嚈噠政治、社會制度問題初探

徐瑞瑞

（蘭州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00）

嚈噠政治、社會制度問題初探

徐瑞瑞

（蘭州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00）

起源于塞北的嚈噠，從公元四世紀七十年代初到六世紀中期一度稱霸中亞，占領(lǐng)索格底亞那和吐火羅斯坦地區(qū)。通過傳世文獻記載以及入華粟特人墓葬出土物的有關(guān)圖像，可以看出嚈噠特殊的王妻參政、“子弟堪任”的政治制度，以及一妻多夫，男子剪發(fā)，女子戴角帽等方面的婚喪、服飾習(xí)俗。

嚈噠；政治制度；社會制度

一、嚈噠的族名和族源

對嚈噠族名、族源和族屬問題，尚無定論。①關(guān)于嚈噠的族名在西方的記載，余太山先生在《嚈噠史研究》中匯總了各國學(xué)者的研究。拜占庭史家普洛科庇烏斯（P ro c o p ius,I,iii-viii）等寫作Ep hthalitai；阿伽提阿斯（A gathias,338-340=I V,27-28)寫作Ne p hthalitai；忒俄費拉克圖斯?西摩卡塔斯（T heo p hyla c tus S i m o c attas，V II,7-8）寫作A b d elai。在亞美尼亞史籍中寫作H e p′t′al。印度的古文獻如《摩訶婆羅多》、《毗濕奴往事書》，以及笈多時期碑銘均稱之為Hū?a（匈奴）。在敘利亞史籍中作A b d el。在波斯史籍中寫作H eftal和Hētal。阿拉伯史籍中，寫作H ai?l。粟特語文書中寫作H eβtalit。在古藏語文書中作H e b d el。關(guān)于嚈噠的族源，有高車說、車師說、大月氏說、康居說、匈奴說、柔然說、蒙古說、突厥說、伊朗說、悅般說、乙弗鮮卑說、藏族說。在中國史籍中有嚈噠、囐噠、挹怛、悒怛、厭噠、滑國、挹闐等記載。這些名字，形音相同或相近，極有可能是翻譯或口傳訛誤造成的。《梁書》、《南史》作“滑國”，而在其他史書中，“滑國”、“嚈噠”分別立傳。《太平寰宇記》載：

滑國，車師之別種也。后漢順帝永建初，八滑從班勇?lián)舯碧斢泄Γ瑵h以八滑為后部親漢侯。自魏晉不通中國。至梁武帝普通初，其王厭帶夷栗陁始遣使獻黃獅子、白貂裘、波斯錦等物。

……至后魏時，謂之嚈噠國。

……至隋時，又謂挹怛國，都烏滸水南二百余里，大月氏之種類也。……按劉璠梁典，滑國姓嚈噠，后以姓為國號，轉(zhuǎn)訛又謂之挹怛焉。[1]3498-3499

可見，嚈噠最初稱之為“滑”，國王是“厭帶夷栗陁”，后便以王姓為國號，又譯為“嚈噠”。至隋，轉(zhuǎn)訛為“悒怛”。

嚈噠族源、族名雖無定論。但縱觀史籍可知，嚈噠最初起源于塞北，從金山一路向南擴張，最終在于闐以西，烏滸水以南的中亞地區(qū)確立龐大的控制范圍。《魏書》：

嚈噠國，大月氏之種類也，亦曰高車之別種，其原出于塞北。自金山而南，在于闐之西，都烏許水南二百余里，去長安一萬一百里。……西域康居、于闐、沙勒、安息及諸小國三十許皆役屬之，號為大國。[2]2278-2279

二、政治制度

（一）王妻參政制

《梁書》載“其王坐金床，隨太歲轉(zhuǎn)，與妻并坐接客”。[3]812《通典》、《通志》對此亦有記載。②《通典》卷193，《滑國條》中提到“其王坐金床，隨太歲轉(zhuǎn)，與妻并坐接客”。《通志》卷196《四夷三》中有“其王坐金床，隨太歲轉(zhuǎn)，與妻并坐接客”的記載。可汗配偶稱“可賀敦”或“可敦”，屬阿爾泰系部族，如鮮卑、柔然、突厥慣用尊號。北齊文宣帝重視鮮卑固有習(xí)俗，稱皇后為“可賀敦”。[4]521《舊唐書》稱“北蠻夷俗，可賀敦知兵馬事”。[5]2398而據(jù)迪奈韋里《通史》記載，五世紀二十年代中，該族入侵薩珊波斯，被巴赫蘭五世擊退，可汗戰(zhàn)死，可敦遭擒。[6]48可敦遇擒，說明其“參兵馬事”。王后出則隨征，入則聽政，也證明了其在政權(quán)中有相應(yīng)的政治地位。

