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爬樓”，女店長被開除狀告雇主

侗芷

完不成公司規定的任務就得爬36層樓，而且要來回爬4次，這是北京一家房產中介公司實行的奇葩規定。女店長崔麗因身體不適拒絕爬樓，竟被公司無情解雇，該得的6萬元薪酬被公司扣著不發。討薪無果后，她憤而用法律維權……

任務不達標就得去“爬樓”，

女店長身體不適抗令

2016年9月30日，北京千諾房產策劃有限公司第23門店店長崔麗接到公司的電話，因上周她所在的門店沒完成任務，她要在第二天早上7點到公司總部參加“振聲”檢討會，不準遲到。

接完電話，崔麗頭有些大：所謂的“振聲”檢討會，就是業績排在后10名的門店店長接受領導訓話后，還要爬公司所在的36層樓。想起第一次參加“振聲”檢討會爬樓的經歷，崔麗就不寒而栗。

崔麗時年49歲，從一家國有企業下崗后，應聘到一家房產中介公司工作，在這家公司一干就是幾年。2015年3月，崔麗原來的老東家將她上班的門店關停，崔麗跟隨原來的領導跳槽到千諾房產策劃有限公司工作，從業務員干起，半年后，因為業績突出被提拔為店長。

當上店長后，崔麗到公司開會，就聽其他門店的店長說起過“振聲”檢討會的事情。公司給每家門店下達的任務是每周至少要完成5套“獨家委托”（即房東獨家委托給一家房屋中介售房）。2015年12月最后一周，崔麗本來有希望超額完成公司下達的任務，可沒想到，臨近簽約，有3個客戶被別的房產中介公司挖角“跳單”，結果崔麗所在門店沒能完成公司下達的任務，因此，她第一次接到了公司要她參加“振聲”檢討會的指令。

第二天早上，崔麗5點從家里出發，換乘兩次地鐵，又轉乘公交車，在7點前趕到了公司總部。業績后10名的店長聚齊后，所有人都站成一排，先聽公司領導訓話，接著又請業務總監分析哪方面做得不好，并和大家分享業績突出的門店的經驗和做法。

開完檢討會，崔麗和其他9名店長被要求爬樓梯。36層高的樓要求每人4個來回，所有參與爬樓的人從一樓領一張小字條，爬上去讓守在36樓的人簽字。由于崔麗體形偏胖，平時活動較少，爬樓一開始就落在其他人后面，她不敢怠慢。一個來回后，崔麗累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想到還有3個來回，崔麗咬牙繼續往上爬，爬到第25層時，她的腿像灌了鉛，每往上爬一層都需要強大的意志支撐。有的店長已經爬了兩個來回又趕上來了，看到崔麗實在爬不動，都同情地給她鼓勁兒加油。

崔麗好不容易爬了兩個來回，有3個年輕的店長已完成了爬樓返回店里。想到還有兩個來回要爬，崔麗有些絕望。在一樓簽字的工作人員看崔麗實在爬不動了，就建議她給公司負責業務的副總打電話，看能否減免兩個來回。崔麗撥通了公司副總的電話，說自己身體不適，剩下的兩個來回能否減免。起初公司副總態度強硬，后來在崔麗的懇求下，才答應減免她一個來回。崔麗休息了10多分鐘，咬牙又爬了一個來回。下了最后一個臺階，崔麗控制不住地雙腿發抖，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從公司總部爬完樓回到店里，崔麗給員工們開了個會。會上，她對員工講述了自己爬樓的經過，鼓勵大家一起努力，把業績提上去，不然她還要受爬樓之苦。在崔麗和全店員工的努力下，接下來的大半年，店里業績一直很穩定，有幾次還因業績突出受到了公司的表彰。

2016年9月下旬，店里一個業務能力強的員工突然辭職，加盟了另一家房產中介公司。這個突發情況讓崔麗措手不及，她趕緊向公司申請調派人手。沒想到公司派來的卻是個新手，這樣一來，崔麗店里業績下滑，9月份最后一周只簽了2套“獨家委托”。隨后，公司再次通知崔麗參加“振聲”檢討會。

想起幾個月前第一次爬樓的經歷，崔麗就渾身直哆嗦。而對于公司體罰式的爬樓，她內心很抵觸，原因是自己年齡大了，體形太胖，確實爬不動。于是，崔麗向公司請假，公司要求她擇日補爬，如果不爬的話，就要罰款2000元。崔麗向公司副總亮明態度：“首先我不接受公司這種體罰制度，另外，我也不接受公司的罰款制度！”聽了崔麗的表態，副總冷冷地說了一句：“制度面前，人人平等，來與不來你自己掂量吧！”說罷，就把電話掛了。

