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育榮+余志清
[摘 要] 由于崇尚儒家學說的入世思想,感戴宋太宗、真宗的知遇之恩,懷抱以天下為己任的憂患意識,王禹偁選擇了仕宦人生的道路,前后迭經20年之起伏。不過,其詩文創作中也往往流露辭官歸隱的出世之意,這與其貶謫后的失意,受道家隱逸思想的影響相關。在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躬行直道的信念以及維系身家需要等因素的壓力下,辭官歸隱終究淪為空談,不足以撼動其入仕為宦的堅定訴求。
[關鍵詞] 王禹偁;入仕;歸隱;儒學;道教;貶謫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17)01-0111-14
王禹偁(954-1001)是北宋政治改革與古文運動的先驅,也是宋初直道著史的代表。對王禹偁的研究歷來備受學界矚目,相關成果甚夥,詳情可參酌田宏瑞[1]、祝令甫[2]的兩篇綜述。不過,對王禹偁的研究看似題無剩義,但仍然存在不少值得深入研究的論題,一個重要方面是王禹偁仕宦與歸隱的二元人生取向難題及其由此引發的諸多糾葛與博弈,并最終在理想與現實的雙重夾擊下,艱難地走向自我價值回歸。盡管有學者曾對王禹偁仕隱觀的演變及其吏隱詩有所梳理和闡發[3],但其主旨在于勾勒王禹偁仕隱觀念的嬗變軌跡,闡發吏隱詩的寫作風格和意蘊,所論或稍欠詳盡。本篇則擬從儒道觀念、政治生態、君臣關系與家計維持等方面,結合王禹偁特定的人生際遇,分析其思想的波動、情感的張力以及人生價值的取舍,以探究其在仕隱取向上艱難抉擇的過程及原因,翼望有裨于學界對此問題認識的深化。
一、仕宦之動因:“致君望堯舜,學業根孔姬”
王禹偁“家本寒素”“梁季亂離,舉族分散”,其父母遂舉家從澶淵(今河南濮陽)遷徙至濟州(今山東巨野),“當時(禹偁)未名,以乞丐自給,無立錐之地以息幼累”[4]卷19《送鞠仲謀序》,全家依靠磨麥制面維持生計。幼小之時,王禹偁即已閱覽《白氏長慶集》[4]
卷3 《不見陽城驛序》,“總角之歲,就學于鄉先生”[4]卷20《孟水部詩集序》,“十余歲,能屬文”[5] 42。太平興國八年(983),進士及第,自此踏入仕途,開啟前后20年的宦海生涯。
通過科舉考試躋身官僚階層,是隋唐以來絕大多數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人生理想。但是最終能夠通過科舉的嚴格選拔之途,真正實現自下而上為官者,可謂鳳毛麟角,其中的寒門子弟更是少之又少。就此而言,王禹偁無疑足夠幸運。然而,他的仕宦之旅并不平坦,既有三任制誥一入翰林的顯赫經歷,又有8年之中三遭貶黜的慘痛遭遇,在看似無限榮光的背后充滿了難以言說的苦悶和怨懟。咸平四年(1001)五月十七日,王禹偁卒于蘄州(今湖北蘄春)任上,享年48歲。值得追問的是,在宦海沉浮的大起大落中,支撐王禹偁仕宦人生的原因何在?下述思想、情感與現實三方面的因素,頗值留意。
第一,儒家思想的長久浸潤。王禹偁自小即接受儒家學說的正統教育,所謂“總角之歲……授經之外,日誦律詩一章”[4]卷20 《孟水部詩集序》。其亦嘗道:“予自幼服儒教,味經術,嘗不喜法家流,少恩而深刻。”[4]卷15
《用刑論》儒教與經術自幼年時期起,即已深深植入其腦海。淳化三年(992)春,其詩曰:“吾生非不辰,吾志復不卑。致君望堯舜,學業根孔姬。”[4]卷3 《吾志》又說:“步驟依班馬,根源法孔姬。”[4]卷8 《謫
居感事》直抒仰慕周文王、孔子治國思想的胸臆。“我愛三代時,法度有深根。”[4]卷6 《一品孫鄭昱》更是鮮明地表露出其對三代社會的向往。其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儒家思想以“仁政”“德治”為內核,追求修身正己,忠君為民,強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秩序。其中,忠君是為官第一要義。而忠君與忠于社稷、忠于朝廷,實則一體兩面,內涵似無差別。王禹偁對此篤信不疑,即便“慍于群小,誠有謗詞”,被貶至黃州(今湖北黃州),不免心有未甘,但忠赤依舊,誠如所言:“霜摧風敗,芝蘭之性終香。日遠天高,葵藿之心未死。”[4]卷22《黃州謝上表》更有直白表述:“臣業文之外,蔑有器能。知命之年,別無嗜好。才思未減,筆力尚雄,馳于文翰之場,猶能識路。責以循良之政,恐誤分憂。倘用所長,期不辱命。”[4]卷22 《謝加朝請大夫表》顯示出他渴望重入內廷擔任兩制、三館之官,充分發揮個人特長,以報效君王和國家的愿望。還有:“君恩無路報,民瘼無術瘳。唯慚戀祿俸,未去耕田疇。”[4]卷6
《月波樓詠懷》其忠于君王、社稷之情,日月可鑒。
儒家思想的忠君意識體現于現實層面就是恪盡職守,替君分憂。因此,作為臨事治民的各級官吏,當以朝廷、社稷利益為重,盡職盡責解除民眾疾苦,使地方治理井然有序,即所謂“男兒得志升青云,須教利澤施于民”[4]卷13 《對酒吟》。正是在上述思想的指導下,王禹偁為宦地方期間,莫不以蒼生為念,以民生為重,積極采取有效措施減輕百姓負擔,故而治績斐然。
由于出身貧苦家庭,王禹偁深知下層民眾疾苦,而多次任職州縣的經歷使他更加關心民生,如其自述:“(臣)少苦寒賤,又嘗為州縣官,人間利病亦粗知之。”[4]卷18 《上太保侍中書》有感于底層民眾生活的苦難,王禹偁主政地方之時,謹守“字人叨屬邑,畏德每循墻”[4]卷7 《投柴殿院》的儒家德治理念,以勤勉自勵,力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雍熙二年(985)至雍熙四年(987),王禹偁在長洲縣時,鑒于“無名之租息,比諸江北,其弊猶多”“今若又以榷酒之數,益編戶之賦,何異負重致遠者未有息肩之地而更加石焉”[4]卷18 《上許殿丞論榷酒書》,于是便請求上級長官減免當地民戶的酒稅負擔。另據《吳都文粹續集補遺》著錄《為長洲令自敘》記載:王禹偁所在的長洲縣,“土甚瘠而民不懈,吏好欺而賦愈重”,以致“廉其身而濁者忌之,真其所而曲者惡之”,吏治堪憂,而在稻禾歉收的年度,官府催征賦稅者“日不下數百輩”,民眾“菜色在面而血流于膚”。王禹偁“因出吏部考課歷,納質于巨商,得錢一萬七千緡,市白粲而代輸之”,以實際舉動解決當地百姓的生存問題。endprint
