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延偉
(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廣西桂林541006)
廟會的社會文化運作機制研究
——以廣西鹿寨縣中渡鎮廟會為例
黨延偉
(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廣西桂林541006)
20世紀80年代以來,民間文化出現復興熱潮,廟會研究作為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我國傳統民俗文化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中渡廟會的復興是地方精英、普通民眾、民俗文化協會與地方政府之間不斷協商、合作的結果。廟會發展背后蘊涵著傳統文化傳承的內在動力,鑲嵌著當地社會文化的運作機制。
廟會;中渡鎮;運作機制
廟會研究是我國傳統民俗文化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是人類學、社會學、宗教學共同關注的課題。自1925年歷史學家顧頡剛等的妙峰山進香廟會調查開始以來,我國的廟會研究已經走過了91年的歷程。從20世紀80年代起,我國民間文化出現復興的趨勢,作為集宗教信仰、文化演出、經貿活動于一體的廟會引起了研究者的注意。從時間這一縱向角度看,對于廟會的研究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個方面,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先從宏觀角度審視廟會的定義、起源、類型、特征和功能,含有較濃厚的意識形態色彩。關于廟會的定義有諸多說法。劉魁立認為,“廟”最初就是指供奉神靈尤其是祖先神靈的建筑,“會在早期本意是指天子與諸侯,或諸侯與諸侯之間的會見,后來指集會、聚集。所以,廟會,顧名思義,最初是指為祭祀神靈而在特定建筑附近形成的集會”[1]。高有鵬把廟會大致分為完全型廟會、宗教主導型廟會、娛樂主導型廟會和商貿主導型廟會,描述了異彩紛呈的花會表演,并論述了道教神靈、佛教神靈和地方神靈與廟會的關系[2]91。郝鐵川側重從民間神的角度去詮釋廟會,他在《灶王爺·土地爺·城隍爺——中國民間神研究》一書中從城隍爺的由來、職權、祭祀、傳說及其與道教、佛教的關系方面等進行分析[3]。鄭土有的《中國城隍信仰》較全面地詮釋了中國城隍信仰,包括城隍信仰的性質、職能、來歷、類型、源起、歷史軌跡、城隍廟建制、城隍廟會、城隍傳說等,進行了回顧和反思。
第二個方面,20世紀90年代至今,學者們開始帶著強烈的問題意識對廟會現象進行研究,以不同視角為切入點關注廟會的不同方面。首先,探討了廟會與民眾生活。鄭土有在《護城興市——城隍信仰的人類學考察》中認為,城隍作為城市的守護神,側重從城市居民的精神文化生活、市民的道德體系、城市經濟等角度詮釋城隍信仰的人類學考察[5]。其次,關注廟會與社會空間及社會變遷。郭于華主編的《儀式與社會變遷》一書從文化人類學視角,以儀式與社會變遷為主要研究方向進行廟會個案研究,對廟會文化進行文化解讀,分析廟會文化與社會變遷的關系[6]。最后,關注廟會與民間文化記憶。高有鵬在《廟會與中國文化》中指出,廟會的基本特征和功能在廟會文化研究中是相當重要的一部分,只有把握這部分內容,才能更準確地認識廟會文化的發展及其歷史和前途。所以,他從中國歷史中分析和研究廟會,研究我國廟會從先秦到明清的嬗變,并把廟會放在中原文化和華夏文化這個大背景中去分析,著重對廟會的娛樂活動和祭祀活動中所呈現的民間文化藝術和人文文化進行分析與研究[2]。李錚的《廟會》敘述了廟會文化的發展歷程和當代廟會的發展,并在對廟會上的活動進行描述分析的基礎上去研究廟會中的民間文化[7]。
綜上所述,一方面,以往的廟會研究多以集體儀式和廟會現象為切入點,闡釋廟會的象征意義,探討廟會與社會空間、民眾生活、民間文化之間的關系以及廟會對建構社區秩序和加強社區民眾凝聚力的作用,而很少論及廟會組織過程中民間社團、地方精英、地方政府等之間的互動關系。另一方面,廟會研究成果多以概述性研究為主,注重廟會的地域、歷史源流,而個案研究比較少。改革開放以來,掌握著社區傳統文化資源的社會精英和當地政府聯合進行廟會組織活動,是發生在民間社會的一種新現象,是探析民間社會結構的一個全新視角。本文從地方精英、民俗文化協會、民眾和當地政府4個維度探討中渡廟會中蘊藏的傳統文化傳承的內在動力,研究廟會復興過程中鑲嵌的社會文化運作機制。
