,俄國17世紀一部世俗小說的主人公,他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以換取淫欲和貪婪的滿足。故事。這類主人公的行為模式大多是在獲得肉欲滿足之后,隨即受到命運的沉重懲罰。中國的色情主人公也不例外。但是,拜倫的唐璜還“被賦予了許多正面的性質。因此他很快被看作是命運的犧牲品,而與有罪的誘惑者的情況有所不同”。沃斯克列辛斯基認為:“拜倫的主人公……由于努力保持自己愛情的忠實對象,而經常有著兒童式的天真和純潔。肉體快樂的渴望在他那里處于第二位,第一位的則是某種在精神上與理想女人接近的浪漫主義幻想。”[10]397而“中國文學中類似的主題,以及它的中心形象”,如李漁的長篇小說《肉蒲團》的主人公未央生,就是“西方唐璜的類似物,他也是多義性的”[10]397。
沃斯克列辛斯基指出,與西方的唐璜相比,“李漁的小說更為深刻,因為它涉及到許多激動現代人的重要問題,它具有自己的建立起一定哲學潛臺詞的觀念、自己的構造。它通過多姿多彩的風流韻事的外表,流露出人類命運、人類使命和人的自身存在的重要主題的輪廓。在小說中涉及不尋常的倫理和哲學(宗教)問題,它們同樣激動著同時代的西歐作者。與此相聯系,在小說中色情與‘唐璜式’具有特殊的意思。因此,它的主題無論如何不能僅僅看作是對肉欲滿足的描寫”[10]399。他寫道:“(未央生)與(孤峰)和尚的談話變成了獨特的關于生活意義的辯論”,“和尚從自己的學說出發,對主人公說:認識生活與人的道路實際上就在于經過對宗教真理的了解(這里是禪宗佛教的真理),而享樂的道路孕育著不幸,因為享樂是沒有界限的。報應最終等待著人們”(筆者注:見《肉蒲團》第二回“老頭陀空張皮布袋 小居士受坐肉蒲團”)。“主人公強調的則是相反的,現實的意義就在于使人了解人生的全部快樂,其中包括肉體的快樂”。沃斯克列辛斯基認為,“看來作者是站在主人公一邊,因為和尚遭受了失敗,他沒能說服主人公。這樣一來,生活的感性方面戰勝了和尚的宗教——道德圖式。但是,主人公的勝利很快就顯示出是一個幻影。”他指出:“(雙方)思想的這種抵牾,是小說哲學觀點最重要的特點。”[10]400
然而,《肉蒲團》的主人公未央生最終還是遭到了報應,他最后以自閹對自己進行懲罰。沃斯克列辛斯基分析了中國艷情文學中的報應主題與西方文學中的報應的區別,指出:“在中國(情愛小說)主人公中實現的是佛教的‘因果’思想,類似于西方宗教由于淫蕩行為帶來的報應思想……在未央生的生活中,他的一切愛情冒險最終使他走向厄運的結局。他失去了妻子、情人、力量和健康。這些都是由于自己的貪欲造成的無情的報應。這就是他的‘果’。”[10]402
沃斯克列辛斯基在文中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如果說好色主人公道路的最終結局都是預定了的(他的行為是愚蠢的、不合道德的,然后就要求指責),那么為什么還要誘人地描寫他的性生活的畫面呢?為什么作者(李漁或者其他作者)是那樣形象和鮮明地、帶著那樣一種滿足甚至是帶著對描繪令人難堪的感情的陶醉來描寫惡行的畫面呢?”[10]403就此,他分析了三點原因:“首先,這種刻意描寫的色情場面的肉欲努力表現了惡行本身的令人討厭的性質。”[10]403-404“以便讀者明顯地信服這種惡行令人厭惡的特點,更重要的是明白,報應的不可避免。”[10]404其次,沃斯克列辛斯基認為,小說中大量色情描寫的出現“說明了那個時代文化的一個特點”,那就是“養生”“養心”等一系列“與那個時代的生理心理學以及養生保健學相聯系的概念”。他指出:“‘養生’與‘養心’實質上就是人類自我調節活動的部分或方面。(原注:李漁就此寫過篇幅巨大的隨筆著作《閑情偶記》)這種學說中最重要的就是陰陽的和諧。”[10]404“在所有這些問題中,性關系包括性實踐(性活動的樣式,必須的藥劑,如何建立陰陽的和諧等等)起著重要作用。”[10]405第三,沃斯克列辛斯基認為,文學作品中的色情描寫是“由那個時代的現實和道德來說明的實際生活的特點”[10]405所決定的。“中國作者采取對現實畫面的色情描寫,因為是想說明,文學作品中感性的、色情的東西如同貞節和禁欲一樣,具有成為現實的權利,因為它們都存在于生活之中,都是現實的產物和它的組成部分。”[10]406我們認為,沃斯克列辛斯基對中國古代艷情文學產生原因的這三點分析,對今天正確認識中國古代小說中性心理、性行為描寫的意義和價值,肯定其中蘊含的人文精神和相對于當時歷史環境而言的革命性啟蒙作用,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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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鄭宗榮)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Sexual Folk Customs and Sexual Culture in the Russian Translation of Chinese Ancient Erotic Novels
LI Yijin
The translation and research on the Chinese ancient erotic novels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arts of the Russian Sinology and literature research. The research in the Soviet Union era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mphasis on social historical perspective and textual criticism. Translation oftwo volumes set published in 1977, which basically translated the scenes and characters’ dialogues, was an excellent translation. But there was certain reduction and loss during the translation. The preface for the second edition of this translation written by LI Fuqing, Lanling Xiaoxiaosheng and his novel, is an important paper in research of Chinese erotic literature in the Soviet Union era, which in deed involves the love content in this work with deep analysis and researching. After the dissolution, the academic collection called(Китайский эрос) published by Moscow Kvadrat Publishing Association in 1993, constructed an illustrated “Chinese sexology” encyclopedia by fusing Chinese ancient erotic literature with research papers on sex philosophy and sex medicine, which helps the readers to establish the complete concept of the position of erotics and sex in ancient Chinese culture.
Russian translation, China, erotic literature, Sexology
G04
A
1009-8135(2017)01-0097-09
2016-12-01
李逸津(1948—),男,天津人,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四川大學中國俗文化研究所兼職研究員,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文論及中俄文學關系。
教育部重點社科研究基地重大項目“中國民俗文化在東北亞的傳播研究”(10JJDZONGHE011)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