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曉紅
近年來,圖書出版中因著作權引起的糾紛及官司越來越多,案件數量位居全部知識產權案件之首。其中,最多遇到的是著作權權利主體被侵權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名人出書”、匯編作品出版、翻譯作品出版幾個方面,本文就這些問題的具體表現及出版單位如何盡最大可能規避版權風險做一探析。
近年來,名人出書成為圖書界的新寵,各類經濟圈、影視圈、文化圈、娛樂圈的“名人大鱷”紛紛出版圖書,有自傳,有他人寫的傳記;有寫事業奮斗歷程的,也有寫情感起伏糾葛的,這些圖書很受讀者歡迎,經常占據圖書暢銷榜榜單。一些作者和出版單位見到有利可圖,就蜂擁而上,紛紛效仿出版此類圖書,但又聯系不上出版對象本人或授權人,索性就找人代筆,從報紙、雜志、網站等各個渠道找來資料圖片等,東拼西湊,寫成名人傳記類圖書,謀取利益。此類圖書一度占據名人傳記類圖書市場半壁江山,名人“被出書”已成為出版圈一大頑疾。但這些圖書的出版并未征得傳主本人的同意或授權,此種現象引起了當事人的強烈不滿,認為自己的名譽權、肖像權、著作權等受到了侵犯,并造成惡劣影響,紛紛開始維權行動,由此引起的糾紛及官司近年來不斷上升。例如近年來此類案件有:楊瀾訴《楊瀾給女人24堂幸福課》封面、頁面處大量使用楊瀾的肖像照片,侵犯了其肖像權;小沈陽訴《我叫小沈陽——小沈陽成長密碼》侵犯了他的肖像權、姓名權和名譽權;國學大師南懷瑾訴《南懷瑾大師的人生智慧》一書侵犯其姓名權;張藝謀訴《印象中國:張藝謀傳》未經授權,起訴出版方、作者;周迅訴《苦女人周迅——愛情是傷人利器》侵犯其名譽權、肖像權;等等。
名人“被出書”為何屢禁不止且官司頻發?當然是追求經濟利益所致。名人的書有號召力、影響力,一上市便被追捧、熱賣,圖書利潤可觀,圖書公司或出版單位當然愿意出版,但名人一方面邀約難,一方面版稅高,出版成本太高,索性暗箱操作,直接冒用名人的名字出書,豈不簡單可行?這種盜用名人名字出書、謀取不當利益的行為,實質上是一種侵權行為。他們的共同點是:書中的名人從未授權或委托他人進行圖書出版活動;出版內容因東拼西湊,往往有歪曲事實或涉及隱私等問題;作者及出版社擅自在封面及內頁大量使用名人的肖像、生活照、工作照,嚴重侵犯了名人的姓名權、肖像權。
在此類版權糾紛及官司中,圖書公司及作者經常運用的理由是,這些照片、文字是已經在網站、雜志、報紙上發表過的,可以隨便引用。事實上,未經名人本人授權,任何在其他地方發表過的東西不能隨意收入出版的圖書中。我國著作權法第五十二條規定:“復制品的出版社、制作者不能證明其出版、制作有合法授權的,復制品的發行者或者電影作品或者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計算機軟件、錄音錄像制品的復制品的出租者不能證明其發行、出租的復制品有合法來源的,應當承擔法律責任。”可見,出版名人圖書,必須取得名人本人的合法授權或委托,出版社在出版此類圖書時一定要格外小心,要仔細審查作者背景、稿件內容及授權委托書,防止侵權行為發生。
這一問題的侵權集中體現在教輔圖書的出版方面。近些年來,教輔讀物一直在圖書市場占據半壁江山。一份來自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的調查數據顯示,我國教材教輔讀物占全國圖書市場的70%,教輔的市場規模在300億~400億元。許多出版社及圖書出版公司為了追求經濟利潤,組織人員摘抄、編輯、出版各種各樣的教輔圖書,這些教輔圖書內容龐雜,使用了很多原創者的作品及片段文字,并且大部分作品沒有作者署名,很多外國譯文沒有譯者署名。教輔出版單位依靠出版發行這些讀物獲得了很高的經濟利益,可他們卻從未與這些作品的作者進行聯系。大部分作者根本不得而知,即使一些作者發現自己的作品被收入、引用了,也聯系不上出版單位,或聯系了,也被置之不理,只能望洋興嘆。文著協的調查顯示,高達300億~400億元的教輔市場出版規模,能主動與原作者聯系取得授權的出版單位寥寥無幾,支付稿費的就更少而又少。著名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張抗抗在接受《瞭望》新聞周刊記者李松(2014年4月)采訪時說:“教輔類圖書不僅發行量大,波及面廣,而且牽涉的原創作者范圍更大。目前市場上教輔侵權現象非常普遍,創作者合法權益受到嚴重侵害。”