至道元年(995)五月至至道二年(996)十一月,王禹偁知滁州,當年夏天,轄境之內旱情嚴重,“厥田本涂泥,坐見生埃氛”[4]卷5 《和楊遂賀雨》,稻秧無法種植。王禹偁循察民情,到處求雨,甚至不惜在一向反感的寺廟供奉香花紅燭,以安慰憂心如焚的滁州百姓,所謂“誠知非典故,且慰旱熯人”[4]卷5 《和楊遂賀雨》。除此之外,在此任期內他還察覺,滁州百姓輸炭于饒州供鑄錢之用,而“自滁抵饒,溯回江濤,人頗咨怨”[4]卷17 《江州廣寧監記》。于是,他根據唐代鑄錢爐冶之分布情形,飛奏朝廷,請求分監冶鑄。時值其他臣僚也上疏反映此事,朝廷遂于池州設分監鑄錢,此舉有效減輕了當地百姓泛舟數千里奔波之苦。
咸平二年(999)三月,王禹偁出任黃州。上任不久,即向朝廷鄭重表達治理地方的決心:“謹當勤求人瘼,遵奉詔條,窒塞囂訟之民,束縛憸猾之吏。敢言課最,庶免曠遺,況當求理之朝,必為無害之政。”[4]卷22 《黃州謝上表》而施政一方務須熟悉該地情形,于是下車伊始他便上表稱:“黃州地連云夢,城倚大江。唐時版籍二萬家,稅錢三萬貫。今人戶不滿一萬,稅錢止及六千。雖久樂升平,尚未臻富庶。”[4]卷22 《黃州謝上
表》當時的黃州較之于唐代,人戶雖為1/2,稅錢卻僅及1/5,經濟實力明顯下降。因此,本地普通平民百姓的基本愿望,就是獲取免于凍餒的基本生存保障。有感于此,王禹偁始終留意民生疾苦,正如其詩所云:“年年更愿再熟稻,倉箱免使吾民饑。”[4]卷13 《瑞
蓮歌》關心民瘼的執著信念清晰可見。王禹偁體恤民情,以甘苦為念。咸平三年(1000)十月二十日,黃州至寒,竟然罕見結冰。王禹偁有詩嘗道:“凌旦騎馬出,溪冰薄潾潾。路旁饑凍者,顏色頗悲辛。飽暖我不覺,羞見黃州民。”[4]卷6 《十月二十日作》通過詩作表達對忍饑挨凍的黃州州民的深切關懷,并反躬自省。在出守黃州前后一年間,雖然竭盡心力,孰料災異接二連三,王禹偁誠惶誠恐將之稟報朝廷,期望引起最高統治者的警覺,并采取妥當措施以規避各種風險。知黃州任上的勤政與努力,最終換來“政化孚洽”[6]的局面,王禹偁本人亦因此而深受郡民擁戴。后來,黃州州學內設有“三賢堂”,祀奉者包括知州王禹偁、留寓韓琦和同為謫宦的蘇軾,真實地反映出王禹偁等人在黃州民眾心目中的崇高地位。至于稱其為“王黃州”,則又是當地百姓寄托哀思、追念風采、推譽善政的真實寫照。當然,這也是王禹偁精心治理地方的典型例證和必然結果。
凡此種種,莫不是儒家思想“內圣外王”之道的絕佳體現,而這種致君澤民、效忠朝廷的理念深深植入王禹偁靈魂深處,并貫穿其一生。其影響持久而深遠,即便仕途受挫也無法從根本上予以撼動。
第二,知遇之恩的竭誠感戴。自開寶六年(973)宋太祖在科舉考試中將殿試進行制度化改革以來,原先締結于考官與及第士子間的“座主門生”關系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皇帝與及第士子間的“天子門生”關系。這種“恩門”關系轉變的實質意義在于,主持殿試的天子通過直接“鬻恩”于士子,而使及第士人感受到帝王知遇之恩的極度榮寵,并終身為之感恩戴德,竭力效忠君王,服務社稷。因此,及第于太宗朝的王禹偁,對太宗的拔擢之情始終念念不忘。不過,仍應看到的是,在王禹偁20年的仕宦經歷中,太宗一朝即長達15年。其間曾兩任制誥,一入翰林,又曾兩起兩黜。盡管貶黜之時,王禹偁不乏怨言,但對君恩的感激明顯占據上風。之所以如此,其實與太宗的賞識和眷顧密不可分 [7]。
王禹偁任大理評事、知長洲縣期間,與同年生羅處約,“日相與賦詠,人多傳誦”。太宗聞知后,于端拱元年(988)正月,“召試,擢右拾遺、直史館,賜緋”[8]9793。王禹偁在知縣任上僅有四年光景,便進入清貴之地的三館任職,擢升之速不為多見。王禹偁對此分外感激,值太宗下詔求直言,即獻《端拱箴》一篇,以寓規諷。次年正月,又上《御戎十策》,提出穩定北部邊境的十條建議;同年三月,太宗親試貢士,召王禹偁使作歌,他援筆立就。太宗謂侍臣曰:“此歌不逾月遍天下矣。”[9] 311即拜左司諫、知制誥。入京一年,王禹偁便遂兩制之愿,這自然是太宗特別嘉賞的結果。當年冬天,京畿大旱,王禹偁又上書請求節減財政開支,并直言“君臣之間,政教有闕”“上答天譴,下厭人心”[10] 688。太宗不以為忤,并未治其罪。淳化元年(990)正月,太宗御朝元殿受冊尊號,王禹偁攝中書侍郎,捧玉冊玉寶,不久被封為柱國。謝恩日,太宗面賜金紫。此時的王禹偁深受太宗器重,可謂春風得意,榮寵至極。
然而,太宗的眷顧并非一成不變,而一旦寵信不再,王禹偁的仕途亦隨之發生波折。淳化二年(991)八月,王禹偁抗疏為徐鉉雪誣,惹怒太宗,被貶為商州團練副使。但太宗的賞識依然令其刻骨銘心,如其詩云:“遷客乍離群,秋砧不忍聞。回頭戀紅藥,失腳下青云。尚假金貂冕,猶殘柱國勛。此身未敢死,會擬報明君。”[4]卷8 《旅次新安》僅僅歲余,王禹偁即被量移解州。因上疏言父親老邁,請求遷徙東土。頗具惜才之心的太宗乃召之還朝。淳化四年(993)八月,即授左正言、直史館;同年十一月,上表寄望太宗任命其為知制誥或東魯(今山東)一知州,“以養高堂垂白之親”[21]卷6 《陳情表》。次年正月,王禹偁赴曹州決獄;三月,奉敕知單州,并賜錢三百貫。對此,王禹偁感念不已,以至于“感深而淚濕詔書,戀極而魂飛帝闕”[4]卷21《單州謝上表》。同年四月,王禹偁被召還京師為禮部員外郎,再知制誥。至此可見,太宗實際上一一滿足了王禹偁的要求,君臣相知遠非尋常可比。次年正月,王禹偁召拜翰林學士,兼知審官院及通進、銀臺、封駁司。至此,王禹偁達到仕途的巔峰。