10月6日，公司又通知崔麗參加“振聲”檢討會，讓她10月7日過來補爬樓梯。崔麗卻以自己身體不適為由，再次拒絕了。

兩次缺席“爬樓”遭除名，

6萬元薪酬公司扣著不發

2016年10月7日上午，崔麗和一名店員正帶著客戶看房，突然接到門店秘書小龐的電話，小龐在電話里急切地說：“崔姐，你快回店里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崔麗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小龐支支吾吾地說：“你回來就知道了。”

崔麗帶著疑問匆匆趕回店里，問小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小龐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把崔麗叫到電腦前，指著屏幕上一份關于“振聲”檢討會的處罰通告說：“崔姐，你看一下就明白了。”

崔麗在那個致全體員工的內部電子公告里看到了這樣的內容：本公司第23門店店長崔麗無視公司管理制度，兩次缺席公司“振聲”檢討會，為嚴肅公司管理制度，以儆效尤，特作出將其除名的決定！而在對崔麗除名的通告后面，還列有因為缺席10月6日爬樓被罰款2000元的兩名員工的名字。

看到崔麗面色凝重，小龐告訴崔麗，這份有關缺席公司“振聲”檢討會的通告公布在公司“悠悠”辦公軟件的秘書群里，“悠悠”是千諾房產公司對員工進行考核的軟件，每個員工的請假記錄都能調出來。

明白自己已被公司除名后，崔麗顯得很平靜。其實，在兩次對抗公司的管理制度后，她就清楚自己肯定會受到公司的處罰，只是沒想到會被公司除名。既然這個結果已經出來了，那就平靜地接受吧！

崔麗的丈夫在一家物業公司上班，工資不高，兒子大學還沒畢業，家里用錢的地方較多，大部分支出靠崔麗的工資和獎金支撐著。崔麗每月的收入由獎金、提成和基本工資組成。按照以往的慣例，基本工資和獎金分別在下月10日和25日發放。此外，在未完成房屋交付之前，公司會扣留20%的獎金作為“緩發”，到房屋成交結束后再發放。崔麗大致算了一下，9月的獎金和10月的工資以及這兩個月的“緩發”，一共是6萬元左右。

由于做房產中介比較累，整天繃著神經，被除名后，崔麗打算在家歇一段時間，等10月25日拿到獎金和工資后，再找家房產中介公司上班。就這樣，崔麗一邊在家休息，一邊等著公司找她來辦交接手續，可左等右等，始終沒人聯系她。

往常工資都是現金發放。10月25日，崔麗回到門店去領獎金和工資，她發現其他人都領到了上月的獎金和工資，唯獨自己不在發放之列，秘書小龐也證實這次公司沒有發她的工資和獎金。對于公司對自己的漠視，崔麗非常氣憤。

第二天，崔麗到公司找總經理詢問情況。總經理助理向總經理匯報后，對崔麗說，總經理讓她去找負責業務的副總，根據公司的財務及規章制度支付薪酬。崔麗去找管業務的副總，卻被其告知讓她去找管財務的副總，因為發放工資是由財務部核定的。無奈，崔麗又去找管財務的副總，沒想到財務副總不耐煩地說，他對崔麗這兩個月的業績不了解，無法為她統計薪酬，而且遭除名的員工薪酬發放得由總經理簽字才行。

崔麗一聽火了，質問財務副總，為什么公司一直沒派人和她辦理工作交接，為什么扣發她的薪資。財務副總頭也不抬地說，這些事情不是他負責的范圍，讓她找業務副總去講。

皮球又踢到了業務副總那里，崔麗不再客氣了，她憤怒地質問道：“如果是我主動辭職，我能夠接受扣發獎金，但是公司把我開除，獎金和工資你們沒理由不給我！”面對崔麗的質問，業務副總態度挺好：“這樣吧，你的事情我們研究一下再說。”

接下來的半個月，崔麗仍未等來公司的任何回復。無奈，她又到公司找業務副總詢問。業務副總告訴她，她離職時經手的房產還沒交易完畢，提成無法結算。崔麗氣呼呼地說：“緩發的那部分獎金我能理解，但9月的獎金和工資總能發給我吧？”業務副總卻說：“要發一次性發給你，現在急也沒用！”

11月25日，又到了公司發放獎金和工資的日子，崔麗依然沒有領到屬于自己的獎金和工資。她再次到公司催問，孰料，公司高層都對她避而不見。一位來公司辦事、和崔麗相熟的店長悄悄給她透露，有一次，公司的財務副總曾對別人說，那個叫崔麗的太任性，既然她不遵守公司的制度，公司也沒必要按規矩順利讓她拿到錢，也讓她嘗嘗不遵守制度的滋味兒。