（二）“子弟堪任”的王位繼承制

嚈噠王位繼承制與中原不同，實行“子弟堪任”，即王位既可傳子，也可傳同輩兄弟。《魏書》提到“（嚈噠）王位不必傳子，子弟堪任，死便授之”同輩中有才能者，也可繼承王位。[7]2279這種制度，既不同于原始的禪讓民主制或推舉民主，亦不同于中原王朝嫡長子繼承制。一方面說明其王權(quán)是家族內(nèi)延續(xù)，王位繼承人只能是與其有血緣關(guān)系的兄弟或兒子；另一方面說明其注重家族內(nèi)部的選賢與能，“子弟堪者”被授予王權(quán)。

（三）用刑嚴急

《魏書》載嚈噠“用刑嚴急，偷盜無多少，皆腰斬”。[8]2279《通典》和《魏書》記載均是“腰斬”，但《通志》記載為“要斬”，意思大不相同。《魏書》西域傳失傳，今存本取自《北史·西域傳》。[9]2282《通典》、《北史》均作于唐代，而《通志》成書于宋代，且鄭樵參考了杜氏之書。這里究竟是作者筆下之誤，還是經(jīng)過考據(jù)之后，做過修改，無從得知。不過，總的來說，不管是“腰斬”還是“斬”，都可見嚈噠對偷盜者的懲罰極嚴。關(guān)于其他方面的法律、刑法沒有提及，大肆說偷盜者，一方面看出當時有一定貧富差距，后面也提到了“死者，富家累石為藏，貧者掘地而埋，隨身諸物，皆置冢內(nèi)”。[10]2279同時也可見，其私有財產(chǎn)受到法律的保護。

三、婚姻制度

一妻多夫制。嚈噠的一妻多夫制，史料記載相當豐富。《魏書》載“其俗，兄弟共一妻，夫無兄弟者，妻戴一角帽，若有兄弟者，依其多少之數(shù)，更加帽角焉”。[11]2279《通典》載“（滑國）女人披裘，頭上刻木為角，長六尺，以金銀飾之。兄弟共妻”。[12]5258《隋書》載“（挹怛國）兄弟共妻。婦人有一夫者，冠一角帽，夫兄弟多者，依其數(shù)為角”。[13]1854可以看出嚈噠實行兄弟共妻的一妻多夫制。這種多夫，不是隨意的多夫，必須是同一家的兄弟。“無兄弟者，妻戴一角帽”，即丈夫如無兄弟，該女子也就只有一夫。這種家族內(nèi)兄弟共妻是為維持家族血緣。但《梁書》“（滑國）少女子，兄弟共妻”[14]812的記載表明嚈噠兄弟共妻似因女性數(shù)量較少。

《魏書》記載嚈噠國王“分其諸妻，各在別所，相去或二百、三百里。其王巡歷而行，每月一處，冬寒之時，三月不徙”。[15]2279由此可見，和普通民眾一妻多夫不同，嚈噠王有多個妻子。同時，《洛陽伽藍記》中有“嚈噠國王妃亦著錦衣，垂地三尺，使人擎之，頭戴一角，長八尺，奇長三尺，以玫瑰五色裝飾其上”的記載。[16]6嚈噠王妃頭戴只有一角的帽子，說明王妃只有一夫。嚈噠國王可有多個妻子，而其妻子只能有國王一個丈夫。