不過,時隔未久,變故再生。至道元年(995)四月,開寶皇后(太祖皇后宋氏)之喪,群臣不成服,王禹偁認為:“后嘗母儀天下,當遵用舊禮。”[8] 9795太宗不悅。五月,以坐輕肆,罷王禹偁為工部郎中、知滁州軍州事。即便二次被貶,王禹偁依然難以忘懷太宗的拔擢之情,如其自述:“伏念臣早將賤跡,誤受圣知。進身不自于他人,立節惟遵于直道。”[4]卷21 《滁州謝上表》至道二年(996)十一月,王禹偁便移知揚州。次年三月,太宗駕崩。噩耗傳來,尚在揚州任上的王禹偁為之涕泗縱橫,在官舍設奠祭拜,并賦詩以致哀痛之情:“鼎湖髯斷去難攀,九五飛龍已御乾。兩制舊臣生白發,一番新貴上青天。老為郎吏承缞绖,假作諸侯哭幾筵。疏賤無由撰哀冊,夢中空負筆如椽。”[4]卷11 《先帝登遐,圣君嗣位,追惟恩endprint
顧,涕泣成章》其后,又作《太宗皇帝挽歌》三首,抒發“金鑾舊學士,頭白涕漣洏”的哀傷。并在詩作中盡情表達對太宗的忠心與感念:“謬提文筆侍先皇,謫臣歸來遇國喪。……昨日梓宮陪哭臨,淚多唯有老馮唐。”[4]卷11《闕下言懷上執政三首》
繼太宗嗣位的真宗,同樣格外賞識王禹偁。即位不久,真宗下詔求直言,王禹偁上疏言事,針對邊防、冗費、選舉、僧尼與用人五方面的問題[11] 1652,直陳己見,觸及現實問題的要害。至道三年(997)九月初,王禹偁歸闕;十二月,以刑部郎中守本官,復知制誥。真宗并親與之論文。《國老談苑》卷1備載其事:
禹偁奏曰:“夫進賢黜不肖,辟諫諍之路,彰為誥命,施之四方,延利萬世,此王者之文也。至于雕纖之言,豈足軫慮思,較輕重于瑣瑣之儒哉!愿棄末務大以成宗社之計。”真宗顧曰:“卿愛朕之深矣。”
君臣相知相得,藉此可知。不過,之后王禹偁因修《太祖實錄》直書其事再度被貶謫至黃州。但其感戴君王之情仍舊存于心間,其詩即道:“盡待食人祿,將何報君恩。”[4]卷6 《一品孫鄭昱》在任期間,因屢現災異,心不自安,遂上疏自劾。“上遣內使乘驲勞問,醮禳之,詢日官,云:‘守土者當其咎。上惜禹偁才,是日,命徙蘄州。”[8] 9799真宗并未因災異之事而問責于王禹偁,反而為使其躲避災難,下令移知他州,惜才愛才之心盡顯無遺。咸平四年(1001)四月到任之后,王禹偁病重之際上謝表,其中兩聯曰:“宣室鬼神之問,不望生還;茂陵封禪之書,正期身后。”[9]313借用漢代賈誼和司馬相如的典故,表達個人邂逅明主,以期報國的強烈愿望。直到次月王禹偁辭世,他“許國丹誠皎日懸”[4]卷11 《和屯田楊郎中同年留別之什》的感恩戴德之情至死不渝。
第三,內憂外患的現實刺激。太宗在位期間,北宋王朝已然呈現出內外交困的嚴峻形勢。統治階級內部的一些有識之士,寄望朝廷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擺脫上述困境,王禹偁即為其中的重要一員。端拱元年(988)三月,太宗下詔求直言,他在上奏中提到:“臣曾為縣令,每督民租,為尺布斗粟之逋,行滅耳鞭刑之法,因知府庫,皆出生靈。”[4]卷21 《進端拱箴表》故而大聲疾呼:“無侈乘輿,無奢宮宇,當念貧民,室無環堵。無崇臺榭,無廣陂池,當念流民,地無立錐。……勿謂豐財,經費不節,須知府庫,聚民膏血。勿謂強兵,征伐不息,須知干戈,害民稼穡。”[12]卷10 《端拱箴》要求政府節約財政開支,重視農業生產,抑制豪強兼并,減少軍事征伐。當年,王禹偁又向太宗上《三諫書序》,矛頭直指“縉紳浮競,風俗澆漓”“象教彌興,蘭若過多”“選舉因循,官常隳紊”[4]卷19 《三諫書序》等問題,期望能端正士風,沙汰僧尼,減省官吏。端拱二年(989)正月,時任右正言、直史館的王禹偁,又上書陳述備邊御戎之策,并借此提出匡扶時政的初步設想,力倡改革,直言“寇不在外而在乎內也” [10] 675,顯示出對于時局的敏銳洞察力,以及居廟堂之高、心系社稷的憂患意識。
至道三年(997)五月,真宗下詔求直言。鑒于“邊鄙未盡寧,人民未甚泰,求利不已,設官太多”的現實情形,王禹偁提出如下五條建議:一是謹邊防、通盟好,使輦運之民有所休息;二是減冗兵、并冗吏,使山澤之饒稍流于下;三是嚴格選拔,使入官不濫;四是沙汰僧尼,使疲民無耗;五是親大臣、遠小人[11] 1652。并呼吁:“治之惟新,救之在速”,而不能拘守腐儒“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的迂闊之論,避免陷入“不知古今異制,家國殊途”[10] 1649的誤區。黃庭堅曾這樣評價王禹偁:“往時王黃州,謀國極匪躬。”[13] 892而“以直躬行道為己任,遇事敢言,雖履危困,封奏無輟”[10] 1064,實乃其一生縮影。知黃州期間,王禹偁仍然力主革新時政,其上疏指出:“改轍更張,因時立法,固無拘執。蓋太祖削諸侯跋扈之權,太宗杜僭偽覬望之心,不得不爾!……其如救世設法,久則弊生,救弊之道,在乎從宜……見機而作,為社稷遠圖,疾若轉規,不可膠柱。”[14]1342主張朝廷因時而變,順應時勢建章立制,所謂“在乎從宜”,“因時立法”,而不可執守陳法,不知變通,乃至貽誤時機。
與關注時局、心懷天下的理念相呼應,王禹偁在黃州期間也曾提出具體的改良措施。因獲悉濮州知州王守信、監軍王昭度家深夜遭盜賊洗劫,咸平三年(1000)十二月,王禹偁上書朝廷指出,由于種種原因,“今江、淮諸郡,大患者三:城池隳圮,一也;兵仗不完,二也;兵不服習,三也。今濮賊之興,慢防可見。”為消除隱患,鞏固根基,確保地方太平,他建議:“凡江、浙、荊湖、淮南、福建等郡,約民戶眾寡,城池大小,并許置本城守捉軍士,不過三五百人,勿令差出,止城中閱習弓劍,然后漸葺城壘,繕完甲胄。郡國張御侮之備,長吏免剽略之虞。”[10] 1038以上言論是維護一方安寧,增強地方自衛實力的針對性策略,符合鞏固王朝統治的需要,故深得真宗賞識。
