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應對輔助生殖技術中突發的倫理問題

沈朗，全松

(南方醫科大學南方醫院婦產科生殖醫學中心，廣州 510515)

如何應對輔助生殖技術中突發的倫理問題

沈朗，全松*

(南方醫科大學南方醫院婦產科生殖醫學中心，廣州 510515)

人類輔助生殖技術(ART)作為一門涉及生命、醫學及社會學等多學科的新技術，其發生、發展及應用過程中自始至終面臨著巨大的倫理爭議、沖突和挑戰。在ART中涉及的倫理問題可分為常規倫理問題及突發倫理問題，其中突發倫理問題因其個性鮮明、事態緊急、處理棘手，如何應對ART中突發的倫理問題是擺在生殖醫學工作者面前亟待解決的難題，值得深入探討。

輔助生殖技術； 突發； 倫理

(JReprodMed2017，26(4)：320-323)

人類輔助生殖技術(ART)及其衍生技術自問世以來使許多不孕不育患者為人父母，成為生殖醫學領域重要里程碑。鑒于ART是一門涉及生命、醫學及社會學等多學科的新技術，其應用及發展受社會、倫理及法律制約，故我國將ART界定為限定使用技術，醫療機構開展ART需經衛生行政部門準入[1]。此外，由于ART解決生育問題的方式有悖于人類自然生殖的規律和原則，其實施過程中自始至終面臨著巨大的倫理爭議、沖突和挑戰，時常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倫理問題。因此，深入探討ART中涉及的倫理問題，尤其是突發倫理問題的發生原因及處理原則，對促進生殖醫學的規范化發展大有裨益。

一、ART中倫理問題的種類

在ART實施過程中，每個環節都可能涉及倫理問題。一般來說，ART中涉及的倫理問題可分為常規倫理問題及突發倫理問題兩種。

常規倫理問題是指ART實施過程中遇到的常見的倫理問題，其特點是發生率較高、具有一定的共性或事先可以預知，如AID、IVF及PGD/PGS中涉及的常見倫理問題等。其處理相對容易，多數有倫理原則可依或有先例可循，個別難以處理的常見倫理問題有充分的時間可遞交醫院生殖醫學倫理委員會討論決定，以便予以妥善處理。

然而，在ART實踐中不時會遇到新的突發倫理問題，其特點是發生率較低、個性鮮明、且難以事先預料，如ART中患者雙方突發矛盾、突發意外、突發醫源性不良事件等均可引起的突發倫理問題。此類倫理問題因其發生突然、事態緊急及無先例可循，而且沒有充分的時間將其遞交到醫院生殖醫學倫理委員會進行細致的討論，故處理極為棘手，往往是ART引起法律、倫理爭議和醫療糾紛或事故的根源所在。因此，ART中突發倫理問題既是ART工作者不得不面對、思考和急需解決的難題，也是輔助生殖倫理學研究的熱點和焦點，應引起廣泛的重視及關注。

二、ART中突發倫理問題的相關因素

凡事皆有因，ART中突發倫理問題的發生均有其具體的根源，但部分突發倫理問題的原因難以做出精細準確的界定，故目前將突發倫理問題的發生原因分為患方因素、醫方因素和其它因素。

1.患方因素：患方因素所致突發倫理問題是指在ART臨床工作中，因患者方面原因所引起的不良事件所導致的倫理問題，如患方突發矛盾及發生意外等。

患方突發矛盾可見于不育診療過程的各個環節。如在取卵日夫妻雙方發生矛盾，導致感情危機，男方要求取消取卵并拒絕取精和在卵母細胞冷凍知情同意書簽名，而女方堅決要求取卵，取卵后能否在沒有丈夫簽署知情同意書的情況下進行卵母細胞冷凍？若取卵后不進行卵母細胞冷凍，將導致此次助孕治療前功盡棄。此種情況下，生殖醫學倫理的尊重原則要求我們尊重患者的意愿及選擇，而中斷治療則違背有利于患者的倫理原則，如何抉擇成了橫亙在ART工作者面前的一道難題。尊重患者的意愿是輔助生殖倫理學基本原則之一，具體表現為進行人類ART必須在夫妻雙方自愿并簽署書面知情同意書后方可實施，且夫妻在任何時候都有權利終止該技術的實施[2]。然而，人的意愿具有多變性，夫妻雙方爆發矛盾導致意愿不一致的情況在ART實施過程中時有發生。且不育夫婦大部分均有不同程度的焦慮抑郁傾向[3]，或因生育問題夫妻雙方本身就已存在隔閡或矛盾，加之社會、家庭、經濟等多重壓力的存在，進一步加劇了此類原因所致突發倫理問題發生的幾率。

