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琨


從元和縣立高等小學堂畢業后,陶冷月于1908年考入江蘇兩級師范學堂。這所學堂的風氣并不僅僅限于教傳統文化,也引入西方科學知識于課堂之上,某種程度上,這所學堂又是革命吶喊的傳播地區。陶冷月在這里的四年學堂生活,雖然也參加部分進步社會的活動,但都沒有促使他產生如同時代黃賓虹早期那樣的政治追求。可見,他對藝術的熱情遠遠超越政治。這個時期的陶冷月對水彩風景畫尤其醉心。1912年,陶冷月畢業,就被聘為吳縣第三高等小學教員,同時還兼任其他學校的任職。從1912年到1917年期間,當時國內戰亂不斷,陶冷月在這里除了教書之外,就一心撲在鉆研寫實風格的油畫和水彩創作上。就其《自傳1956》中闡述:“這幾年中,教課之余,不斷作畫,室內靜物,室外風景,隨時隨地作寫生畫練習,已開始作油畫。”從目前留存下來最早的油畫作品照片來看,是1917年所作的《秋塘晚眺》(亦稱《林間月色》)。陶冷月在《自傳1956》中雖提及開始學習油畫的事情,但并未告知向誰學習。而有不少版本均認為陶冷月曾隨美國人特朗教授研習油畫。如韋宏《記國畫家陶冷月》記載:“幼時,羅樹敏老師曾教以鉛筆、水彩寫生之法。稍長,又隨美國人特朗教授研習油畫。”姚全興《陶冷月藝術評傳》一書中也道:“(陶冷月)他授課之余,勤奮作畫,靜物、風景盡皆擅長,且向美國人特朗學習油畫。”而郎紹君在《陶冷月》一書中卻認為:“陶冷月習西畫,除受教于羅樹敏之外,并無其他師承。羅樹敏教他學焦點透視法和以光影描繪物體,也就是素描。他的油畫和水彩主要是自學的。”至于是否向外教研習油畫以及它的具體時間,有待考證。但可以證實的是,陶冷月至少在1917年就開始進行了油畫創作。
從上述可知,陶冷月早期以水彩、油畫為主的西畫實踐大致的時間界定范圍是在1917年至20世紀30年代。之后,他的主要精力已轉向了“新中國畫”的探索之路上。這與蔡元培的影響有很大的關系。

此外,除了筆者所說的水彩、油畫、鉛筆速寫之外,就陶冷月個人藝術創作而言,尚有一個不太為人所知的同時又極其重要的藝術實踐即攝影,是相當值得做深入研究的,目前已有攝影界的學者關注到了他。可以說,民國時期,特別是20年代左右,陶冷月的“新中國畫”問世以來深受人們的喜歡。他也借此打開了他的作品的市場銷售,當然也給他帶來了金錢方面的自由。這樣一來,他就有余錢購買攝影相關設備。雖然他以業余的身份涉獵攝影,但給他帶來的藝術認知是極為重要的。顧錚曾這樣評價陶冷月的攝影實踐:“在陶冷月的攝影實踐中,攝影作為一種建立與確認身份認同的手段,以及作為一種社交手段,也被他運用得較為充分。”也就是說,陶冷月借助攝影,除了拍攝自己的作品之外,也拍攝了不少至今都難得一見的當時舉辦展覽活動的現場,同時也有不少戶外的自然的人文的現場照片,為后世保留了一份珍貴的第一手歷史資料。
通過陶冷月早期的西畫實踐可以感知,陶冷月作為文人世家出身的中國畫家,能夠與時俱進,接受新的時代潮流,與此尋找自己藝術的坐標,實為難得。當然,我們也會發現,在他涉獵西畫實踐認知的同時,蔡元培的美學思想和文化觀念對他藝術創作的影響是極其重要的一環。可以這么說,蔡元培是促使陶冷月堅定走中西融合之路的關鍵人物,原本的陶冷月對西畫的研習,是從小接觸而形成的前提。而最終選擇放棄油畫民族化的實踐,一方面與他所未能接觸西畫原作有關系,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陶冷月對中國畫尋求新的發展可能充滿文化自信,而這一前提是蔡元培給的。陶冷月的學生陳念云曾在《冷月畫師二三事》一文中披露道:“(陶冷月)畫師當年告訴我,他創冷月畫派,最早的支持者和知音就是蔡元培。”而在他的《自傳1956》手稿中也有相關記述:“在1920年時,蔡元培、吳稚暉、李石曾等到長沙講學,當時我在雅禮大學執教,兼校較多,各學校開會歡迎他們,我屢次遇到。由談話而請他們品評我的畫件,從此認識,尤其蔡先生與我后來關系較深。”這段歷史性記載,表明陶冷月對蔡元培及其美育觀點是認同的。蔡元培是留過學的大學者,對西畫的本土了解自然勝過陶冷月。蔡所提倡的是科學美術,希望“今吾輩學畫,當用研究科學之方法貫注之”。