王禹偁對于獄中病囚也提出過很好的策略。咸平四年(1001)二月,鑒于各地“病囚院每有患時疾者,互相浸染,或致死亡”,王禹偁遂上言:“徒、流以上,即于病牢將治;其斗訟、戶婚,杖以下得情款者,許在外責保看醫,俟痊日處分。”[15] 6719即根據病囚所犯罪行輕重的不同、刑事懲罰的差異,分為在病牢治療和在外就醫兩種。此種處理更加人性化,可一定程度減少病囚因相互傳染而致死亡的情形。當月,真宗采納其奏,“令諸路置病囚院,持仗劫賊徒流以上有疾者處之,余悉責保于外”[10] 1052。
《孟子·離婁下》有“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而無一朝之患”的說法,王禹偁倡言時事的耿直作風,實則淵源于他在關注現實問題的基礎上,引發的對家國命運和社稷前途的深層憂慮。這種憂患意識又進一步確立了其以天下為己任的宏大抱負,并愈加堅定了他以“匪躬之士奮命而言”[4]卷15 《既往不咎論》的信念。兩者互為激蕩,從而構成了他仕宦意識中的重要元素。
二、歸隱之念想:“為郎身漸老,自笑不歸山”endprint
仕與隱,何去何從,往往是傳統士人必須直面的選擇。《論語·衛靈公》曰:“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論語·泰伯》又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照此理解,“有道”與“無道”是士人選擇仕與隱的基本判定標準。然而,姑且不論“有道”與“無道”是否過于抽象,單就現實社會的復雜性而言,即令身處同一社會的現實個體,基于個人體驗,在“有道”與“無道”的判斷上也往往不能取得一致,甚而截然相反。因此,仕與隱存在于中國傳統社會的任一歷史時期,其間的因緣實在很難以“有道”與“無道”一言以蔽之。結合王禹偁所處的社會條件來看,同樣無法采取“有道”與“無道”的判別尺度簡單地對結束五代十國分裂割據局面的趙宋王朝定性。客觀而論,其時士人選擇仕與隱的理由,固然不乏對現實政治環境的感觸,但更多則是源于個人心靈的體悟。
在王禹偁的仕宦生涯中,歸隱的念想屢有萌現,其詩作對此多有反映。如“會當辭祿東陵去,數畝農田一柄鋤”[4]卷7 《閣下詠懷》“五十擬歸耕,何必懸車期。……自無經濟術,烏用碌碌為”[4]卷5 《北樓感事》“惟當共心約,收拾早歸田”[4]卷5《老態》“道孤自合先歸隱,俸薄無由便買山。出坐兩衙皆勉強,此心長在水云間”[4]卷10 《為郡》“惟當早休去,幽處卜吾廬”[4]卷10 《迂儒》“林泉何處好,終卜持吾纓”[4]卷10《滁上謫居》(之四)“他日歸田去,相扶入蓽門”[4]卷11 《壽孫三日》。再如“白頭郎署成何事,見擬休官自種田”[4]卷10 《朝簪》“何當解印綬,歸田謝膏粱。教兒勤稼穡,與妻甘糟糠”[4]卷5 《聞
鸮》“為郡殊無味,歸田素有心”[4]卷
10 《荒亭晚座》“重入玉堂非所望,汶陽田好欲歸耕”[4]卷11 《酬太常趙丞見寄》“已覺文章無用處,不歸田里待何時”[4]卷11 《公退言懷》“猶期少報君恩了,歸臥山村作老農”[4]卷11《闕下言懷上執政 》(之二)“空媿先師輕學圃,未如平子便歸田。此身久蓄耕山計,不教拋官為左遷”[4]卷9 《偶置小園,因題二首》“會解綸闈求郡印,早收余俸卜歸田”[4]卷11 《伏日偶作》。上述詩句中“歸耕”“歸田”與“歸隱”的反復出現,明顯流露出作者遁跡林泉的愿望。而其之所以“未行此志吾戚戚,對酒不飲抑有由”[4]卷12 《對雪示嘉祐》,希望隱逸山林,無意躋身仕途,亦有其特定原因。
第一,屢遭貶謫的仕途失意。從太宗淳化二年(991)至真宗咸平元年(998)的短短八年間,王禹偁竟三遭貶黜,故有“吾生苦遷謫”[4]卷5 《八絕詩八首·白龍泉》“薄宦苦流離,壯年心已衰”[4]卷7 《春日官舍偶題》的慨嘆。而每一次貶謫,無啻于心靈的一次重創,進而或多或少使其對居官從政的理念產生懷疑,以致萌生離開仕途的想法,即所謂“宦途多齟齠,身計頗悲涼。行將解簪笏,歸去事農桑”[4]卷5 《東門送郎吏行承旨寄宋侍郎》。而這種心跡在其每次貶謫后的詩文創作中,都有不同程度的顯示。
王禹偁的第一次貶謫,緣于為徐鉉辯誣。淳化二年(991)八月,廬州尼道安誣陷左散騎常侍徐鉉與妻甥姜氏通奸,而姜氏系道安之嫂。時任左司諫、知制誥的王禹偁執法為徐鉉雪誣,抗疏論道安告奸不實之罪。為此觸怒有意庇護僧尼的太宗,次月,王禹偁被解除知制誥職務,貶為商州團練副使。這次貶謫對王禹偁打擊較大,內心多少有些不滿,其詩嘗道:“盛事誰能及,非才不自遑。殊恩難負荷,薄命果诪張。得罪縻山郡,攜家出帝鄉。何時重到此,駐馬淚浪浪。”[4]卷8 《初出京,過瓊林苑》并發出“逐臣自可死,何必在遠惡”[4]卷3 《酬種放征君一百韻》“六里山川多逐客,貳車官職是籠禽”[4]卷8《春日登樓》的怨言。淳化四年(993)正月,身為謫臣的王禹偁詩中提到:“鳳閣舊臣期赦宥,免教長似觸藩羝。收盡洛南遷客淚,舊朝衣上淚潺潺。”[4]卷9 《南郊大禮詩》當年四月,又有“便似人家養鸚鵡,舊籠騰倒入新籠”[4]卷9 《量移后自嘲》的自嘲;八月,王禹偁被召還朝,授左正言、直史館,然而品級與被貶前相同,故心有不甘,其詩即道:“便休祿仕饑寒累,強逐班行面目慚。安得去如種處士,板輿榮侍臥終南。”[4]卷10 《再授小諫,偶書所懷》
王禹偁的第二次貶謫,坐輕肆貶為工部郎中、知滁州軍州事。其謫官之制詞云:“(王禹偁)頃以文詞,薦升科級,而徊徉臺閣,頗歷歲時。朕祗荷丕圖,思皇多士,擢自綸閣,置于禁林。所宜體大雅以修身,蹈中庸而率性;而操履無取,行實有違,頗彰輕肆之名,殊異甄升之意。宜遷郎署,俾領方州。勉務省躬,聿圖改節。”[16] 757“操履無取,行實有違”的嚴厲措辭令王禹偁羞愧難當,痛徹心腑。兩年之后仍然對此銘心刻骨,難以釋懷,其詩即道:“誥辭黜責子孫羞,欲雪前怨事已休。”[4]卷11 《闕下言懷上執政》但其內心終究無法接受“輕肆”的罪名,故有“靜思熟慮,未免一訴。然前事是非,不敢較辨”[4]卷18 《與李宗諤書》的說法。