四、喪葬制度

首先，嚈噠人實行土葬。《魏書》載嚈噠“死者，富者累石為藏，貧者掘地而埋，隨身諸物，皆置冢內(nèi)”。[17]2279又《梁書》“（滑國）葬以木為槨。父母死，其子截一耳，葬訖即吉”。[18]812可知，嚈噠人實行土葬，并以生前隨身之物，隨葬墓中。同時，如前所述，貧富差別在墓葬中充分體現(xiàn)出來，身份不同，墓葬的規(guī)格和隨葬品亦不同。貧者，只能簡單掘地埋葬；富者則以石修墓，并以木為槨。這種情形和粟特人很像。在一些入華粟特薩保的墓葬中就出土有石槨，如西安北周涼州薩保史君墓、太原隋代虞弘墓等。

其次，父母死，其子截耳。《梁書》載“（滑國）父母死，其子截一耳”。[19]812粟特人也實行類似的以傷害身體來祭親人的喪葬習(xí)俗。日本M iho藝術(shù)館所藏的北齊石棺床屏風(fēng)，在編號為F的葬儀圖中“上面是戴口罩的祆教祭司護持圣火，主持葬儀，身后有四人持刀嫠面”。[20]343突厥人也有此俗。《周書》載：

死者，停尸千帳，子孫及諸親屬男女……以刀嫠面，且哭，血淚俱流，如此者七日乃止。……葬之日，親屬設(shè)祭，及走馬嫠面，如初死之儀。[21]918

同時，粟特人片治肯特城址二號遺址正廳南壁的大型壁畫中的“哀悼圖”描繪了六名粟特人和五位突厥人在停放死者的儀式場所進行“割耳嫠面”的場景。[22]日本學(xué)者對“割耳嫠面”這一習(xí)俗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江上波夫指出，匈奴、氐、羌、契丹、突厥、粟特、鐵勒乃至后來的蒙古和女真等民族都有此葬俗。[23]477有學(xué)者認為，粟特因為曾被突厥和嚈噠統(tǒng)治，因此接受了他們“割耳嫠面”的喪葬習(xí)俗。[24]嚈噠在公元四世紀末占領(lǐng)了索格底亞那，控制了柴拉夫善河流域，一直持續(xù)到六世紀中期才被突厥人終結(jié)。因此，粟特人割耳嫠面的現(xiàn)象或許正是因為受到嚈噠人的影響。

五、服飾制度

發(fā)式和帽子。男子以剪發(fā)為主，而女子戴角帽。《太平寰宇記》詳細記載了嚈噠的服帽發(fā)式：“其俗衣服類胡，加以瓔珞，頭皆剪發(fā)……又兄弟共娶一妻，無兄弟者，其妻戴一角帽，若有兄弟者，依其多少之數(shù)更加帽角焉”。[25]3500可見，嚈噠人是剪發(fā)，也就是短發(fā)，這種習(xí)俗和粟特人有相似之處。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剪發(fā)應(yīng)該是指男子而言，不包括女子在內(nèi)。據(jù)《梁書》可知，嚈噠女性“頭上刻木為角，長六尺，以金銀飾之”。[26]812而《通志》記載其女性“頭上刻木為角，長六寸，以金銀飾之”。[27]3150《洛陽伽藍記》曰：“嚈噠國王妃亦著錦衣，垂地三尺，使人擎之，頭戴一角，長八尺，奇長三尺，以玫瑰五色裝飾其上。”[28]6魏晉時期的一尺大致為今30厘米，六尺即為180厘米。用近兩米的東西作頭飾，顯然不現(xiàn)實。所以，角帽的角應(yīng)該長“六寸”或“八寸”。由此可以推斷，嚈噠女子角帽上的角雖均以木材制成，但根據(jù)身份的不同，帽角長短有別，并且用不同的材質(zhì)進行裝飾。普通人的長六寸，以金銀為飾；而王妃的長八寸，用玫瑰等五色線裝飾。

服裝。普通民眾“皆善射，著小袖長身袍，用金玉為帶，女人披裘”,[29]812“衣服類加以纓絡(luò)”。[30]2279由此可見，嚈噠男子穿窄袖的緊身長袍，加有纓絡(luò)，腰間系著用金玉做成的腰帶。這種緊身窄袖的修身衣服便于騎射，與其長期從事游牧、征戰(zhàn)密不可分。

