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跤吧！爸爸》的主旋律表達及其啟示

文/趙魯臻

今年5月上映的《摔跤吧！爸爸》無疑是一部現象級電影。這部影片不僅受到各方的一致認可，而且上映兩月票房累計達到了12.8億人民幣，可謂既叫好又叫座。而且，一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是：這部電影的故事并不新奇、題材也不討巧，而且貫穿全片的是家國情懷、理想信念這樣“老生常談”的主旋律，卻為何仍能受到如此熱捧呢？

一、親和力：普通人的成長故事

毫無疑問，影片中表達愛國主義的方式就是“個人故事與國家精神的完美結合”，[1]為國爭光之際也是個人夢想實現之時。但這種結合要引起共鳴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必須同普通人的故事有交集才能具有為多數人所認同的基礎。

這部電影最初的魅力與感染力，正來自于這種可以被“感同身受”的特質。該片可貴之處在于，家國情懷在一經點出后，并沒有一直掛在主角們嘴邊。父女也都沒有因為處在這種愛國主義的語境之下，就失去正常的行為邏輯。父親瑪哈維亞依然不茍言笑，埋頭于訓練兩個女兒；而正處于童年的吉塔和巴比塔則一如既往地遵循正常的兒童思維與情感：她們會不停抱怨、聲討父親的“殘酷無情”，甚至用撥亂父親鬧鐘、水潑燈泡、詐傷等手段“消極抵抗”。看到這里，想必不少人會被逗得會心一笑，這不就是我當年的樣子嗎？一種似曾相識的親近感便油然而生。后來，兩個女孩從“爸爸逼我摔跤”變成了“摔跤吧爸爸”，其動因也很樸素：一個朋友在被迫早早嫁人時對她們可以不用成為一個家庭主婦、可以選擇自己命運之路的羨慕。對于這個思想轉折的節點，影片并沒有刻意地將之同愛國主義理想信念等“高大上”的覺悟聯系起來。這種主旋律表達上的節制，是這處情節變得真實動人的前提。坦白地說，多數人在這樣的年紀時，每天腦子里想的最多的就是“玩”，并不能理解父母的用意，更無法理解家國情懷。但就在某個時刻，某一件事、某一句話會在突然間讓我們豁然開朗，真正明白父母們的良苦用心，真正理解什么是理想信念。所以，大家從這兩個女孩身上看到的不是那種陌生的、天生“覺悟高”的“小大人”，而是亦曾相識的成長軌跡與成長節點。

因此，雖然文化風俗、生活環境不同，但許多觀眾都感慨電影“把成長路上那些被忽略的角落拍出來了”。[2]甚至很多運動員也都紛紛表示“感同身受”、“對這部電影中的很多細節很有共鳴”。[3]所以，電影中的人物似乎都和我們同呼吸共命運，與之同喜、與之同悲。這就不奇怪，在影片的最后，當吉塔獲得了英聯邦運動會摔跤金牌、印度國旗升起國歌奏響時，許多中國觀眾也會激動得熱淚盈眶，就好像自己也經歷了她迷失自我、找回自我、超越自我并為國爭光的整個過程。其要表達的愛國情感與思想，自然就會順理成章地走進人們的內心深處。這就是為什么一部承載著其自身國家話語的印度電影，同樣能讓中國觀眾深受愛國主義感染的重要原因。其實，人們并不是不喜歡主旋律電影、也并非不需要家國情懷的激勵，關鍵在于如何通過真實的細節、細膩的情感來“潤物細無聲”。主旋律只有在足夠精心的長期鋪墊之后、奏響于最莊嚴神圣之時，才會燃起最熾熱的情感、得到發自內心的響應。

二、立體感：國家情懷下的個性展示

如果說能讓人感同身受使這部電影產生了親和力，那么在家國情懷之下人物設定的個性化，則是該片具有人性立體感與思想深度的關鍵。這是一部講述普通人如何經歷艱苦的日常、最終實現夢想的勵志電影。但它也進一步反思了人與社會。這是避免家國情懷的表達成為空中樓閣的一個重要手段。因為個人夢想與愛國理想的實現，總是離不開具體的家庭關系、社會環境、觀念習俗等多方面的影響。如果避而不談或者輕描淡寫，那么其主旋律的輸出即便可親，也無法讓人信服。所以，該片人物角色個性的細致刻畫，使其在令人感同身受之余還能有理性的尋思，從而更深刻地呈現所要表達的家國情懷。

