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中
《再別康橋》是高中語文教材的必有篇目。很多文章對這首詩歌的情感分析為凝重或惆悵,如《名作欣賞》2003年第10期《僅僅面對作品——以再別康橋為例談文學作品的讀解問題》一文,在分析第一節時說:“他來了,來到這一所他喜愛的學校……他甘愿一個人去承擔那愈來愈凝重的離愁。”在分析最后一節時說“好像很瀟灑,其實很沉重”;《名作欣賞》2003年第10期《在夢的輕波里依洄》一文在分析最后一節時說:“在淡淡的神形描寫中,蘊含了千種愁緒,萬般凄楚……此刻,只有告別的感傷,與彩虹般的理想作訣別的沉痛與憂傷。”人教版高中語文《教師教學用書》第12頁:“一種揮之不去的惆悵傷感情緒始終繚繞在心頭。”
滕宏江老師在《中學語文教學參考》2013年第5期第29頁表達了與此類似的觀點:“……自然就可以得出《再別康橋》的主旨——對康橋美好記憶的追溯與憶念,封存與祝福。”通過再三細讀文本和相關資料,我發現充溢在這首詩字里行間的是一種“回憶的甜蜜”與“離別的瀟灑”,而并非什么“凝重的離愁”和“淡淡的惆悵”。
第一節“作別”的是“西天的云彩”而非題目中的“康橋”,因為“云彩”比“康橋”更詩化,更能激發想象。通過想象,詩人回味自己美妙的記憶。和“云彩”作別,就是和自己的美好記憶告別。前面用了三個“輕輕的”,“是因為他在和自己的內心、自己的回憶對話。這里所寫的不是一般的回憶,而是一種隱藏在心頭的秘密。大聲喧嘩是不適宜的,只有把腳步放輕、聲音放低才能進入回憶的氛圍,融入自我陶醉的境界。”詩人《我所知道的康橋》里有這樣的文字:
“單獨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我有時想它是任何發現的第一個條件……康橋我要算有相當交情的……那些清晨,那些黃昏,我一個人發癡似的在康橋!絕對的單獨。”
隔了幾段他又重復了幾次對“單獨”的贊美:
“在康河連過一個黃昏也是一服靈魂的補劑。呵!我那時的蜜甜的單獨,甜蜜的閑暇。”
作者在這里“強調的不僅是‘單獨,而且是‘甜蜜的單獨,正是這種單獨的、一個人的、無聲的‘甜蜜,才決定了這首詩‘輕輕和‘悄悄的基調。”“這種單獨的無聲美,不僅是情感,而且是有理性和深度的:‘我那時有的是閑暇,有的是自由,有的是絕對的單獨的機會。說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認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
看不懂《再別康橋》的論者往往忽略了這里的‘單獨的美是和‘自由聯系在一起的。”
還可以聯系詩人的生活經歷來理解:1920年10月上旬,詩人在倫敦結識林長民、林徽因父女。詩人和林徽因二人“曾結伴在劍橋漫步”(據張清平《林徽因》)。1921年林徽因隨父歸國。1928年3月,林徽因與梁思成在加拿大結婚,游歷歐亞到8月歸國。這首詩作于當年11月,當為獲悉林梁成婚之后。據此,可推斷徐志摩此詩當與林漫步劍橋有關。“為什么輕輕、悄悄?就是因為,過去與林漫步劍橋的浪漫回味已經不便公開了,不像他和陸小曼的關系,可以從《這是一個怯懦的世界》中覺察。而且他和陸小曼已經在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以后,結婚了。值得注意的是,徐志摩的這首詩,寫得很優雅,很瀟灑,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沒有一點世俗的失落之感,更不要說痛苦了。這種瀟灑正是徐志摩所特有的,他只把過去的美好情感珍貴地保留在記憶里,一個人獨享。”
據此,理解詩歌的內容就比較簡單了。第四節把“那榆陰下的一潭”比喻成“天上虹”,這“天上虹”就象征著自己美好的記憶,再用“揉碎”這個動詞來隱喻他“彩虹似的夢”的幻美與破碎。“沉淀”作為動詞,詞典上是溶液中難溶解的物質沉到溶液底層和凝聚、積累的意思。根據這兩個解釋,詩人用這個動詞,實際是說在康橋有過的記憶或“夢”就像沉淀了的物質一樣留在詩人的記憶深處,太深刻難忘了,所以詩人要向“青草更青處”去追尋。而且這種記憶或“夢”是美好的,充滿了詩意的,詩中一系列美好的詞語可以為證(楊柳為新娘、清泉為虹等)。這夢美到他要放歌不能自已的程度,但最終詩人沒有放歌,也不能歌唱,“沉默是今晚的康橋。”因為,這是屬于他一個人“默默回味”“自我欣賞”“自我陶醉”(孫紹振語)的,是不能和任何人共享的秘密。“連夏蟲都為他這種秘密的美好的記憶而沉默了,似乎校園里的一切都是為了成全他悄悄地回憶自己的秘密。”“悄悄是別離的笙簫”,無聲勝有聲,這種悄悄地獨享是美好的,充滿詩意的。無聲在詩人看來也是一種“美妙的、幸福的音樂”。
綜上所述,《再別康橋》這首詩的感情應該是一種“回憶的甜蜜”而非“惆悵”或“痛苦”;詩人離別時的心態就應該是一種“離別的瀟灑”,而非離愁的“凝重”。
參考文獻:
[1]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1(必修)·教師教學用書.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
[2]孫紹振.名作細讀.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112.
[3]孫紹振.名作細讀.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114.
[4]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橋·中國現代散文選(1918-1949)第二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30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