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炎+姬云兵
印象里,最后一次看見韓鐘羽,是在中考后回校領成績單的那天,他伶仃地站在角落里,手上的成績單被捏得發皺,臉色蒼白得一如他身旁被粉刷得雪白的墻壁。
從初一開始,我們班就是個憑成績說話的尖子班,所以在這里,沒有成績意味著沒有一切。
大部分差生都會安于現狀,與周圍和自己差不多處境的同學處個不賴的關系。可韓鐘羽不一樣,他成績不好,還總是試圖擠入那個并不屬于他的尖子生圈子,盡管常常遭受來自尖子生的白眼和末等生的非議,他還是樂此不疲。
他可以在小組表演課本劇的時候反串女一號,用細細尖尖的聲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也可以在文藝晚會上穿上水袖流蘇,扮美艷的花旦,唱著《貴妃醉酒》;甚至在課堂上回答問題的時候,也要用力出洋相來吸引大家的目光,有種“至死方休”的意味。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覺得有點新鮮,覺得韓鐘羽這個人挺逗的,但久而久之,對他的刻意賣弄也有了些許厭煩。他總是竭盡全力地在班級里發聲,就算是一些傻傻的話語,他也要說出來,以此來刷存在感。好像這樣,他就會被人另眼相待,好像這樣,他就會融入那個尖子生的圈子。然而,他的做法帶給他的,只是大家與日俱增的厭煩。
韓鐘羽在班級里被人欺負得最嚴重的一次是在一個平常的下午,陽光恰到好處地投射進班級每個角落,班主任突然沖進教室,身后是班上一個文文靜靜的女生常文。班主任平靜又冷峻地說:“昨天下午的體育課上,誰在班級?”我們一愣,沒人接話。這時班長起身道:“昨天只有韓鐘羽因為停課留在教室。”全班更是安靜了。其實班主任一進來,我們就知道發生了什么。
昨天體育課回來后,常文突然哭了,說自己帶的兩百塊錢沒了。她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于是就在今天來找到老師解決。“韓鐘羽,你知道這件事嗎?”“什么事?”他愣頭愣腦地問。“常文昨天在體育課上丟了兩百塊錢。怎么回事?當時只有你一個人在教室。”韓鐘羽迷惑不解:“可我一直在補作業啊!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狡辯!當時班里只有你一個人,錢不是你拿的還能自己長腿跑了啊!”
這件事情后,班里同學流言四起,都說韓鐘羽是個小偷、品格不好,甚至是以前丟了鉛筆橡皮的事,也都猜測是韓鐘羽干的。兩天后,一個同學在常文座位附近撿到一本物理書,翻開書頁想看看是誰的,結果里面飛出了兩張紅艷艷的人民幣,書是常文的。“看來,韓鐘羽是被咱們冤枉了。”但沒有人找韓鐘羽道歉,沒有人跟老師說這是個誤會。于是韓鐘羽就這樣背負著小偷的罵名。
這件事情之后,表面上對他好像沒什么影響,但我們都能看出來,他開始消沉下去。再有男生找他,讓他去買水,他都會委婉地拒絕。我以為韓鐘羽會擺脫“小丑”這樣充滿了戲謔與歧視的稱號,然而并沒有多久,他就又恢復了原來的狀態。每天中午都會帶著各色零食挨桌分發,課間的時候,依舊會為別人下樓買水。
我常常覺得可悲。但轉念一想,我又有什么資格呢?就像是班里沉默的那些同學一樣,我懦弱地一旁看著他們戲弄韓鐘羽,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在本質上,沉默的人和施暴的人沒什么太大的區別。
初三很快就來了,成績的不理想使韓鐘羽變得越來越邊緣化,除了每天在不交作業名單、補考名單、違反紀律名單里屢屢出現外,我們幾乎很少再聽到他的名字了。偶爾從深深的書本中抬起頭,看到的韓鐘羽依然是討好別人的笑臉。可我們給他的,永遠是無視。也許,無視比歧視更傷人心吧!
后來很長時間后,我偶然聽到陳奕迅的《浮夸》,腦海里顯現的第一個人就是韓鐘羽,“夸張只因我很怕,似木頭,似石頭的話,得到注意嗎,其實怕被忘記,至放大來演吧!”后來他開始扮丑,盡娛樂之能事,為的就是得到我們的注意,成為人群里的焦點。
他不明白的是,沒有人是別人的附屬品,活在世上,我們需要的養分不是別人的目光,而是自己。我們應當為自己而活。
后來再次聽到韓鐘羽的消息,是他們高中的同學說的,韓鐘羽成了學霸,每天都很刻苦很努力,性格也安靜沉穩了不少。
我想,這樣再好不過了。
sofa會客——姬云兵
湖北大學心理學碩士,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現就職中國解放軍208醫院精神心理科。
我們用自己特有的方式教會了別人如何對待我們。所以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可是還有另一方面,就是“人們用他們共同的期待,把一個人變成希望他成為的樣子”。
所以,有人群的地方就會有“替罪羊”,就會有被打的“豆豆”。
“豆豆”離不開群體,其實群體更離不開“豆豆”。“豆豆”固然要為自己的境遇負責任,可是群體也該為他們的行為負責任。
群體是隱藏個人邪念的絕好地方。當人們都這么做時,個人就不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了。所以和大家一起做壞事,人們既釋放了自己的邪惡本性,又能去除良心的不安。
當群體習慣了這個“替罪羊”的存在,就會制造出巨大的群體期待來將這個人固定在這個角色上,使他無法離開這個位置。
“豆豆”的力量很微弱,很難對抗群體的期待,所以替罪羊在這個位置上即使難受,也很難真正有機會逃開這個處境。
但正因為深受其害,所以當他進入到新的群體的時候,他會努力避免自己再次落入“替罪羊”的境地。
所以,糟糕的經歷也能升華為進步的動力。
很多時候,隨著成長,那個曾經的“替罪羊”已經不念過往,恰恰是過去的經歷造就來今日的輝煌。可是那些曾經把他當成替罪羊的人,或那個未能做些什么的人,卻始終沒能放下這段過往,成為影響他們面向未來的沉重負擔。
也許該被心疼的人,不是那個曾經的替罪羊,是誰對過去依舊念念不忘?
讀完這篇文章,我反倒挺心疼作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