中渡鎮位于廣西鹿寨縣城偏西北部28公里處,北通桂林市永福縣三皇鄉,東往桂林市荔浦縣、永福縣,西連鹿寨縣平山鎮、柳城縣。全鎮南北縱距30公里,東西橫距12公里,總面積374平方公里,境內屬半石山、半丘陵地區。中渡鎮現轄1個社區、14個村民委、176個自然屯,總人口4.9萬人,包括壯、漢、瑤等民族,以壯族、漢族為主體。中渡鎮老街區包括東街、南街、西街、北街和新街5條街道。20世紀90年代以來,沿中渡至長壽公路擴建出九龍街市場。
中渡鎮廟會歷時3天,以祭祀關羽及城隍巡游為主體儀式,并舉行許多民俗娛樂表演,如百家宴、放花燈、系許愿帶、山歌會、文藝晚會、彩調表演等,借此娛人、酬神、娛神,祈求神靈保佑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子孫旺盛。中渡鎮廟會盛行于清朝,中斷于20世紀50年代初。2006年,在各方人士努力下,中斷了50多年的廟會得以恢復。由此,當地人開始了一條復興、傳承和保護廟會的道路。在這一過程中,不同參與者有不同的目的。當地民眾作為一個傳承者群體,更為關注是否容許他們合法地燒香拜佛和祈愿求福。當地政府側重于廟會是否能促進地方經濟發展和地方文化的傳承保護。旅游開發公司注重其經濟效益。地方精英更在乎廟會的文化價值及其傳承保護。廟會作為一種涉及不同群體利益的儀式活動能否順利傳承和發展,取決于參與諸方如何合作。
(一)地方精英復興廟會的探索與實踐
中渡鎮廟會的復興過程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地方精英自發組織的民間活動;第二,當地政府授權下的民俗文化節。
1.地方精英自發組織的民間活動
中渡鎮廟會中斷于20世紀50年代初。2005年,隨著重修武廟、塑立神像的成功,民眾希望恢復廟會的呼聲越來越高。2006年,在當地地方精英的倡導和組織下,成功舉辦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首次廟會。中渡鎮廟會的復興源于多方面力量的推動。一是地方精英的組織策劃。他們建立了一個策劃小組,策劃了一個翔實的方案,有條不紊地展開工作,如找老人了解以往廟會的舉辦過程和相關習俗、籌集資金、工作分配等;二是得到當地民眾的大力支持。盡管中渡鎮廟會已停辦了約60年,但由于城隍信仰、關帝信仰等早已根深蒂固地印在當地群眾的心里,廟會還活在中渡人的記憶和血脈里。所以,當獲悉要恢復舉辦廟會時,民眾都大力支持,踴躍捐資籌款,積極配合策劃小組的工作。中渡鎮廟會的復興是地方精英和民眾共同努力的結果。
2.中渡鎮廟會的合法化和正規化
2007年9月14日,國務院公布了《大型群眾性活動安全管理條例》,并于10月1日起施行。此條例中指的大型群眾性活動是指法人或其他組織面向社會公眾舉辦的每場預計參加人數達到1 000人以上的活動,而廟會屬于大型群眾性活動。此條例里規定了許多安全責任、安全管理和法律責任。條例第三章第十二條規定,大型群眾性活動的預計參加人數在1 000人以上5 000人以下的,由活動所在地縣級人民政府公安機關發放安全許可證。第十三條規定,承辦者提出安全許可申請時所應提供的材料之一就是承辦者或承辦組織合法成立的證明以及安全責任人的身份證明。
因此,從法律層面上看,2006年舉辦的廟會是由不正規、不合法的地方精英自發組織的大型群眾性活動,屬于非法活動。廟會旨在弘揚民族文化,通過隆重的祭祀、巡游及其他民俗活動活躍民間文化,帶動當地旅游產業發展。因此,主辦者必須對全部活動進行周全規劃、統籌安排。雖然地方精英有時可以繞過當地政府,但更多的時候不得不主動地面對當地政府的力量。此時,地方精英認為最有效的方法是使自身和廟會實現合法化,才能更好地對廟會進行高效而周全的規劃和合法的管理運作。因此,地方精英及中渡鎮英山社區街道辦決定申報成立一個民間文化社團,并于2009年5月獲得鹿寨縣人民政府批文,成立了中渡鎮民俗文化協會。中渡鎮民俗文化協會成立后,立刻協同中渡鎮英山社區街道辦向中渡鎮人民政府申請舉行廟會活動,正式名稱定為“中渡鎮民俗文化節”。此后,歷屆廟會都由民俗文化協會這一合法組織進行策劃和組織,并得到了大部分當地民眾以及中渡鎮人民政府的認可。從此,中渡鎮廟會走上了正規化、合法化的發展道路,也更有利于當地民俗文化的傳承和保護。
(二)民俗文化協會與廟會的相互依存
傳統廟會主要以宗教信仰儀式吸引當地民眾。如今,廟會主要依靠大眾文化的社會地位和社會功能的影響力,靠相關組織和當地政府部門的帶領,調動社會各方面力量開展社區活動,形成地域范圍的多方面、多層次的大文化交流[8]。中渡鎮廟會便是如此。在當地政府部門和民俗文化協會的組織與帶領下,各方人士參與到廟會復興過程中,加強了傳統文化的傳承和保護。