此類突發倫理問題醫務人員無法預見，發生后常常置ART工作者于兩難之地。同樣，由于ART是一個長期、持續的過程，在此過程中，患者夫妻雙方難免突發意外，引起相關倫理問題或法律糾紛。如胚胎冷凍保存過程中夫妻一方或雙方發生意外或事故，其胚胎的歸屬權及能否使用等引發的倫理問題，諸如此類因患方突發意外所引起的倫理問題不勝枚舉，其在法律法規上尚屬空白地帶，若處理不當，容易引發巨大的倫理及法律糾紛。因此，死后輔助生殖(Posthumous Assisted Reproduction，PAR)在學術界引起高度重視。2006年ESHRE倫理法律工作組指出[4]，PAR的倫理評估必須遵循自主原則和不傷害原則，努力促進生存配偶的自主抉擇和降低未來孩子的風險。工作組建議，PAR獲得倫理辯護必須滿足以下條件：死者生前留下書面同意書；配偶已經接受廣泛咨詢；手術前至少有一年的冷靜期。此建議仍然存在不足：突發意外死亡，死者何以生前留下書面同意書？然而，我國明文規定禁止胚胎捐贈及禁止代孕，且PAR的知情同意權、胚胎的歸屬權、子代親權和繼承權等方面，法律法規尚屬空白，國外經驗是否可以借鑒，值得商榷。

2.醫方因素：因ART是一門新興的、在發展中不斷完善的技術，在此過程中，難以避免的面臨著許多醫源性所致的突發不良事件，而這些醫源性不良事件中往往蘊含著突發的倫理問題，引發的醫療或法律糾紛更多。

英國人類受精與胚胎管理局(HFEA)對ART不良事件進行系統管理，根據其嚴重程度分為3級。A級：移植胚胎混淆、患者死亡、多個患者胚胎或配子受影響；B級：個別患者的胚胎/配子丟失、儀器問題導致個別患者胚胎受影響、患者隱私資料被泄漏；C級：丟失個別卵母細胞或胚胎，輕度OHSS等。據2010～2012年HFEA不良事件分析報告，其發生的主要原因有：給藥錯誤、儀器設備、操作失誤及流程缺陷等[6]。例如，2014年英國HFEA記錄的A級不良事件，某生殖醫學中心診室，因實驗室流程核對失誤，導致一例相互異位的PGD移植周期中植入一個診斷錯誤的胚胎；2012年B級不良事件，某生殖醫學中心手術室，撿卵過程中操作失誤，將培養皿打翻，導致卵母細胞污染及質量受損。此外，在臨床工作中，因醫務人員的責任心不足、管理缺陷及意識淡漠等，可引起諸如泄漏患者隱私、檢查項目混淆、給藥錯誤等諸多不良事件。以上這些突發性醫源性不良事件，不僅導致患者權益受損、引發醫療糾紛，而且從倫理角度涉及違背生殖醫學倫理的不傷害原則、有利原則、保護后代原則、保密原則等。

在我國，ART技術近年來飛速發展，各生殖醫學中心的技術和管理水平存在較大的差異，部分中心缺乏有效的醫療危機處理預案及風險評估體系，管理亦不規范，其必然伴隨著許多突發性醫源性不良事件及倫理問題。但這些問題多在各生殖醫學中心內部處理，難以見諸報道，缺乏有效的監管及倫理監督，且現階段我國缺乏系統完善的ART中心不良事件上報管理體系，難以從整體上有效降低此類不良事件所致倫理問題的發生。