教輔是輔助教材的補充讀物,但并不等同于正式教材。廣大中小學生使用的正規教材即教科書,是可以不經授權先收入文章、作品,隨后再支付稿費的。我國《著作權法》第二章二十三條規定:“為實施九年制義務教育和國家教育規劃而編寫出版教科書,除作者事先聲明不許使用的外,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在教科書中匯編已經發表的作品片段或者短小的文字作品、音樂作品或者單幅的美術作品、攝影作品,但應當按照規定支付報酬,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稱,并且不得侵犯著作權人依照本法享有的其他權利。”從上述規定中可清晰地看到,教材收入文章、作品等是法定許可的,但教輔卻不可以。我國《著作權法》第三十五條規定:“出版改編、翻譯、注釋、整理、匯編已有作品而產生的作品,應當取得改編、翻譯、注釋、整理、匯編作品的著作權人和原作品的著作權人許可,并支付報酬。”從上述兩條著作權法的表述來看,教輔讀物的編寫、出版、發行不能沒有原作者的授權,未經原作者授權而隨意收入他人作品或隨意刪改,均屬侵權行為。
出版單位在出版此類匯編教輔讀物時,一定要讓圖書匯編者提供書中涉及的每一個原作者的作品使用授權書,嚴格審查合同,避免產生糾紛。而匯編者也應增強版權意識,在匯編教輔時,一定要與原作者取得聯系,獲得合法授權,支付相應稿費,再進行匯編、編寫。
近些年,教輔市場規模越來越大,教輔讀物充斥圖書市場,成千上萬的中小學生在使用這些教輔,影響很大。為了保證教輔讀物的質量,為了維護廣大作者的利益,相關部門應加大對教輔市場的檢查力度,堅決查處那些假冒偽劣產品,打擊盜版侵權行為。
翻譯出書中的權利主體被侵權問題體現在兩方面:
1.侵犯翻譯作品專有出版權。
出版公司或單位沒有經過原作品著作權人的授權或許可,就翻譯、出版相關作品,就是侵犯了翻譯作品的專有出版權。
2002年,我國首例侵犯翻譯作品專有出版權的案件,由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審理。事情的經過是:從1991年至1995年間,漓江出版社與《邪惡之路》《大盜巴拉巴》《魔術師》等五部外國文學作品的中文翻譯作者簽訂了圖書出版合同,即擁有了在中國大陸地區出版上述五部作品中文譯本的專有權利。然而1998年,某出版社在未得到翻譯作品著作權人許可的情況下,擅自在其出版的《諾貝爾文學獎大系》一書中收錄漓江出版社享有專有出版權的上述5部翻譯作品。北京市一中院經審理后認為,漓江出版社已取得上述5部作品的中文譯本專有使用權,也就是唯一性。在合同期限內,其他單位或個人不能再隨意翻譯、出版上述作品。可見,任何出版者翻譯并出版外文作品,必須得到著作權人的許可授權。
2.剽竊他人翻譯作品。
我國著名翻譯家馬愛農先生近年來頻遭侵權,他花費心血翻譯的作品總是屢遭剽竊,比如,某出版社2012年出版的《綠山墻的安妮》一書與他1999年的翻譯本相似度竟高達90%以上。此類現象在翻譯出書中屢禁不止,如:意大利兒童文學名著《愛的教育》引入中國后,這些年成為小學生的必讀經典,每年市場銷量幾十萬冊,各個出版公司紛紛重新“翻譯”出版此書,但他們的“翻譯”都是在最早翻譯此書的王干卿先生的經典中譯本上進行的。王干卿先生這些年為了維權竟打了16場官司,不堪重負;某出版社出版的叔本華《人生的智慧》一書,與上海人民出版社的中文譯本相似度很高;等等。