為了更好地復興中渡鎮廟會,保護和繼承當地優秀的傳統民俗文化,增強廣大群眾的民俗傳統文化保護意識,民俗文化協會黨支部于2011年4月建立。這是中渡鎮黨委根據“協會+支部”模式建立起來的一個新型的基層黨組織,旨在帶領和引導協會會員和群眾積極參與廟會的復興發展,探索研究民俗文化資源及其價值潛能,宣傳并推介中渡民俗文化,促進社會各界對民俗文化產業的支持。該民俗文化協會的不斷發展壯大,為中渡鎮廟會的復興與發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持。民俗文化協會和廟會是相互依存、相互促進的共贏關系。該民俗文化協會是以復興中渡鎮廟會為契機而建立的合法的民間組織,而廟會在該民俗文化協會的領導和組織下沿著正規化、合法化的軌道發展。中渡鎮廟會的復興也成為該民俗文化協會的招牌。該民俗文化協會在發展壯大的同時,也促進了中渡鎮廟會及相關民俗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三)當地民眾對中渡鎮廟會的認同與情感
中渡鎮廟會的舉辦需要大量人力和資金。當地民眾積極地無償地參與到廟會的各項工作中,對廟會有著高度的認同感。這是多方面因素影響所致:第一,當地政府的需求和組織從根本上賦予了中渡鎮廟會復興的正當性和合法性。但是,當地民眾并非只是被動地接受。對于他們來說,被征召意味著正式承認,意味著自己參與的活動獲得當地政府的大力支持;第二,中渡鎮廟會作為當地的民間節俗活動,已經成為地方民俗文化展示和傳承的載體,匯聚了傳統文化娛樂活動,對當地民眾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和感染力,重新激發起當地民眾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的熱情;第三,關帝和城隍在中渡人心中是神圣的,參與廟會舉辦就是為神明做事,這是很神圣的事情,并希望借此得到神明的庇佑。第四,中渡鎮廟會期間聚集了諸多親朋好友,家家戶戶熱鬧非凡,廟會成為親朋好友聚會的節日,當地的人們借此機會交流與增進感情,增強家族的向心力,強化對本土文化的認同感。
(四)當地政府對廟會的影響
不少學者反對政府參與廟會文化,提出要保護民間文化生態。但是高有鵬認為,我們需要在文化發展的實踐中理性地把握問題,并在《廟會與中國文化》中用了大量的歷史資料論述政府參與對廟會儀式的組織、廟會文化的發展有著相當大的影響[7]193-197。郭于華認為,國家對廟會有形象塑造的作用。傳統民間文化在當前的復興,并不是什么都能復興,即使那些僥幸得以復興的也不可能是原封不動的。地方特色文化的復興是有所改造的復興。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人們主要是把傳統文化作為素材,在國家所允許的框架里重新塑造,進行文化生產。縱觀歷史,總的來看,廟會的存亡、興衰在根本上是由國家為民間留下的自由度所決定的[6]。
當地政府對中渡鎮廟會的影響是多方面的。第一,獲得當地政府支持的廟會促使民眾可以底氣十足地舉行祭祀儀式,燒香拜佛、祈愿求福。第二,當地政府的資金支持有利于廟會規模的擴大,為當地民俗文化的保護和傳承提供一定的物質基礎。第三,當地政府和民間社團之間存在既矛盾又合作的關系。其中,矛盾體現為當地政府對民間社團和廟會的約束和管制,由不合法的組織所舉辦的廟會被認為是非法集會,要求民間社團合法化;而兩者間的協商與合作則體現在民俗文化協會成立,并在當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成功舉辦了多屆廟會,擴大了民俗文化協會的影響力。當地政府和民俗文化協會構成一種合作共贏關系。地方政府不僅可以通過民俗文化協會在當地民間樹立一個民間模范社團,影響當地民間的風氣并樹立當地政府權威,而且可以通過廟會帶動當地經濟發展,促進當地民俗文化的傳承和發展。該民俗文化協會獲得了當地政府的資金支持和政策支持,不僅有利于廟會的復興和發展,擴大了當地民俗文化的影響力,也有利于自身的發展和完善。
第四,當地政府的政策支持有效地調動了社會各方面力量協調一致,促使中渡鎮廟會有條不紊地舉辦。傳統廟會多由地方精英自發組織,而在當下廟會的舉辦過程中政府部門的影響日益突出。可以說,地方政府的參與和支持對廟會的組織和發展有不可小覷的作用。由于政府部門的介入和參與,調動各方力量協調一致,廟會有序化程度和安全程度有所提高。比如2012年中渡鎮廟會,中共中渡鎮委員會和中渡鎮人民政府就印發了《中渡鎮“五·二八”民俗文化節活動安全應急預案》,并抄送鹿寨縣政府、公安局、消防隊、交警隊、安監局、衛生局等,讓英山社區黨總支、英山社區居民委以及各有關機關遵照執行。其中包括:鎮派出所要做好各種防范和保護工作,鎮交警中隊要做好交通管制,疏散入城的人群和車輛,衛生院、環衛站、供電站等部門要做好職責范圍內的工作,通信和文化廣播等部門要確保活動期間通信、廣播電視暢通等。正是因為當地政府的多方面督促,有效調動起了社會各方面力量,協調一致,促使該屆廟會運作得高效、安全和有序,形成多方面、多層次的地域文化交流。