陶冷月與伯樂蔡元培相識以來,“不僅是陶冷月人生經歷中的大事,而且是陶冷月藝術發展和革新的契機”。作為當時改革派文化人士的蔡元培,同時也在尋找符合自己藝術改革理論闡述的藝術實踐者,陶冷月則是其中重要一位。為此,蔡元培生平親自為陶冷月訂定作畫潤格,這在當時來說是絕無僅有的先例。對于此事,陶冷月在《自傳1956》這樣記錄說:“尤其是蔡孑民先生所謂‘新中國畫’,盡力想‘冶中西于一爐’,要使雅俗共賞,用去的功夫更多。蔡先生曾送我對聯,寫著‘盡美盡善武韶異,此心此理東西同’,譽我畫為‘中西合璧’。”可以說,陶冷月早期的藝術實踐,所給予他藝術創作的思想指導以及他自己的藝術創作心得都與蔡元培的美學思想發生聯系、產生互動。陶冷月在《國畫的研究》一文中告誡自己的學生們:“西畫中方法,亦可舍短取長,作國畫的新血輪”。“余素主張作畫以客觀的現實為基礎,而以主觀的理想完成之。”并作解釋道,“客觀的現實為基礎,是先要象真形,得神似。以主觀的理想完成之,是使畫中有筆法,有意義,有神韻,更要有作者的性靈。”如此等等言論,皆表明陶冷月對西畫的實踐認知頗有自己的創見。
總之,陶冷月對待傳統與對待西畫的認知,從來不教條化,而是始終以發展的態度看待時代的變遷。無論是他早期的西畫實踐還是成名于世的“新中國畫”(月景山水畫),都沒有忘記藝術創作者個人面貌建立的可貴性,更沒有忘記作為藝術創作者對自己民族文化的自信。既不一味地否定傳統,也不囫圇吞棗式地吸收西畫元素。從探析陶冷月早期的西畫實踐及思考,或許才會明白他的堅守及意義所在。他的這種堅守始終建立在對傳統的縱向資源挖掘和對西方的橫向資源的為我所用之上。
注釋:
[1]康有為.萬木草堂藏畫目(1917年),轉引自林木.20世紀中國畫研究[M].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00:3.
[2]《新青年》第6卷第1號,1918年1月,轉引自林木.20世紀中國畫研究[M].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00:3.
[3]《新青年》第6卷第1號,1918年1月,轉引自林木.20世紀中國畫研究[M].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00:4.
[4]1920年,蔡元培主持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繪學雜志》發表的演講。轉引自林木.20世紀中國畫研究[M].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00:4.
[5]轉引自裔萼.二十世紀中國人物畫史[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26.
[6][7][11]郎紹君.陶冷月[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3,3,32.
[8][9][14]陶為衍.陶冷月年譜長篇[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3:6,6,15.
[10][13][15][16][17]姚全興.陶冷月藝術評傳[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0:7,52,55,61,180.
[12]顧錚.“離攝影真諦最近的”:陶冷月的攝影實踐[J].書城,2016(1):40.
[18]姚全興.冷月:獨特而真切的藝術象征.紀念陶冷月先生誕辰一百周年[C].江蘇文史編輯部,19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