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合
“各級紀委也要解決好燈下黑的問題,自覺遵守黨紀國法,你們是查人家的,誰查你們呢?”在多個場合,習近平總書記曾數次強調,紀檢監察機關在監督別人的同時,自己必須回答這個重要的問題。
新年伊始,中央紀委給出了答案——1月3日至1月5日,連續三天發布的專題片《打鐵還需自身硬》中,中央紀委將鏡頭對準自己,展現了“清理門戶”和嚴防“燈下黑”的經驗教訓。
專題片中,17名被查的原紀檢干部現身說法,不僅有落馬的地方紀檢高官,更罕見地曝光了8名違紀違法的中央紀委機關干部。
“拿起紅機就給省委副書記打電話”
專題片中出現的第一個違法違紀人員魏健,被查前曾是中央紀委第四紀檢監察室主任。2014年5月4日,他成為十八大后中央紀委機關首個被調查的廳局級領導干部。
魏健在中央紀委機關多個崗位擔任過領導職務。他被調查的消息讓同事“大跌眼鏡”——涉案總金額達數千萬元,送錢送物的多達一百來人,為人辦事謀利達數十項之多。
其中,向魏健輸送錢財最多的是四川商人宋志遠,金額達到上千萬元。其中一次,宋志遠想在四川上馬一個項目,希望獲得當地政府支持,為此找魏健幫忙。
“我當時因為在這個位置上,聯系省里領導也比較當事兒。所以對我來說也覺得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兒,沒有多想別的,拿起紅機就給省委副書記打電話,順水推舟能做又不違反大原則,可能這個事兒都買賬。”魏健說。
當時魏健是廳局級干部,紅機直接打給的是時任四川省委副書記、成都市委書記李春城。
沒過多久,宋志遠的項目得到了快速推進。
對此,中央紀委紀檢監察干部監督室工作人員杜鵬稱,之所以省部級干部聽一個廳局級干部的話,是因為職務的影響力。紀委的權力是監督執紀問責,關系到黨員領導干部的政治生命。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紀委把加強自我監督作為重中之重。2014年3月,中央紀委成立紀檢監察干部監督室,這個部門的職能,就是監督“自己人”。
“跑風漏氣”
天津市委原代理書記、市長黃興國因嚴重違紀被“雙開”,他涉嫌的多項罪責中,有一項是“打探涉及本人的問題線索,對抗組織審查”。專題片中揭露,向他“跑風漏氣”、故意泄露案情的是中央紀委第六紀檢監察室原副處長袁衛華。
2014年到2015年,袁衛華在天津查辦武長順等案時,時任天津市委代理書記、市長黃興國主動與袁衛華接觸多次,打探武長順、楊棟梁案的相關信息,同時也套取、打探關于黃興國本人的問題線索,袁衛華都一一奉告。為此黃興國多次請袁衛華吃飯喝酒,并贈送手表等貴重禮物。
袁衛華除依靠“跑風漏氣”收受大量財物外,還曾拿工程牟利,承攬了總金額逾10億元的工程項目。而他泄密的內容,除中管干部的問題線索,還包括重要案件的初核方案、審計報告、調查報告等,甚至幫審查對象一起分析情況、出謀劃策。
專題片中提到,袁衛華案的發生,提醒紀檢機關行使權力過程中有一個重要風險點,就是有關問題線索的管理。
黨的十八大后,中央紀委要求各渠道反映的問題線索統一交由案件監督管理室管理,同時每年進行線索大起底,要求各紀檢監察室清理掌握問題線索,并對處置流程作了詳細規定,要求調取問題線索必須經過嚴格的報批程序,力求在每一個環節上將風險降到最小。
肆無忌憚的“自己人”
2013年10月,內蒙古自治區紀委在查案過程中,有一個應該被處理的黨員干部沒被處理,紀檢干部找到這個人了解情況的時候,他主動舉報了自治區紀委案件審理室原主任沈佳收受賄賂,把他從應該處理的名單中抹掉。
沈佳先后在自治區紀委紀檢監察室、案件審理室擔任負責人,這兩個部門都是掌握執紀審查權的核心部門。經調查,他先后收受了45個人的97次賄賂,數額達2000多萬元。
作為紀檢干部,沈佳熟悉各種調查方法、調查流程,知道如何一邊謀取利益、一邊規避調查。
沈佳經常用自己1萬元的表換別人50萬元的表,用10萬元的車換別人50萬元的車,他覺得收別人的錢是受賄,而以物換物是更好的掩護。當一位行賄者被問到知不知道有這么大的差價時,他說知道,“他要是能要我的錢,就能給我辦事,值啊,就是這么簡單”。
在一起案件中,一國有礦業公司負責人王艾華存在收受100萬元賄賂的情節,沈佳讓王艾華安排假證人,提供假口供應對調查,最終讓王艾華免于被查處。事成后,沈佳向王艾華索賄,一開口就要幾百萬元。