本文通過分析地方精英、普通民眾、民俗文化協會與地方政府在以廟會為載體的廟會信仰活動傳承與改造中的矛盾、協商與合作歷程,探討廟會發展背后的社會文化運作機制。首先,中渡鎮廟會有著悠久的歷史,有一定心理調適功能、社會控制和整合功能。廟會的信仰因素除了祭祀儀式之外,更為典型地表現在民間文藝活動上,娛神、酬神的同時也聚人、娛人。城隍信仰和關帝信仰已深深存在于中渡人的記憶、觀念之中,并潛移默化地影響當地人的思維模式、價值觀念。這些信仰能夠在廣大的領域內對違背社會規范的行為產生控制作用,通過強化共同的價值觀和加強社會凝聚力來實現社會整合的功能。其次,廟會作為民俗活動已經成為地方民俗文化展示和傳承的載體。廟會的復興和發展對傳統文化習俗傳承和民間文化建設有重大影響。地方精英和民俗文化協會帶領群眾積極探索廟會復興的道路。隨著中渡鎮廟會的興盛,山歌、彩調、腰鼓、舞龍、舞獅等傳統民間文化藝術形式也得以重現和傳承。這無疑有助于當地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最后,廟會的復興和發展存在著一系列社會運作機制。廟會的復興和發展是當地民眾、地方精英、民俗文化協會和當地政府不斷協商、合作的結果。廟會及其組織機構的合法化是有必要的。當地政府對廟會有形象塑造作用。廟會和傳統文化的復興和發展離不開民間和政府的互動和合作。
[1]劉魁立,張旭.民間廟會[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8:2-3.
[2]高有鵬.廟會與中國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3]郝鐵川.灶王爺·土地爺·城隍爺——中國民間神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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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郭于華.儀式與社會變遷[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319-325.
[7]李錚.廟會[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43-60.
責任編輯:穆剛
Study on the Operating Mechanism of Social Culture of Temple Fair——Case Study on the Temple Fair of Zhongdu Town in Luzhai County
DANG Yanwei
(Lijiang College,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Guangxi 541004,China)
Since the 1980s,with the booming of folk cultural renaissance,the research of temple fair,an important part of folk culture,has become an important topic in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folk culture studies.The renaissance of temple fair in Zhongdu town is the result of constant coordination and cooperation among the local elites,the general public,local folk culture associat ions and thelocal government.Behind the development of temple fair implies the internal driving force of traditional cultural heritage,accompanied by the operating mechanism of the local social culture.
temple fair;Zhongdu town;operation mechanism
G122
A
1673-8004(2017)03-0025-05
10.19493/j.cnki.issn1673-8004.2017.03.003
2016-05-30
黨延偉(1987—),男,甘肅武威人,助教,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族文化研究、高等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