近年來,一些圖書機構將目光鎖定了那些進入公版期的外國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因過了版權期,進入公版范疇而無須原作者授權,只需翻譯后就可上市。但總得先進行翻譯工作,而這項工作既花費時間、精力,又需要有較高翻譯水平。這些圖書公司為了省時、省力、省錢,投機取巧,想出了“剽竊”這一辦法進行快速翻譯作品。他們找來一些“槍手”,將這些外國文學作品的已有中文譯本找來,東拼西湊、改頭換面、喬裝打扮后就推向市場。這種剽竊并不是全文照抄,而是拿著剪子、漿糊,貼貼補補,刪刪改改,有一部分文字完全相似,但有一部分文字會與原翻譯有所不同,句子順序有所調整,詞語有所替換,語氣有所改變,但整體上還是原翻譯本的風貌。出于對商業利益的追求,一些作者和出版機構就這樣大批翻譯出版世界名著,各種版本層出不窮。這類翻譯圖書出版質量可想而知,引起了廣大讀者的不滿,更引起了原譯者的強烈憤慨。
從上面這些例子可見,許多外國文學作品的經典的中文譯本現在已成為出版公司再加工“翻譯”的底本或臨摹本。近些年,出版界內出現了一些一年能翻譯幾十本書的“翻譯家”,經過相關人士的多方調查發現,這些人名根本不存在,子虛烏有,是出版公司為作品“翻譯”者杜撰的名字,所謂的“李鬼”。而在法院訴訟中,這類翻譯作品的侵權鑒定還很麻煩,文字比對、相似度比對都不是一目了然,需要大量時間去鑒定,給許多原翻譯者帶來痛苦和麻煩。即使官司打贏了,因無法得知侵權方到底印了多少冊,獲利多少,結果往往判決賠償損失區區可數,對侵權者形不成威懾。
我國《著作權法》第四十六條規定:“有下列侵權行為的,應當根據情況,承擔停止侵害、消除影響、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民事責任:(四)歪曲、篡改他人作品的;(五)剽竊他人作品的。”出版社在出版翻譯作品特別是名著時,一定要對其譯者資格進行認真審查,對將要出版的翻譯作品的中文翻譯版本要花點時間、費點精力逐一核查、比對,防止抄襲、剽竊行為,盡量避免侵權糾紛。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款規定:“出版社對其出版行為的授權、稿件來源和署名、所編輯出版物的內容等未盡到合理注意義務的,依據著作權法第四十八條的規定承擔賠償責任。”
面對頻繁出現的侵權糾紛及案件,出版單位應設專門法務部或相關部門認真審查所要出版圖書的著作權問題,尤其是權利主體的資格問題。權利主體資格問題屬于事實問題,最終要依靠對證據的審查與判斷。從著作權權利的取得方式來看,原始取得著作權須基于創作行為,此時作者應該提交的證據包括:①作品的原稿、原件。這是證明作者創作行為的直接證據;②合法出版物。基于著作權法及司法解釋確立的署名推定原則,合法出版物的署名可以證明權利主體資格,此時審查的重點在于對出版物合法性的認定,即必須符合國家《出版管理條例》等要求。③版權認證機構出具的認證材料。經國家版權局認可的版權認證機構出具的認證材料具有較強的證明力,可以作為認定權利的直接依據。出版社版權負責部門根據上述幾方面,要認真審查圖書的書稿、照片、作者授權、簽名、合同條款等項目,通過對證據的審查與判斷,確定權利主體資格,避免侵權行為產生。
出版單位每年應定期安排單位負責人、負責單位法律事務的人員、全體編輯參加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或國家版權局及相關部門舉辦的各類《著作權法》及相關法律培訓班。通過加強培訓工作,使員工掌握與出版相關的法律知識尤其是《著作權法》,提高員工的版權及知識產權意識及處理版權糾紛的能力。在社內,每年應定期舉辦社內員工的知識產權法律培訓,由社內外專家、學者結合自身工作進行具體的案例分析,編輯之間要進行經驗教訓的交流與總結。通過社內外的培訓、學習,使出版社凡是與版權工作有關聯的人員都能有較高的理論水平與實踐能力,對稿件的來源、著作權人、稿件內容及圖片等多方面進行核實,完善出版合同,規范出版流程,保證圖書出版符合法律法規。
總之,出版單位作為現代企業,必須對自己的經營行為負責,在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一定要產生相應的社會效益,盡量做到“雙效益”的統一。如何在圖書出版中既充分挖掘作品的經濟價值,又依法行使和保護相關各方的合法權利,避免出現不必要的版權糾紛,出版優質精品圖書,是出版單位及作者值得關注和探討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