3.其它因素：縱觀整個ART實施過程，突發倫理問題可發生在不孕不育診療和ART實施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如控制性卵巢刺激(COS)過程中突發的倫理問題、配子的處理過程中突發的倫理問題、胚胎移植過程中突發的倫理問題、胚胎冷凍過程中突發的倫理問題、凍融胚胎移植過程中突發的倫理問題等。而在ART過程不同環節發生的突發倫理問題，往往又來源于上述患方因素或醫方因素。

此外，在開展人類ART工作中還會不斷遇到新的突發倫理問題，如因自然災害(地震、洪水等)所致的突發倫理問題、因生育觀念因素所致突發倫理問題等。前者屬于不可抗拒的因素，只能在生殖醫學中心選址和建設時加以考慮，做好防范措施，降低由此引發突發倫理問題的發生率；后者屬于根深蒂固的傳統生育觀念，只能通過醫患間耐心細致的溝通、疏導，減少此類因素引起的突發倫理問題。如開放二孩政策以來，許多已有一女的不孕癥患者(且為疤痕子宮)胚胎移植后三胎妊娠(其中一個單卵雙胎)，到境外或境內非法行性別鑒定，復診時醫生要求患者減胎，但患者為求男孩拒絕簽署減胎同意書及減胎，此種情況下基于有利于患者原則及保護后代原則，醫務工作者該如何取舍？顯然引發出一道新的突發倫理難題。

三、ART中突發倫理問題的處理原則

因ART治療過程具有連續性、時效性及精準性的特點，ART中突發倫理問題往往需要緊急做出應對和處理，無法按常規提交生殖醫學委員會討論決定后再做處理，故如何處理突發倫理問題是輔助生殖倫理領域的熱點及難點。目前，對于大部分ART中突發倫理問題尚無相應的法律法規依據，亦缺乏規范的處理方式，更無國內外文獻報道可作參考，加之各生殖醫學中心開展人類ART的時間不同、技術與管理水平存在差異，如何應對ART中突發的倫理問題是擺在生殖醫學工作者、倫理學家和社會學家等面前亟待解決的難題。

綜合輔助生殖倫理的理論基礎與輔助生殖的臨床實踐經驗，我們認為以下處理原則值得注意：

首先，ART中突發倫理問題處理需遵循原則、循規守矩。在我國無論是因患方因素所致還是因醫方因素所致，無論發生在ART過程中哪一個環節，突發倫理問題的處理均應遵循國家或衛生部門所制訂的法律法規及規章制度，如《執業醫師法》、《侵權責任法》、《醫療事故處理條例》、《輔助生殖技術規范》等，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除此之外，ART中突發倫理問題處理還應遵循輔助生殖倫理學之基本原則，如有利原則、不傷害原則、保護后代原則、知情同意原則、嚴防商業化原則、社會公益性原則、保密原則、倫理監督的原則等，做到倫理與法理的有機統一。

其次，鑒于ART中突發倫理問題形式各異、多種多樣，其處理往往又缺乏先例可循，很多問題在法律法規及規章制度上尚屬空白，故生殖醫學工作者在處理ART中突發倫理問題上應從生命倫理、醫學倫理和生殖倫理出發，對具體問題應進行具體分析。根據患者不同的特點及突發倫理問題的不同的切入面，集思廣益、全盤考量，做到因時、因地、因人制宜，妥善處理。如患方因素所致突發倫理問題，處理上可遵循“解釋溝通-緩和矛盾-擱置處理”三部曲，尊重患者雙方自主意愿，耐心細致做好咨詢及溝通，促進矛盾解決而達成一致意愿；遵循有利原則及不傷害原則，矛盾難以解決時，可先行擱置，待提交生殖醫學倫理委員會進行討論、分析后，再做出妥善處理的決定。