王禹偁的第三次貶謫,則系因修《太祖實錄》直書其事。其追述此事曰:“以微臣之行己,遇陛下之至公。久當辯明,未敢伸理。今則上國千里,長淮一隅。雖叨守土之榮,未免謫居之嘆。”[4]卷22《黃州謝上表》不久,在寄呈宰相李沆的詩中道:“未甘便葬江魚腹,敢向臺階請罪名。”[12]卷7《出守黃州上史館
相公》史籍又載:“王元之自翰林學士[知制誥]以本官刑部郎中知黃州,遣其子嘉祐獻書于中書門下,以為朝廷設官,進退必以禮,一失錯置,咎在廊廟。某一任翰林學士,三任制誥舍人,以國朝舊事言之,或得給事中,或得侍郎,或為諫議大夫。某獨異于斯,斥去不轉一級,與錢谷俗吏,混然無別,執政不言,人將安仰!”[17]71字里行間,明顯可見王禹偁對于朝廷處置自己結果的憤懣。
第二,道教思想的耳濡目染。整體而言,儒家思想在宋朝占據主導地位,但道家黃老思想也有較大影響,尤其是太宗、真宗兩朝,以清靜無為為特征的黃老思想極為突出,即如禹偁所言:“我國家尚黃老之虛無,削申商之法令。坐黃屋以無事,降玄纁而外聘。有以見萬國之風,咸歸乎清靜。”[4]卷23 《崆峒山問道賦》而宋初統治策略上呈現出的黃老特色,又與國家意識領域中的崇道取向高度一致。在上述風氣的熏染下,入仕之前王禹偁即已接受道教思想的洗禮,此點在其與友人詩歌中時有顯現,如“乍似碧落長拖萬丈虹,飲竭四海波瀾空”“他年卻入蓬萊宮,休使麻姑更爬背”“上玄應恐天地閑,安仙又謫來人寰”[4]卷13 《酬安秘丞歌詩集》“玉皇殿前受恩渥,一時命入芙蓉幕”[4]卷13 《酬安秘丞見贈長歌》等等。詩中所涉天上二十八宿,地上三十六洞天,皆為道教修真或飛升之處。初任京官時,王禹偁假日常常身披羽衣道服,其詩有云:“鮑照貽我羽人衣,下直何妨盡日披。老去自堪將野鶴,客來休更佩金龜。”[4]卷7 《謝同年黃法曹送道服》貶謫商州后,更是經年如此,長著而不離身,所謂“褚冠布褐皂紗巾,曾忝西垣寓直人。此際暫披因假日,如今長著見閑身”[4]卷8 《道服》。淳化三年(992)元宵節讀《莊子·逍遙游》,賦詩曰:“爐灰畫盡不成寐,賴有《逍遙》一帙書。”[4]卷8 《上元夜作》又曰:“子美集開詩世界,伯陽書見道根源。”[4]卷9《日長簡仲endprint
咸》。凡此種種,似可表明,進入仕途前后,道教的相關書籍及其著裝,一直長期陪伴禹偁左右,由此反映出禹偁之于道教的推崇。
道教講求順乎自然,法天節地,寓含歸隱宗旨。晚年知黃州期間,公務處理完畢之余,王禹偁常至黃州城西北的小竹樓,身披鶴氅,頭戴華陽巾,手執《周易》,焚香默坐,夏天聽雨,冬天聽雪,攬月品茗,悠然自得,忘情物外。而其在有關詩文中所極力渲染的恬淡自適與居陋自持的心境,又何嘗不是回歸自然、悠游林泉、放情山水的歸隱念想呢?咸平三年(1000)初冬,其詩直抒胸臆:“昔賢終祿養,往往歸隱淪。”[4]卷6 《十月二十日作》同年,王禹偁于黃州公署西偏建成書齋一所,取《論語》“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之義,名曰“無慍齋” [4]卷17 《無慍齋記》。不久,又建成寢室一所,名曰“睡足軒”[6],取杜牧《憶齊安》“平生睡足處,云夢澤南州”[13] 893之義。其歸隱的想法愈益直白,這也是其深受道教思想左右的結果。
第三,隱逸之風的潛移默化。隱逸現象,源于先秦,自此之后,無代不有,而尤以亂世為多。唐末五代,兵戈不息,寰宇板蕩,為茍全性命于亂世,在以名節相高的讀書人中,沉潛不仕者大有人在,或為避世,或為善道,不一而足。“宋興,巖穴弓旌之召,疊見于史。”[8]13417宋初屢屢見諸史載的搜求隱士的詔令,正是隱逸之風仍然盛行的明證。而隱士陳摶等人獨具的“不羈之行”“獨善之心”[4]卷26 《批答處士陳摶乞還舊山》的人生追求,也令王禹偁向往不已。尤其是與宋初知名隱士種放之間非同一般的情誼,則極為典型地反映出隱逸之風對王禹偁精神世界的影響。
種放(956-1016),字明逸。七歲能屬文,與其母偕隱終南山豹林谷中,結草茅為廬,以進習為業,學者多從之,得束修以養母。淳化三年(992),王禹偁有詩三首贈種放,即《小畜集》卷9《恭聞種山人(放)表謝急征,不違榮侍,因成拙句,仰紀高風》與《再賦二章,一以頌高人之風,一以伸俗吏之意》。種放亦以詩報之。其后,酬答種放之詩又曰:“況茲山野性,謨畫昧方略。搔首謝朝簪,行將返耕鑿。”[4]卷3 《酬種放征君》較為直接地顯露出個人棄官歸隱的心跡。這種意愿在《贈種放處士》亦有表述:“他年解郡職,愿許我為鄰。”而在仕途多蹇之際,種放隱淪之舉彰顯的“山林養素,孝友修身”的高潔情操,似乎對王禹偁的吸引力更加強烈,其詩即道:“宦途滋味飽更諳,命薄于人分亦甘。兩鬢雪霜為小諫,六街泥雨趁常參。便休祿仕饑寒累,強逐班行面目慚。安得去如種處士?板輿榮侍臥終南。”[4]卷10 《再授小諫,偶書所懷》
咸平元年(998),種放母親去世,貧不克葬,遂遣僮奴告知翰林學士宋湜等。宋湜與錢若水、王禹偁同上表言:“今聞放執親之喪,貧不能葬。……雖共謀分俸,而未若推恩。況褒巖穴之賢,敢掠朝廷之美。”當年九月,真宗優詔賜放粟帛、緡錢[4]卷22《乞賜終南山人種放孝贈表》。這種道義相扶的方式,顯然與兩人之間的深厚友誼不無關系,而締結友誼的紐帶,更多應該緣于王禹偁對種放隱逸情結的認可與傾心。