是勵志還是變相體罰？

裁定書做出明確回答

聽了那個店長透露的消息，崔麗更加氣憤，覺得千諾公司推行的“振聲”檢討會，其實是變相體罰，是不健康的企業文化。平時對公司這項制度持有異議的員工很多，只是迫于壓力敢怒不敢言。如今公司將自己除名，既不派人與自己辦理交接手續，又扣著獎金和工資不發，太沒道理了。

隨后，崔麗找到一家律師事務所，就自己的遭遇進行咨詢。一位姓于的律師接待了她。聽了崔麗的講述，于律師說：“現在很多企業在員工管理方面有著奇葩規定，還把這些規定歸結為自己的企業文化，其實很多管理制度是和《勞動法》相抵觸的。千諾公司要求未完成任務的員工爬36層樓有變相體罰之嫌，而對于不服從處罰的員工處2000元罰款或除名的做法更是違反了《勞動法》，嚴重侵害了勞動者的合法權益。”于律師建議崔麗先提起勞動仲裁，追回自己的合法勞動所得。另外，崔麗在千諾公司服務已超過一年，公司違法辭退她，崔麗可以追索干滿一年獲得一個月工資的經濟賠償金。于律師的解答讓崔麗豁然開朗。接受于律師的建議，崔麗決定在提起仲裁前，再和千諾公司的領導接觸一次，如果對方能同意協商解決，那最好不過了。

第二天，崔麗帶著于律師前往千諾公司，見到了公司的李總經理。看到崔麗帶著律師前來交涉，李總經理不無揶揄地說：“你能帶著律師來，說明從我們公司出去的員工有法律意識，不胡攪蠻纏。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不可能為一個違反公司制度的員工開綠燈！”李總經理言語之間透著傲慢，于律師不卑不亢地提醒他：“什么樣的家規都不能和國家的法律法規相抵觸，貴公司的‘振聲檢討會，其實就是一種變相體罰，與《勞動法》的相關規定是不相符的！”

看到于律師搬出了《勞動法》，李總經理不屑地說：“違不違法不是憑你的嘴來定的，你認為‘振聲檢討會是變相體罰，而我認為這種制度便于管理和激勵員工，是很好的管理措施。”對于扣發崔麗獎金和工資一事，李總經理亮明態度，開除崔麗是他親自拍板的，崔麗的工資及獎金問題公司正在研究，不該給的肯定不會給，想告狀悉聽尊便。李總經理的態度讓于律師覺得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他氣憤地說：“那好，李總，就讓法律和你對話吧！”然后，他和崔麗起身離去。

2016年12月1日，崔麗向北京市朝陽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提交仲裁申請，以北京千諾房產策劃有限公司違法辭退員工為由，請求裁令千諾公司及時發放申請人被扣發的6萬元工資及獎金，并補償違規辭退申請人工資6500元。崔麗在仲裁申請書中稱，用人單位雖然有權根據規章制度對員工進行管理，但是管理方式必須是合理合法的，規章制度必須符合《勞動合同法》第四條規定：經民主程序制定并向員工公示。被申請方千諾公司要求未完成工作任務的員工攀爬36層高樓，其實是變相體罰，已經超越了用人單位一般的管理權限。對于不服從處罰的員工處以2000元罰款并予以辭退的做法，違反了《勞動法》相關規定，因此，該公司辭退員工的行為是無效的。

被申請方千諾公司在仲裁答辯書中稱：“振聲”檢討會是企業文化的一種，便于管理和激勵員工。由于行業競爭激烈，企業壓力大，沒有嚴格的規章制度是不行的。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有的員工把參加“振聲”檢討會當成是一種處罰而不是激勵，是因為員工站在個人角度上看問題，而不是站在企業角度上看問題，因此，申請人把公司管理制度視為變相體罰是不對的。

12月30日，北京市朝陽區勞動人事仲裁委員會下達了裁定書。裁定書中稱，被申請方千諾公司對不參加“振聲”檢討會的員工處2000元罰款并辭退的做法違反了勞動法律法規，嚴重侵害了勞動者的合法權益。一種企業文化是否健康，主要看它是否以人為本，而不能以犧牲員工健康為代價，這種變相體罰的管理方式與《勞動法》的宗旨不相符，也是無效的。因此，裁令千諾公司發放申請人被扣發的6萬元獎金及工資，并給付申請人6500元經濟補償金。

裁定書下達后，崔麗及千諾公司均未向法院上訴，裁定生效。很快，崔麗拿到了自己應得的6萬元薪酬和6500元經濟補償金。

崔麗靠法律成功維權，內心感到很欣慰。她想給那些強勢、霸道的企業老板提個醒：任何企業文化都要以人為本，以尊重員工的人格及健康權為前提。法治時代，無論是企業還是勞動者，都要有法律意識，只有這樣，雙方才能共贏，社會才能實現真正的和諧。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