第三，由于此類倫理問題突發的特點，很多問題的處理需及時，如若不及時處理往往會引起法律及倫理糾紛。若時間、地點、條件等允許，生殖工作者應緊急召開醫院生殖倫理委員會進行認真討論、分析，做出妥善處理的決定，避免事態發生、發展、擴大；如若來不及或無條件召開醫院生殖倫理委員會，可在生殖醫學中心內部進行商討，以便做到集思廣益，而非獨斷專行，減少處理失誤的發生；如若來不及進行內部溝通討論，應確保做好醫患溝通，先行擱置處理，避免處理失誤導致矛盾激化或事件升級，引發更嚴重的倫理問題；最后，如醫院生殖倫理委員會存在較大爭議，或無恰當的擱置處理方法，可將此類難于處理的突發倫理問題提交主管衛生行政主管部門備案及各級生殖醫學分會倫理學組進行充分的研討，以求形成合理妥善處理的意見與方法，為今后ART實踐中再次遇到類似突發倫理問題的處理提供依據。如醫源性突發倫理問題的處理，除關注其給患者帶來的不良臨床后果之外，還需從倫理角度審視其所致的配子、胚胎及子代健康及權益的損傷。由于此類突發倫理問題主要來源于醫方，處理較患方因素所致的突發倫理問題更復雜和棘手，在當前醫患關系緊張的環境下，ART工作者需正確面對此類倫理問題，做好解釋溝通工作，促進事態妥善解決。

第四，建立完善的生殖醫學中心醫療危機處理預案、風險評估體系、不良事件上報管理及倫理監督系統，有助于提高ART中心的操作標準、管理規范、風險規避及倫理監督。

總之，ART中突發倫理問題廣泛存在于ART過程各個環節中，醫患雙方因素均有可能引發。此類倫理問題個性鮮明、事態緊急、處理棘手，是對生殖醫學工作者的嚴重挑戰，有待于對其進行深入研究與探討。因此，應廣泛收集ART中突發倫理問題的個案，匯集成冊，由中華醫學會生殖分會倫理學組組織研討，集思廣益，總結經驗教訓，形成處理突發倫理問題的共識，并為政府相關部門修改、完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倫理原則和細則或出臺新的相關政策、法律、法規提供可靠依據。最終，將突發的倫理問題逐步變為常規的倫理問題，使其處理做到有理可循(法理與倫理)、有據可依，促進ART中突發倫理問題的妥善解決和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健康、規范化發展，造福于人類。

[1] 衛生部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與人類精子庫評審、審核和審批管理程序[Z].衛生部，2003：177號文件.

[2] 于修成 主編.輔助生殖的倫理與管理[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4：32-33.

[3] Chiaffarino F，Baldini MP，Scarduelli C，et al. Prevalence and incidence of depressive and anxious symptoms in couples undergoing assisted reproductive treatment in an Italian infertility department[J]. Eur J Obstet Gynecol Reprod Biol，2011，158：235-241.

[4] ESHRE Task Force on Ethics and Law 14：equity of access to 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J]. Hum Reprod，2008，23：772-774.

[5]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uthority. Clinic incidents[EB/OL]. http：//www.hfea.gov.uk/6678.html.

[6]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uthority. Adverse incidents in fertility clinics：lessons to learn 2010-2012[EB/OL]. http：//www.hfea.gov.uk/docs/Adverse_incidents_in_fertility_clinics_2010-2012_-_lessons_to_learn.pdf.

[編輯：羅宏志]

How to deal with the emergent ethic issues in ART

SHENLang，QUANSong*

CenterofHumanAssistantReproductiveTechnology，NanfangHospital，Guangzhou510515

Human 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ART)，as a new technology involving life，medicine，sociology and other disciplines，is facing enormous ethical disputes，conflicts and challenges during its emergence，development and application process. The ethical issues involved in ART can be divided into conventional ethical issues and emergent ethical issues. It is difficult to deal with the emergent ethical issues because of its distinctive and emergency situation. How to deal with the emergent ethical problems in ART is a difficult issue to be solved in front of reproductive medicine workers，which deserves further exploration.

Assistant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Emergent； Ethic issues

10.3969/j.issn.1004-3845.2017.04.005

2017-01-23；

2017-02-09

沈朗，男，湖北人，博士，醫師，生殖醫學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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