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智杰
2016年10月19日,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公布《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6)》稱,我國流動人口達2.47億人,其中流動老人將近1800萬。
他們無聲地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分散在各個角落,是在某個家庭的廚房里忙碌做飯的父母;是工作日下午5點在幼兒園門口等待孩子下課的爺爺奶奶;是在漢堡店里拉著孫子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詢問哪種漢堡不辣的顧客。現在,人們創造了一個新詞來稱呼這群流動的銀發族——“老漂”。
為了下一代而“漂”
2006年10月,當董亞珍和老伴坐上從遼寧鐵嶺駛往北京的火車時,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座超級大城市里一住就是10年。
那年董亞珍57歲,唯一的兒子在北京已經結婚落戶。他提出要把父母接到北京,幫自己照顧照顧家,等有了孩子也能幫幫忙。
當聽到兒子要接她到北京時,董亞珍并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在她內心里,幫兒子照顧下一代是自己的責任。
隨著像董亞珍這樣的流動老人逐年增多,從2011年起,一些社會學者的研究就開始聚焦于“老漂”這個群體。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政策研究中心秘書長、研究員唐鈞關注到,和其他“漂族”比,除了代際差異,老人的漂泊并非為了就業,主要是為了下一代。
董亞珍沒想到,到北京以后會遭遇這么多“水土不服”的問題。
董亞珍住進了兒子在常營社區買的70平方米的新房——扣除公攤面積,這房子遠不如同是70平方米的鐵嶺的家住著寬敞。
初來乍到,董亞珍碰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不認路。兒子、兒媳白天上班,老太太早上出門站在馬路邊,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每次要東張西望半天,或者向路人打聽,時間久了才慢慢熟悉一些。
每天在家和超市之間的“兩點一線”,把原本喜歡忙活的董亞珍難受壞了。兒子家所在的社區里也有老人,但大家來自天南海北,摸不清對方的底細,不敢隨意搭訕。兒子、兒媳早出晚歸,董亞珍不懂他們的生活圈,嘗試和他們聊自己早年的故事,年輕人對這些陳年舊事不理解,也不感興趣,幾句話就糊弄過去了。
“子代權威”時代
首都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專業負責人劉亞娜在研究中總結,“老漂族”普遍存在“精神空巢”的問題——老年人離開熟悉的故鄉,需要重建社交圈,但由于語言、生活習慣等原因而難以融入新城市,缺乏歸屬感和認同感;而且與兒女有觀念和習慣的分歧,家庭中也有代溝和隔閡等。
到北京時間不長,董亞珍的老伴兒就去世了。為了給自己找點樂子,董亞珍每天跑到樓下跟著人們跳廣場舞。
寂寞的生活在第二年有了轉機。董亞珍認識了一位50來歲的北京婦女。
“你想干活兒嗎?”
“干啥活?”
“掃馬路去不去?”
“去!”
第二天董亞珍被領到了管理處,了解工作內容和時間——每天早上8點上班,下午5點下班,中午可以休息一小時,負責打掃樓下一公里左右的馬路段,月薪700元。
“我不是為了掙錢,主要是沒事兒干,解決寂寞。”回家后她將此事通知了兒子、兒媳,他們也表示贊成。
掃地的工作只持續了一年,孫子出生后便結束了。但是這段時間卻是董亞珍來北京后最開心的日子。
董亞珍這10年來一直在主動適應和接受兒子這一代人與自己的不同。最大的分歧是在孫子的撫養和教育問題上。董亞珍以前從來不知道抱嬰兒之前要洗手、換衣服,更不懂營養配餐。
兒子、兒媳給上一年級的孫子報了三四個輔導班,董亞珍不理解這么小的孩子到底能不能學會。她曾勸過兒子,但是兒子有自己的主意。
董亞珍的失落感是在人口流動的潮流下現代家庭結構變遷的一個縮影。“人口流動”是分家的重要影響因素,“撫養孫輩”又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合家”。
這一次“合家”意味著大部分流動老人“投奔”子女,“子代權威”取代了“父代權威”。流動老人來到新的城市,不僅失去了社交圈,也失去了在家庭中的主導權。
政策的空白
不知不覺間,董亞珍來到北京已經10年了,她不再是當初那個站在路口找不到方向的老人,而是對周邊大大小小的超市都如數家珍,她漸漸習慣了這個城市。她每年還會回鐵嶺一次,而那邊的朋友卻漸漸生疏了。但是,10年時間讓她從57歲走到了67歲,她不得不關注與自己身體健康息息相關的醫保異地報銷問題。醫保報銷是令許多流動老人發愁的問題。
“很多流動老人在農村參加了新農合,但是這個該怎么用?有些政策本身就已經制定好了,但是宣傳不夠。所以一方面需要完善政策,一方面需要對現有的安排和政策加強宣傳,讓老百姓了解這個政策,有效地使用這些政策。”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副院長段成榮也認為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2016年11月18日,遼寧、吉林、黑龍江、海南、四川、貴州、陜西、甘肅等省份簽署了跨省就醫聯網結報服務協議。協議省內參合患者經轉診至協議定點聯網機構就醫,可享受出院窗口直接結報服務。國家衛計委隨后稱,將開展省內異地就醫直接結報工作和跨省就醫結報試點。
“流動人口最初是大量的就業人群,所以國家的制度安排主要是圍繞就業收入、培訓、工商勞動合同等問題來完善政策。對于‘老漂,目前來講還是一個比較新的現象,相關的制度安排和設計甚至可以說是空白。”段成榮說。
了解“老漂”這個群體的需求,是段成榮認為首先要做的事情。多數老年人的生活重心不是就業,而是進城多年后社保的接續和異地轉移。“整個社會包括政府和學術界,對這群人的需求知之甚少。所以需要迅速開展調研,了解他們的需求,針對需求來制定政策、提供服務,至少使得基本的公共服務迅速改善起來”。
(摘自2017年1月2日《中國新聞周刊》 圖:耿玉和/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