片中最具個性的角色，無疑就是父親瑪哈維亞。電影開始之后的第七分鐘，他就直截了當地道出了全片的主旋律：“我們的兒子……會為印度贏得金牌，讓我們的國歌響徹整個賽場。”自此以后，為了夢想，這個一向驕傲的男人學會了隱忍甚至屈服。影片開場，瑪哈維亞的性格便非常鮮明。在受到挑釁之后，他便毅然在辦公室內同挑戰者展開對決。對手被打敗之后頗為驚訝地說：“好身手！你剛剛打敗的可是邦級冠軍。”瑪哈維亞則淡淡地回應道：“別灰心，伙計，剛剛打敗你的是全國冠軍。”然后瀟灑地穿上襯衣轉身離開，眼里滿是“獨孤求敗”的霸氣。這段開場當然有藝術加工的成分，但這位前摔跤冠軍的驕傲、自信甚至有些自負的性格可以說展露無遺。顯然，這絕對不會是一個隨波逐流、輕易低頭的人物。但為了有個兒子來圓他的家國之夢，他卻像個聽話的小學生一樣，接受全村人對于“怎么生男孩”的指導，即便這些“秘方”聽起來就很滑稽甚至荒誕不經。同樣是這個驕傲的男人，在家里連大米都快買不起的情況下，為了讓女兒們增加營養，他放下身段同雞肉販子討價還價，甚至還愿意“屈尊”下廚為兩個女兒做飯。仍舊是這位倔強的父親，為了給女兒買摔跤墊，低聲下氣地去向那些在他眼里是“蛀蟲”、“無賴”的體育局官僚申請資金；后來為了大女兒吉塔不被國家體育學院開除，更是對官僚們苦苦哀求，盡管他的內心顯然認為自己私下指導女兒何錯之有。不難看出，在追尋夢想的過程中，不僅女兒們在成長，父親瑪哈維亞也在發生著悄然的改變，也在與社會環境的碰撞中重塑著自己。正像他自己說的，這份“太渴望為國家贏得金牌”的執念，使他成了一個“瘋狂的父親”。但正是在這種“瘋狂”、“偏執”中，瑪哈維亞為女兒們做了很多普通父親做不到的事情。父女之間也由此建立起了更厚重的情感紐帶，并在這種“為國爭光”的不懈追求中得到了升華。

在這種家國夢想下，瑪哈維亞的觀念也在發生著變化。許多評論都贊揚這位父親為女性爭取權利、挑戰傳統觀念。但這并不是他本來就有的。客觀來說，這位父親不僅不是一個觀念前衛的女權主義者，甚至有時候還比較大男子主義。這其實并不奇怪，人不可能跳出自己的生活環境而天生地成為一個“革命者”。因此，瑪哈維亞一開始的理念仍是“子承父業”，想讓兒子為他圓夢。這也是他執意要生個兒子的初衷。然而，一個又一個女兒的出生，使他感到理想似乎已漸行漸遠。不過，瑪哈維亞實際上根本無法割舍這份家國情懷。所以當他發現自己的兩個女兒極富摔跤潛力之后，瑪哈維亞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重新點燃了夢想的火焰。這是其觀念發生轉變的一個重要瞬間。正如他對妻子所說：“一直以來，我都想要個兒子，希望他能為我們的國家拿個金牌。但是我居然忘了，金牌誰都可以拿，不管是男是女。”嚴格來講，此時的瑪哈維亞認為“金牌誰都可以拿，不管是男是女”的出發點，是為了給他的理想找到一條出路，而并非女權意義上的“誰說女子不如男”。但也正是以此為契機，這位父親開始意識到女孩的人生價值或許并不只在于相夫教子，她們也可以為國奪金。高度決定眼界，什么樣的理想決定了什么樣的見識。試想，如果瑪哈維亞所追求的只是“養兒防老”，這種意識的出現就變會得希望渺茫。而隨著兩個女兒的不斷成長，瑪哈維亞也越來越認識到女性的能力與價值，從而不斷修正自己的女性觀，成為“女孩沒資格摔跤”、“女孩只能參加廚藝大賽”這些舊觀念的挑戰者。最終我們看到，他的觀念發生了質的轉變：決賽前夜激勵大女兒去贏得勝利，但并不是為“我”，也不是為“你自己”，而是為了“那些被認為比不上男孩、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度過一生的女孩”。“你的對手不只是那個澳大利亞人，還有所有那些一直看不起女孩的人。”這簡直可以說是一份為女性權利而吶喊的宣言了。如果當年“女兒也能奪金牌”只是瑪哈維亞挽救理想的“救命稻草”，那么現在“女孩不比男孩差”、“女孩也值得尊重”就已經成為一種固確的信念。從這個角度來說，在為國爭光的夢想追尋中，這位父親也實現了自我超越、獲得了“成長”。而這種在家國情懷話語下發生的個人觀念變遷與革新，則使整部電影的主旋律表達獲得了進一步向縱深發展的空間。