歸隱與仕宦實則是兩種不同的人生路向,其各自的精神旨趣亦有顯著差別,《論語·季氏》即曰 :“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是知“隱居”偏重于個體意識的解放,自我心靈的固守,而“行義”則立足于道德教化的弘揚,治國理民的躬行。盡管后者在中國傳統社會中被官方提倡,成為士人群體孜孜以求的目標,但現實政治顯然無法為每一位躋身其中的士人鋪就一條通達的坦途。而仕途順暢與否,勢必影響個人的行為取向,正如《論語·述而》所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對此,《孟子·公孫丑上》進一步闡發:“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就此而論,仕途的進退與否與個體對于現實政治的身心感受密切相關。當王朝政治的大環境適合個人政治理想施展之時,士人選擇入仕往往成為一種必然;而一旦兩者無法契合,尤其是士人在宦海之中屢屢碰壁之際,產生退隱的念頭也不奇怪。王禹偁在面臨后一情形時,因個人素來崇尚道教,加之與隱逸之士來往頻繁,因而棄官歸田的想法屢屢見諸詩文。不過就總體而言,其歸隱之心僅僅停留在愿望層面,并未付諸實施。
三、自我之回歸:“修身與行道,多愧古時人”
如前所述,仕與隱、進與退、用與藏、出與入兩者的糾結,似乎伴隨王禹偁宦海生涯的始終,所謂“歸田未果決,懷祿尚盤桓”[4]卷6 《揚州池亭即事》,但其卻從未邁出實質性的歸隱之路,個體生命也最終定格于咸平四年(1001)的知蘄州任上。因此,王禹偁與其時絕大多數由科舉入仕者的人生選擇并無二致,畢生走過的依然是一條仕宦之旅,歸隱的意識也終究未能消釋淑世之情懷。王禹偁之所以堅持前者,其原因在于儒家理想的堅定支撐、忠直性格的一貫驅使與維持身家的迫不得已。
第一,根深蒂固的儒學淑世理念的恒久支配。儒家學說提倡入世精神,將居官從政視為正途。《論語·微子》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可知,“行義”是士人入仕責無旁貸的重任,又是維持“長幼之節”“君臣之義”的根本保障,所以“不仕”即為“無義”,試圖潔身自好,往往就會破壞正常的長幼、君臣間的倫理關系。對于士人與仕的關系,《孟子·滕文公下》說得更為直白:“士之仕也,猶農夫之耕也。”仕是士人的職業定位,如同農夫以耕田為業,其社會責任首先則在于治國平天下,誠如《孟子·公孫丑下》所說:“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
長期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王禹偁,極其清楚士人的責任,因此自覺將入仕視為人生的不二選擇,誠如其在《贈種放處士》詩中所說:“學優終不仕,孰為觀國賓。”對于士人“為學”與“道義”的關系,王禹偁這樣認為:“古君子之為學也,不在乎祿位而在乎道義而已。用之則從政而惠民,舍之則修身而垂教。死而后已,弗知其他。……讀堯、舜、周、孔之書,師軻、雄、韓柳之作,故其修身也譽聞于鄉里,其從政也惠布于郡縣。”[4]卷19 《送譚堯叟序》正因如此,即便“人情易逐炎涼改,官路難防陷阱多”[12]卷7 《次韻和仲咸,感懷貽道友二首》,仕途之中屢遭貶黜,王禹偁仍然堅守“何當升大用,吾道始輝光”[4]卷7 《寄主客安員外十韻》的執著信念。至道元年(995)五月,貶官滁州時,其詩云:“不稱禁中批紫詔,猶教淮上擁朱輪。時清郡小應多暇,感激君恩養病身。”[4]卷10 《詔知滁州軍州事因題》(之一)同年七月的詩中又道:“強仕未為老,望郎不為卑。”[4]卷5 《北樓感事》“白頭郎吏合歸耕,猶戀君恩典郡城。”[4]卷10《詩酒》次年,王禹偁上表稱:“上惟奉主,旁不忌人。比因直言,頻至左官。去年自禁中出職,滁上臨民。黽勉在公,憂虞度歲。鬢發漸白,眼目已昏。但以行年未高,不敢求退。明代難遇,猶思報恩。”[4]卷22 《揚州謝上表》其拋開個人得失,以衰病之軀而勤于地方政事的心跡昭然若揭,其原因就在于“明代難遇,猶思報恩”,即忠君報國的思想表現得分外突出。至道三年(997),其上表又提到:“始貶商於,實因執法。后出滁上,莫知罪名。大行皇帝漸察非幸,移領大郡。方且精求民謨,少報皇恩。期牽復于詞臣,再發揮于王命。”[4]卷22 《謝轉刑部郎中表》寄望通過治理地方的政績以報答皇恩,并表達重入內廷再任兩制之官的心愿。由此不難看出其干祿之心的虔敬。endprint
其實,王禹偁銳意仕途,有志于功名的理想,早在入仕之初所作《長洲遣興二首》中就有明確顯露:“妻兒莫笑甑中塵,只患功名不患貧。自覺有文行古道,可能無位泰生民。”在他看來,“唯有功名書信史,肯同塵土一時休”[4]卷9 《太師中書令魏國公贈尚書令追封真定王趙(諱普)挽歌》。不過,功名的獲取實則有賴于“道”“義”的踐行,君子之于二者的追求,雖百折而不回。王禹偁對此有清醒認識:“夫士君子立身行道,是是而非非,造次顛沛不易其心。”[4]卷18 《答鄭褒書》縱令宦途坎坷,迭經波折,但曾經痛苦的仕宦經歷,終究無法阻礙其對“道”的崇尚與信仰,如其所稱:“窮達君雖了,沉淪我亦傷。何當升大用,吾道始輝光。”[4]卷7 《寄主客安員外十韻》并且,個體生命的價值取決于“道”“德”水平的高下,以及由此而決定的德業之有無與多少,而不宜以人生的禍福、地位的尊卑、財富的多寡來衡量,所謂“人生一世間,否泰安可逃?姑問道何如,未必論卑高。自古富貴者,撩亂如藜蒿。德業茍無取,未死名已消”[4]卷5 《酬楊遂》。王禹偁對“道”“義”的堅守如下所述:“屈于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謫而無虧!吾當守正直兮佩仁義,期終身以行之。”[4]卷1 《三黜賦》由“百謫無虧”“終身以行”,足以反映出“道”“義”在其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地位,這也更應視為其一生志向的高度濃縮。