國王和王妃的服飾。關(guān)于嚈噠王妃服飾，在史料中大量出現(xiàn)。“嚈噠國王妃亦著錦衣，垂地三尺，使人擎之”。[31]6可見，王妃著長及曳地的錦袍。關(guān)于嚈噠王服飾的記載卻是寥寥，不過在入華粟特人的墓葬出土物的壁畫中有關(guān)于嚈噠國王的形象，以補史書之空白。日本M iho藝術(shù)館所藏北齊石棺床屏風(fēng)中，有嚈噠王圖像。同時，西安北周涼州薩保史君墓石堂北壁的浮雕上面也有嚈噠因素。嚈噠王頭戴寶冠。寶冠上面呈蓮花瓣形狀，下有一圈紋飾，前面凸起的部分，呈牛角形，后面有飄帶。巴格達博物館的一枚印度—嚈噠王錢幣上就有戴牛角形寶冠的頭像。[32]有學(xué)者認為其屬于嚈噠王冠。[33]204嚈噠王穿的則是翻領(lǐng)窄袖的緊身長袍，腰間系帶，下穿緊腿褲，腳穿長筒靴。

結(jié)語

關(guān)于嚈噠的相關(guān)記載，目前發(fā)現(xiàn)的材料較少。傳世文獻的記載，又多重復(fù)、互相摘錄，且多悖謬之處。許多觀點都沒有超出假設(shè)階段，無一確切論斷。盡管如此，根據(jù)記載，還是可以對嚈噠的相關(guān)問題進行整體的把握。本文主要依據(jù)傳世文獻，并結(jié)合相應(yīng)的考古資料，以及近人的研究成果等，首先對嚈噠的族源、族屬進行探討，然后從政治制度到婚喪制度、服飾制度對嚈噠史進行管窺，以期在今后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更多材料，進行深入的研究。

［1］［25］（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 183：四夷十二［M］.王文楚等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7.

［2］［7］［8］［9］［10］［11］［15］［17］［30］魏收.魏書：卷102：西域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14］［18］［19］［26］［29］姚思廉.梁書：卷 54：諸夷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3.

［4］李延壽.北史：卷 97：西域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5］劉昫等.舊唐書：卷 198：西戎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6］F.A ltheim, Geschchite der H unnen II, Berlin,1969,pp.48.

［12］（唐）杜佑.通典：卷 193［M］.王文錦等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2.

［13］魏征、令狐德棻.隋書：卷 84：北狄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3.

［16］［28］［31］楊衒之.洛陽伽藍記［M］.明末汲古閣津逮秘書刻本.

［20］榮新江.M iho美術(shù)館粟特石棺屏風(fēng)的圖像及其組合［M］//中古中國與粟特文明.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4.

［21］令狐德棻.周書：卷 50：異域傳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1.

［22］張墨.“割耳嫠面”習(xí)俗芻議［J］.南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5,（01）：63.

［23］江上波夫.エゥラシァ北方民族の葬俗にぉけゐ嫠面、截耳、剪發(fā)につぃて［M］//エゥラシァ北方文化の研究.東京：山川出版社，1987.

［24］孫武軍.北朝隋唐入華粟特人死亡觀研究——以葬具圖像解讀為主［J］.考古與文物，2012,（02）：89-97.

［27］鄭樵.通志：卷 196：四夷三［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2］楊景平.北朝在華粟特人服飾研究［D］.上海：東華大學(xué)，2012.44.

［33］毛民.史君石堂上所見嚈噠人形象初探［M］//山西省北朝文化研究中心.4-6世紀的北中國與歐亞大陸.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06.

［34］余太山.嚈噠史研究［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

The Political and Social Systems in the Nephthalitai

Xu Rui-rui
（College of Historical Culture 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 Gansu 730000）

Nephthalitai originated in north of the Altay Moutains,once dom inated Central Asia and occupied the Sogdiana and Tocharian areas from the early 370s to 550s.Accoding to the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s and some images about Nephthalitai discovered in the Sogdian’s graves of Sogdian who lived in China.This essay shows the Nephthalitai political systems,such as queen’s participation in political affairs,king’s son or brother’s inherition of the regality and social systems about wedding,funeral ceremony and clothing.

Nephthalitai;political system;social system

K235

A

1673-2014（2017）04-0020-04

（責任編輯 王建華）

2017—03—25

徐瑞瑞（1993— ），女，甘肅慶陽人，在讀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