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紅
我最近活得很窘迫。主要是每到午飯的點兒,我就要在廚房里轉來轉去,將冰箱開了又關,最后給自己下一碗方便面了事。以前可不是這樣。我會從容不迫地打開手機,“翻牌”一個外賣APP,看看有哪些美食在等我“臨幸”。我想點炸雞就點炸雞,想叫披薩就叫披薩,和快遞員交接不過一分鐘,相互致謝,皆大歡喜。
現在這些全成了泡影——我們小區物業有了新規定,快遞的電瓶車不許進小區。據說是有人反映快遞的車會撞到老人,還有快遞員會順手偷東西。可在我們這個鼻屎大的小區,如果有老人被撞倒或是哪家被竊,都會是個驚天動地的大新聞,然而我全沒聽說。
為了照顧每到飯點就抗議的胃大爺,我曾鼓足勇氣,跑到物業辦抗議新規定,隔著柜臺,跟他們要證據。物業的人只是翻了翻白眼,就把我一人晾在了那里。我頓時有置身于官府衙門的錯覺。沒辦法,雖然物業是我們業主雇來的,現在卻是他們決定我們的生活。
不久前小區開暖氣時也是這樣。我們小區的暖氣有總閘,每家還有分閘。我去物業辦交暖氣費時,聽工作人員說,這兩天先給各家開分閘,開閘時會有人敲門,防止萬一暖氣片漏水沒人知道。再等暖氣公司把總閘打開,暖氣就來了。他們說得井井有條,我自然信以為真,和家人輪番在家值守。直到我們等成了望夫石,還是沒人來敲門。直到某日,下起了大雪,小區業主群里活躍異常。一部分人歡天喜地地說,暖氣來了!另一部分人驚恐萬狀地說,我家咋沒有動靜?
我屬于后者。那個晚上,我將暖氣片摸了又摸,它高貴矜持,冷淡如常。最要命的是,樓上和對門的暖氣都開了。這種被“欽定”漏掉的感覺,讓我從心底涼到了腳后跟。在空調的“轟隆隆”聲中,我輾轉難眠,積攢著明天去“討伐”物業的勇氣。
第二天我匆忙去找物業,結果還在樓梯上,就聽到上面鼎沸如菜市。等我進門,只見各種聲音表情裹挾著憤怒,一個穿著物業制服、笑得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就站在這片憤怒的中心。圍著他的人那么多,我湊上去也白搭,只好嘆口氣,默默地下了樓。
那雪下得正緊,我心中凄涼,如林沖夜奔,如來自北方也去不了南方的狼。就在這時,我突然看見了物業辦的唐師傅,立刻奔向了他,一迭聲地套近乎,滿心歡喜地“押”著他朝我家走去。
一路上,他不斷被走向物業辦的人認出來。于是人們都調轉方向,跟在他身后。我們這支隊伍越來越長,所經之處又有許多人從窗口探出頭,凄厲喊道:“請來我家開一下暖氣吧!”或哀切地說:“我家有老人小孩啊!”唐師傅不回頭,不做聲,只是按照遠近一一走進跟隨者的家中。每一家都以現代家庭最高禮節相迎:“不用脫鞋!真的,您就直接進來吧。”我忍耐著一家家的“攔截”,終于成功地,帶著唐師傅來到家門口。
又過了兩天,還有人家的暖氣沒開通,但也只能忍耐下去。反正我們已經忍耐了物業費漲價,忍耐了單元門換卡,忍耐了電梯里掛滿各種廣告……從前人們以單位聚居,私人生活都被單位主宰;如今散落于小區,得,物業又成了主宰你生活質量的新“上帝”。還好,忍耐早成了我們的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