第二,直躬行道不懈追求的長期鞭策。王禹偁性格耿直,公正無私,不畏時忌,遇事敢言,向以直道自許。如其所稱:“某褊狷剛直,為眾所知,雖強損之,未能盡去”[4]卷18 《答晁禮丞書》“出一言不愧于神明,議一事必歸于正直。”[4]卷22 《黃州謝上表》對此,太宗有“賦性剛直,不能容物”[10]752的斷語;其同年進士戚綸的蓋棺論定則是:“事上不回邪,居下不謅佞。見善若己有,疾惡過仇讎。”[5] 45蘇軾亦曾有“雄文直道,獨立當世”[18] 603的評價。然而,“直道逆君耳,斥逐投天涯”[4]卷6《橄欖》,其一生仕途多舛,屢遭貶謫,與此不無干系。即如時人所言:“王元之一登翰林,三踐西掖,屢被譴逐,皆以直道。”[19]49王禹偁對此亦有反思:“又謂吾之去職,由高亢剛直者,夫剛直之名,吾誠有之,蓋嫉惡過當,而賢不肖太分,亦天性然也。而又齒少氣銳,勇于立事。”[4]卷18 《答丁謂書》唯因如此,即便政治上郁郁不得志,他仍不改初衷:“古君子之為學,不在乎祿位而在乎道義而已。用之則從政而惠民,舍之則修身而垂教,死而后已,弗知其他。”[4]卷19 《送譚堯叟序》“位非其人,誘之以利而不往。事非合道,逼之以死而不隨。”[4]卷21 《滁州謝上表》又說:“兼磨斷佞劍,擬樹直言旗。”[4]卷8 《謫居感事》上述諸多言論,無不顯示出王禹偁躬行直道的堅定信念。
盡管宦途艱險,屢次因貶謫而遭受心靈重創,王禹偁忠直行道的理念卻并未因此而動搖,對君王的忠心和社稷的擁戴一如既往,如其自道:“遷謫獨熙熙,襟懷自坦夷。孤寒明主信,清直上天知。”[4]卷8 《謫居感事》雖然宦海沉浮多年后,對仕途的體悟更加深刻,加之年歲漸長,“頭白眼昏,老態且具”,未免“向之剛直,不抑而自衰矣”[4]卷18 《答丁謂書》。而他依然堅持下述主張:“用直道以事君,雖無改觀;肆風腸而疾惡,漸亦銷磨。”[4]卷25 《謝除翰林學士名》傳統士大夫所普遍具有的工于心計、世故圓滑的稟性,終究與其無緣。之所以如此,他曾有自嘲似的解釋:“自念山野士,不解隨圓方。”[4]卷5 《東門送郎吏行寄承旨宋侍郎》
需要指出的是,王禹偁矢志不渝終生躬行直道的動機和目的,究其實質是在根深蒂固的儒家理想的支配下,希望藉此實現輔弼君王、治國安邦的宏愿。正是因為如此,他將個人的榮辱休戚置之度外,誠如其言:“直道雖已矣,壯心猶在哉。”[4]卷8 《謫居》應當說,這種選擇的正當性本身無可厚非,也符合趙宋王朝的根本利益。但在宋初開國未久,時忌頗多,尤其是以陰謀手段篡位的太宗在位期間,關于人、事的大量敏感話題不容臣下議論的特殊形勢下,王禹偁的一腔忠直難免觸犯人主的隱密,其結果可想而知。如王禹偁參與修撰《太祖實錄》時,違背太宗希望《實錄》反映“太祖盡力周室”“及登大寶,非有意”這種“事實”的愿望,直書其事,因而“執政以禹偁為輕重其間,出知黃州” [9] 313。有此一例,可知王禹偁的“直道”明顯不容于當時整體的政治氛圍,其在仕途上接二連三遭受打擊自屬意料之中。
第三,家計艱難和體弱多病的無奈選擇。王禹偁在步入暮年的詩中曾道:“多病形容唯有骨,食貧生計旋無錢。”[4]卷11 《伏日偶作》寫實性地再現了其時他所面臨的窘境,即身體多病和生計艱辛。實際上,疾病與養家糊口的壓力,一直是長期困擾王禹偁的兩大難題。“一家衣食仰在我,縱得飽暖如狗偷。況我眼花頭漸白,安能隱幾勤校讎。”[4]卷12 《對雪示嘉祐》作為家中的頂梁柱,為維持家庭生計,加以滿足個人治病所需,王禹偁入仕為官以獲取穩定的官俸也是勢所必然,誠如其言:“又四年之中,再為謫吏,頓挫摧辱,殆無生意。以私家衣食之累,未即引去。”[4]卷18 《答張扶書》
王禹偁家境清貧,其詩即道:“汝家本寒賤,自昔無生計。菜茹各須甘,努力度兇歲。”[4]卷3 《蔬食示舍弟禹圭并嘉祐》步入仕途多年之后,亦無改觀,乃至使用紙帳:“風搖紙帳燈花碎,月照銅壺漏水清。”[4]卷10 《夜長》在商州期間,由于謫官無俸,無法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故典園十畝,種菜自給:“廢畦添糞壤,胼手捽荒蕪”[4]卷9 《種菜子雨下》“我攜二稚子,東園擷春蔬。可以奉晨羞,采采供貧廚。”[4]卷3 《攜稚子東園刈菜,因書觸目,
兼寄均州宋四閣長》又有詩云:“十畝春畦兩眼泉,置來應得弄潺湲。三年謫宦供廚菜,數月朝行賃宅錢。空愧先師輕學圃,未如平子便歸田。此身久畜耕山記,不敢拋官為左遷。”[4]卷9 《偶置小園,因題二首》
(其一)端拱二年(989)大旱,王禹偁上疏中即有“臣朝行中家最貧,俸最薄”[10] 688的話頭。淳化元年(990),在京城任職一年多之后,王禹偁為其幼弟禹圭娶婦,王禹偁事后回憶:“家弟少失母愛,敘婚甚晚。前年某忝職閣下,始能為娶一婦。”[4]卷18 《與李宗諤endprint
書》由此不難想見,其家庭經濟實力的薄弱。
即便入朝為官,其官俸也似乎只能限于滿足家庭生活開銷,根本無力在京城添置房產,因此只能長期賃宅以安頓家小。其在詩中嘗道:“萍流匏系任行藏,惟指無何是我鄉。左宦只拋紅藥案,僦居猶住玉泉坊。”[12]卷7 《賃宅》另有詩曰:“年年賃宅住閑坊。”[4]卷10 《書齋》晚年又稱:“老病形容日日衰,十年賃宅住京都。”[4]卷11 《賃宅》京城高昂的生活成本,不菲的賃宅費用,單單依靠俸祿以維持家計自然入不敷出,捉襟見肘,乃至團聚親族都是一種奢望,諸如其詩所言:“分俸則桂玉不充,聚族則京師難住。”[4]卷21 《單州謝上表》