“他說他要買房子。我說你買房子需要多少錢,他就說需要大約三四百萬元?!蓖醢A說,“當時我說你這個太多了,你不能這么著,這個錢太多了。他就有點跟我惱了,他說這點事都辦不了,我一看得罪不起,完了我就給他送去了。”
“這個案件給我們的教訓太深刻了,紀律審查的各個環節一旦失去控制,以權謀私必然會發生?!睍r任內蒙古自治區紀委副書記、監察廳廳長李杰頗為感慨,他提到,沈佳能利用紀律審查的權力謀取私利,也表明檢察和審查的環節好多都虛置化。針對這些關鍵點和風險點,中央紀委不斷加強內控機制建設,嚴控決策權、審批權。
“機關管不著、地方不敢管”
在紀檢干部違紀違法案件中,具有共性的問題往往是風險點所在。除了以案謀私、跑風漏氣外,另一個普遍現象就是以職務影響力謀私。在中央紀委查處的機關干部中,不少人都在自己所聯系的地區把謀利空間延伸到了紀檢之外的領域。由于手握執紀監督權,使得他們成為被重點“圍獵”的對象。
中央紀委法規室原副局級紀律檢查員、監察專員曹立新在山西辦了很多大案要案,參與了2008年的山西襄汾特大尾礦庫潰壩事故調查,他是主要調查人員之一,形成較大的影響力。
山西省交通廳高速公路管理局原紀委書記馮朝輝是在飯局上結識曹立新的,后來經常找各種機會和他見面,從吃飯喝茶,到送卡送物,直到有一次直接給了曹立新10萬元錢。“曹立新當時也是死活不要,但是也是禁不住我硬勸,給他扔到車上我就走了嘛?!瘪T朝輝說。
收下了第一個10萬元,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到曹立新被調查時,已多次收受馮朝輝的錢財,而馮朝輝也通過他打招呼,獲得了職務上的提拔。
“曹立新在山西長期出差辦案,確實,對他的監管還是存在空白,客觀上形成了一個機關管不著、地方不敢管的狀態?!敝醒爰o委紀檢監察干部監督室曹春霞說,“一個紀檢干部長期聯系一個地區或一個部門,時間久了的話結成了利益共同體,相互利用、相互壯膽,肆無忌憚?!?/p>
針對發現的問題,中央紀委對機關干部在地方的行為作出明確約束:未經領導批準,任何人不得與聯系地區的工作對象交往;不得向聯系地區發布指示,答復有關的咨詢和請示;不得與聯系地區的黨政領導干部、私營企業主進行聯系。
“一案雙查”
2016年7月,中央紀委第八紀檢監察室原處長原屹峰,涉嫌嚴重違紀問題被立案審查,發現他利用紀律檢查權謀取私利,收受財物240.8萬元,同時還有涉嫌收受巨額賄賂的其他問題線索。
“當時自認為自己隱藏得比較好,但其實心里是很忐忑的。”原屹峰回憶,2016年5月的時候,監察室領導約談每個處長,“總說做賊心虛嘛,擔心是不是室領導聽說什么了,我就和一些有著交往的商人老板串供,教他們這些事情怎么說,對抗組織調查。”
然而,事發之后,并沒有人會幫他“扛”。“沒有人會拿個人的前途、家庭去押在你身上,所以本身這種串供就是毫無意義的。而且越是掩蓋,其實痕跡越多,線索也越多?!痹俜逭f。
專題片中,還有一起串供事件引起的違紀問題。
2016年1月,四川省委原副書記、原省長魏宏被立案審查。在審查魏宏的問題的時候,紀檢人員發現魏宏對有關的違紀事實拒不承認,有的避重就輕,有些信息應該是曾經跟四川省資陽市原市委書記李佳進行過溝通,而李佳在看守所,但她的口供也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據紀檢人員判斷,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內鬼”幫忙,進行過串供。
就此,“一案雙查”展開——這是近兩年開展的重要舉措,在查處一個案件的過程中,既要查黨員領導干部的違紀問題,又要查執紀過程中是否有違紀違規行為。
最終調查發現,確實有人從中幫助串供。此外,還查出四川省紀委原副書記、調查李佳案的負責人李世成,曾三次和李佳單獨見面。而按照規定,調查人員如果要和調查對象接觸,一是要報經領導批準,二是必須有兩人以上,目的就是要嚴防“跑風漏氣”的可能。
中央紀委案件審理室主任羅東川則在專題片中提到,反腐其實也是在按照規矩辦,不能說反腐什么事都能干,什么手段都能用,這次新規則(指《監督執紀工作規則(試行)》——編者注)規定談話要全程錄音錄像,這些方面是防范錯案一個很重要的措施。
(水云間薦自《看天下》201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