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后面
都說歷史是一面鏡子,可以知古而鑒今,垂教訓見得失,警醒今人,昭示未來。但這面鏡子,到底能讓我們看到什么?后人又是否真的能從中總結經驗,吸取教訓,避免重蹈歷史覆轍?
歷史的悲劇不斷地在重演,歷史也因此驚人地相似。相似度最高的,莫過于漢高祖劉邦和明太祖朱元璋的誅殺功臣與分封子弟。在中國歷史上,這兩人都是以一介平民奪得天下的“布衣皇帝”,出身卑微低賤,劉家尚有薄田自耕為食,朱家卻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父母雙亡竟無棺而葬,貧寒至極,令人唏噓。因而骨子里的小農意識即個人占有意識極濃極強,好不容易打下江山做了皇帝,天下為朕一人,他人便不得染指和覬覦,否則便是忤逆,十惡不赦。建國之初,為酬謝一幫提著腦袋拼了性命千難萬險九死一生跟著自己打天下的功臣,心里雖極不情愿,表面上也得裝作客氣,論功行賞,封王分地,畢竟這些人多半都是武將,手上還握著重兵,心里也許還有些別的想法(當然,這多半屬于君王自己的猜忌)。然而一旦坐穩了天下,大權在握一言九鼎,便開始逐個誅殺功臣以除心頭之大患,手法略有不同,罪名卻只有一個:“謀反”。其原因也很簡單,如前所述,功臣們大多是武將,手握重兵且有指揮權、號召力和領兵經驗,居功自傲,擁兵自重,無論是動機還是條件都十分具備并且充足,謀反的根據足以令人信服,而且此罪罪大惡極,必死無疑。于是乎,漢初,燕王盧綰、臧荼、韓王信、楚王韓信以及黥(英)布等等,皆以謀反之罪被構陷,或殺或叛逃,一時間,功臣們“萬花紛謝”,凋零幾盡。明初,胡惟庸案、藍玉案動輒誅連數萬人,一時間,人人自危,唯恐不保,開國功臣牽連殆盡,所剩無幾。與誅殺功臣同時,劉、朱的分封子弟也如出一轍,他們近乎偏執地相信,只有封國都姓了劉、朱,這天下才能基業永固傳至萬世。然而讓他們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他們死后不久,漢景帝時期就爆發了以吳王劉濞為首的“七國之亂”,明建文帝時期也爆發了燕王朱棣的“靖難之役”,二者雖相差了一千五百多年,但打出的旗號竟是驚人的一致:“清君側”。不同的只是結果,前者被平定,失敗了,而后者卻得逞了,成功了:朱棣篡位,是為成祖,建文帝從此不知所蹤。高祖也好,太祖也好,人非圣賢,后事孰料?他們難道不知道,天下皇位只有一個,誰都想要。為了得到它,從古到今,有多少父子相斫,兄弟相殘,何況叔侄、族兄乎?漢以后,唐有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宋有趙匡胤兄弟“斧聲燭影”,史不絕書,皆如此耳!
于是,魯迅先生借小說《狂人日記》中的狂人之口,道出了自己對歷史的真實看法——“吃人”。也有人說,一部二十四史,就是一部“相斫史”,換句話說,就是一部“殺人史”,與魯迅的結論相去不遠。的確,讀歷史,常常讓人越讀心情越沉重、越痛苦、越悲涼。戰爭、瘟疫、饑荒、天災、人禍等等,生命如草芥,被屠戳、遭荼毒,尸橫千里,白骨蔽野。僅秦伐趙長平一戰,秦將白起便坑殺降卒四十萬人!如此慘無人道、令人發指的曠世屠殺,在《史記》中只留下這么輕描淡寫的一筆。而宮廷中、朝廷上君臣之間、君王父子兄弟之間、外戚與宦官與朝臣之間、皇后與嬪妃之間那些爾虞我詐、你死我活、明爭暗斗、陰謀詭計、血雨腥風,讓人看了之后更是不寒而栗,冷汗覆面。
歷史讓我們看到了什么?光明還是黑暗,正義還是邪惡,或許二者兼而有之。但我們依然抬起頭來,面向未來,堅信邪不壓正,光明終究將戰勝黑暗。

吳越春秋
吳越春秋,文化學者。近年來一直潛心研究歷史和文化,寫下了近百萬字的散文、隨筆和詩歌作品。本文是他的系列隨筆《歷史九問》其中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