對于家庭經濟情況的窘迫,王禹偁在淳化四年(993)的上書中自述:“四海無立錐之地,一家有懸磬之憂。以至仆馬龍鐘,雜于工祝。弟兄分散,迫于饑寒。若非內受職名,賜之實俸。外求差使,以救食貧。則曷以養高堂垂白之親,備上國燃金之費。”[4]卷21《陳情表》為贍養年邁的父親,撫育幼小的子息,當年六月,王禹偁希望移官東土,在與友人信中提到:“直以窮苦聞于帝閽,所望者我近鄉園,少得俸入,樂偏親、聚窮族而已。”[4]卷18 《與李宗諤書》其間也曾涉及家庭生活狀況:“前時家弟自荊南乞丐以來,數日而去。臨岐聚泣,聞者淚下。況昆仲三院,妻女九人,亡者未祔葬,生者待婚嫁。散于彼者,糊口于人;系于此者,絕俸于官。其為窮人,亦無伍也。”[4]卷18 《與李宗諤書》可見,王禹偁以一已微薄之俸祿,自顧已是不暇,實在再無能力兼濟家弟與親族。故就經濟水平而言,其家庭與窮人無異。稍后知滁州期間,對于家庭經濟的拮據,其在詩中又有反映:“費用量所入,豐約從所宜。一妻本糟糠,不識金翠施。三男無庶孽,詎愛紈綺資。甘貧絕誅求,易退無羈縻。”[4]卷5 《北樓感事》
王禹偁家境的貧窮,一度引起朝廷關注。淳化五年(994)三月,王禹偁決獄曹州時,又奉敕就差知單州軍州事,太宗賜錢三百貫以期改善其家庭生活困難的狀況。王禹偁一家老小生計難以為繼的情形,也曾令其相識相知之友同情不已,并伸出援手。早在貶謫商州之時,潘閬即自京城寄出白銀相贈[4]卷9 《寄潘處士》。而在謫守黃州之初,鑒于王禹偁家貧難以赴任,翰林學士畢士安慷慨解囊,饋贈白金三百兩,以資助其成行[20] 204。
應當承認,來自朝廷的賞賜與友人的襄助,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王禹偁家庭開支方面的壓力,但這種一時之接濟畢竟有限,家庭生計的維持卻終歸需要穩定并且相對固定的收入作為基本支撐。就此來說,官俸對于確保王禹偁家庭生活的正常運轉不可或缺,所謂“俸微猶助貧”[4]卷9 《五更睡》。而獲取官俸的前提,又是入仕從政,唯有如此養育家小的重任方能實現。這種來自現實生活的沉重壓力,是王禹偁選擇入仕為官又一重要原因,誠如詩中所言:“誰教為妻子,頭白走風塵。”[4]卷6 《十月二十日作》寥寥數字,實則又蘊含無盡的辛酸與苦楚,窘迫與無奈。
再就是,來自身體的衰病也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王禹偁的仕隱抉擇。王禹偁的身體狀況,自步入中年后即令人堪憂。淳化二年(991),時已38歲的他在西掖,始見白發,其詩有云:“正向承明戀直廬,年來華發已侵梳。”[4]卷7 《閣下詠懷》當年十月,貶至商州后,“始有白髭”[4]卷8 《謫居感事》,“玄發半凋落”[4]卷3 《七夕》,衰老的跡象更加明顯,可謂“老病形容日日衰”[4]卷11 《賃宅》。至道元年(995),其詩云:“病眼已甘書冊廢,愁腸猶取酒杯傾。”[4]卷10 《夜長》自注云:“眼病黑花,夜不看書數年矣。”眼疾的嚴重,已然困擾其數年之久,夜間閱讀的習慣竟然也因此而廢棄。在此之后,衰病的情形日甚一日。咸平元年(998),詩云:“廉使多情應問我,為言衰病似相如。”[4]卷11 《送第三人朱嚴先輩從事和州》“病似相如多避事,拙于方朔少詼諧。”[4]卷11 《寓直偶題》 “誰解吟詩送行色,茂陵多病老相如。”[4]卷11 《送
河陽任長官》其屢次以西漢武帝時因病免官的司馬相如作比,感嘆衰老和病痛對其身體的折磨,詩人難以排解的憂傷溢于紙外。當年夏天和冬天,又分別有“經年病不休”[4]卷11 《壽孫三日》和“多病形容唯有骨”[4]卷11 《伏日偶作》的詩句,更是反映出詩人身染沉疴及病魔對于身體戕害造成的事實。咸平四年(1002)春,王禹偁奉命移知蘄州。這時他已病入膏肓,故肩輿上道。四月到任,五月即辭世,年四十八。
應當注意的是,長年的病痛,不僅傷害了王禹偁的身心,也使治療頑疾而產生的藥費支出成為他本不寬裕家境的又一必須正視的難題。經年的醫療費用日復一日累加,家庭開銷的缺口因而逐年擴大,積累的藥債愈益增多。面對這筆沉重的負擔,在家庭缺乏其他穩定經濟收入來源的情況下,繼續仕宦生涯以領取俸祿多少能紓緩藥費的緊張,減輕家庭經濟的重壓。關于兩者的關系,其詩曾道:“藥債漸多醫宿疾,宦情猶切戀明朝。”[4]卷7 《官舍書懷呈郡守》因此,王禹偁入仕為官的選擇在一定程度上與支付醫治宿疾所需費用有關。
總體而言,自太平興國八年(983)進士及第踏入仕途,至咸平四年(1002)卒于蘄州任上。在20年的宦海沉浮中,由于仕途失意、道教熏染及隱逸向往等原因的左右,盡管王禹偁在詩文中多次顯露棄官歸隱的想法,但他卻終究未將之付諸事實。雖說屢遭貶謫,再三沉淪,但其人生之旅呈現的仍然是傳統官僚士大夫典型的仕宦軌跡。王禹偁這種仕隱抉擇的最終決斷,究其緣由,當在于儒家學說入世思想的信仰與主導、君王知遇之恩的感激與報答、內外交困嚴峻現實的思考與應對,以及躬行直道理念的追求與奉行。除此之外,維持一家生計、醫治身體疾病所需的費用和開銷,同樣有賴于官俸的穩定持久供給。因此,仕與隱的二難選擇,對于王禹偁而言,實際上已經并無回旋之余地。歸隱以高潔其志、放逐心靈的舉動,在理想信念與客觀現實的雙重夾擊下,注定只能是一種虛無飄渺的人生設計,不可能轉化為真實的人生圖景;而因個人剛直的秉性與其時特定的政治生態,又決定了其人抱負難施的必然結局。至于說這種選擇的對與錯,以及由選擇而造成的人生命運的幸與不幸,或許未必真正關乎仕、隱兩者的權衡取舍,畢竟在個人意志之外,來自社會與家庭的多種因素,對于人生軌跡的影響通常遠遠超出現實個體的想象。就此而言,王禹偁仕宦人生的起起落落,看似曲折坎坷,但實屬正常。不過,應當承認的是,王禹偁在仕、隱抉擇上的度量與思考,在傳統社會的官僚群體中具有極大的代表性,即便放在今天也有值得深入挖掘的價值和比照借鑒的意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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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利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