三、結語

《摔跤吧！爸爸》根據真人真事改編而成，這使其敘事的結構非常完整。但這并不是該片出彩的根本。這部電影對人、人性的關注以及對角色性格細膩的刻畫，才是其最引人入勝之處，亦是其主旋律表達入腦入心的關鍵。這種關注使得電影能夠對人物成長的許多細節進行生動、細膩的挖掘，從而讓影片極具親和力。另一方面，這種關注也使得片中的家國情懷、理想信念等抽象概念變得立體而有質感，更易被人們感知和接受。比如片中的父親瑪哈維亞，可以說是愛國主義精神的象征。但是看完電影就會發現，這個角色并未因此而變得扁平化、符號化。相反，正由于他那份為國爭光的執念所引發的個性、觀念上的變化，使這個人物的行為動機與感情表達都能令人信服。所以，此一個體的人性展示，不僅沒有削弱主旋律的表達，反而在以小見大中讓人們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愛國情懷，讓人們相信越崇高的理想信念才越能催生出高尚的觀念情操。

這是當下國內主旋律電影所應借鑒的地方。近年來國內的一些影片，個體在國家話語中也得到了表達的空間。但是其人文關懷或人性彰顯的力度仍舊并不突出。由此導致了這些電影的一個通病：人物性格塑造的扁平、簡單。究其原因，就在于“主題先行”：“即藝術創作不是基于生活本身的邏輯，而是創作前首先設定好某一主題思想”。[4]雖然不能說其中的角色完全不具有生活邏輯和復雜的人性特征，但是“主題先行”的必然結果就是國家話語、意識形態的表達壓縮了個性特質的展示空間。愛國主義的理想信念確實能夠引燃激情，但卻無法長期維持，所以這種感染效果是遞減的。如果一部電影中多數劇情的發展都必須依靠這種“大義”表達來推動的話，那它自然會變得虛泛而讓人敬而遠之。其實，通過該片可以看出，家國情懷完全不需要“喋喋不休”；相反，從個人不斷的成長中、從女性平等觀念萌生固確中，觀眾都能夠感受到這種理想的崇高與偉大。電影中的個體與國家應該是一種錦上添花、相得益彰的有機聯結。若說家國情懷是大海的話，那么個體就好似一條條河流。我們不必一直展示大海的宏偉遼闊，而只需精細地呈現出那些河流為匯入大海所經歷的百折千回，以及它們奔流入海的動人瞬間。如此，便更能使人深切地感受到大海的神圣，以及它指引河流走向更廣闊天地的偉大力量。

[1]劉冰玉.《摔跤吧！爸爸》：個人故事與國家精神的完美結合[N].中國藝術報，2017-5-15.

[2]黃啟哲.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靠什么實現口碑票房雙贏[N].文匯報，2017-5-11.

[3]曹彧.《摔跤吧！爸爸》引發熱議[N].中國體育報，2017-5-22.

[4]馬文姬.主旋律電影創作的新突破與老問題——以《湄公河行動》為例[J].青年記者，20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