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傳禮
(同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200092)
·哲學研究·
意識形態的實踐性解讀
王傳禮
(同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200092)
馬克思恩格斯從“虛假意識”和“觀念上層建筑”兩個層面對意識形態作了基本界定。無論是作為“虛假意識”的意識形態,還是作為觀念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都根源于社會實踐。實踐性是意識形態最基本的屬性。意識形態的實踐性不僅體現為實踐是意識形態產生、發展、變化的根源,更體現為作用于實踐是意識形態的內在訴求,意識形態的生命力最終表現為訴諸實踐的效力。從實踐性上把握意識形態的兩重內涵,可以看出作為“虛假意識”的意識形態是對社會現實的顛倒和遮蔽,作為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是物質生產實踐在思想觀念上的反映,馬克思對意識形態的批判實質上就是對意識形態賴以生存的社會現實的批判。
意識形態實踐階級觀念上層建筑
作為人文社會科學領域最復雜的概念之一,意識形態具有虛假性、階級性、相對獨立性等多重屬性。但歸根結底,實踐性是意識形態最基本的屬性,意識形態的虛假性、階級性、能動性等都以意識形態的實踐性為存在基礎。物質生產實踐是意識形態產生的基礎,也是意識形態發生變化的根源;作用于實踐是意識形態的內在訴求,也是意識形態存在的依據。“獲得廣泛社會傳播并有效地影響社會意識和社會行為,是一切意識形態的本質要求和深切渴望。”[1]沒有實踐,就不會有意識形態;意識形態不能作用、轉化為實踐,也就毫無意義。
(一)意識形態產生、發展、變化的根源是物質生產實踐
從起源上來看,意識形態是在實踐基礎上形成發展起來的。“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觀念、思維、人們的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關系的直接產物。”[2](P131)意識形態不僅起源于物質生產實踐,而且隨著實踐的發展和人們社會關系的變化而變化。隨著生產力的提升和生產實踐的發展,人們的交往范圍日益擴大,社會關系日益豐富,人們對世界的認識也隨之逐漸拓展與深化。“人們的觀念、觀點和概念,一句話,人們的意識,隨著人們的生活條件、人們的社會關系、人們的社會存在的改變而改變。”[2](P419)當然,實踐決定意識形態并不意味著意識形態始終與實踐保持絕對一致,意識形態可以落后或超前于物質生產實踐,也可以歪曲、顛倒社會現實關系,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就是以此而產生。但需要明確的是,無論是落后的、超前的、抑或顛倒的、虛假的意識形態,說到底還是在人們的現實社會生活的基礎上產生的,反映的都是人們現實生活的特殊利益和訴求。正是資本主義社會顛倒的社會現實和資本家們對現實的虛構造成了意識形態的虛假性。正如馬克思所說:“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2](P132)
(二)實踐訴求是意識形態的內在品格,意識形態的生命力體現為意識形態作用于實踐的效力
作用于實踐是意識形態的內在品格,是意識形態實踐性的深刻體現。思想、意識、觀念的東西如果僅僅停留于純粹的精神世界,而不能作用于實踐、轉化為實踐,就是毫無意義的存在。任何一種思想理論的價值絕不僅僅體現在其邏輯的嚴謹和論證的嚴密,而最終都要體現為指導實踐、改造世界的效力。意識形態的價值就體現在意識形態始終有一種實踐的訴求,并通過實踐達到自己的目的。無論是無產階級意識形態還是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無論是作為觀念的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還是作為代表階級特殊利益的意識形態無不如此。意識形態對經濟基礎能動的反作用,對階級特殊利益的辯護,對社會矛盾的掩蓋,甚至馬克思意識形態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無不深刻體現了意識形態的實踐性。從意識形態一產生,就具有實踐的要求。馬克思認為,意識形態是隨著社會分工的發展,階級利益集團的出現,為了調節特殊利益與公共利益的矛盾而產生的。在階級社會,意識形態是為了維護階級利益、掩蓋階級矛盾、緩解社會沖突、鞏固階級統治地位的。對于尚未取得政權的革命的階級也是一樣,“每一個企圖取代舊統治階級的新階級,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2](P180),達到這種實踐訴求是意識形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內在要求,意識形態總是具有在人們思想和社會行為得以實現的愿望和力量。然而,意識形態的這種實踐特性不會自動地實現,因為“思想本身根本不能實現什么,思想要得到實現,就要有使用實踐力量的人。”[3](P320)所以,為了最大效力地發揮意識形態的實踐性,使意識形態變為現實,就必須借助人的力量,通過“理論掌握群眾”的途徑,使意識形態由“精神武器”轉化為“物質力量”。
馬克思“是在批判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過程中確立起自己研究意識形態的出發點的”[4]。馬克思關于意識形態的基本觀點也是在批判唯心史觀、創立唯物史觀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在馬克思那里,首先是對意識形態概念的批判性使用,認為意識形態是一個同唯心主義相關聯的否定性概念,具有濃厚的貶義色彩,是一種“顛倒的現實”和“虛假的意識”。恩格斯更是對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做了明確的定義:“意識形態是由所謂的思想家通過意識,但是以虛假的意識完成的過程。”[5](P642)意識形態的這種“顛倒”和虛假性“正如物體在視網膜上的倒影是直接從人們生活的生理過程中產生的一樣”[2](P152),是從人們生活的歷史過程中必然產生的。
意識形態的虛假性顯著地表現為意識形態往往同唯心主義緊密相連,從而顛倒了存在與意識的關系。在《德意志意識形態》序言中,馬克思恩格斯就明確地對這種顛倒的關系進行了批判:“迄今為止人們總是為自己造出關于自己本身、關于自己是何物或應當成為何物的種種虛假觀念。他們按照自己關于神、關于標準人等等觀念來建立自己的關系。”[3](P509)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從人類的思想意識出發理解現實世界的唯心主義路徑是絕對錯誤的,不是從觀念到物質,而是必須“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各種觀念形態”[2](P172)。因為“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實際生活過程……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2](P152)同時,馬克思在批判德國意識形態“從天國降到地上”的基礎上,提出“我們是從人間升到天國”,從而實現把顛倒了的關系再顛倒過來。
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具有深刻的階級基礎,是社會分工、階級分化的產物。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逐漸分離,分工“真正成為分工”[2](P162),這樣就形成了一批單獨從事精神生產的勞動者和意識形態家,“意識才能擺脫世界而去構造‘純粹的’理論、神學、哲學、道德等等。”[2](P162)同時,社會分工的深入發展,同樣伴隨著私有制的產生和一定經濟利益集團,即階級的形成。階級的形成與分化,使個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以及不同階級之間的利益矛盾日益顯現,統治階級為了平衡或者掩蓋這些矛盾,減少沖突,維護其統治地位,就需要“把編造這一階級關于自身的幻想當做主要的謀生之道”[2](P179)的意識形態家努力把社會描繪成一種普遍的、美好的、理想的狀態,進而遮蔽真正的現實生活。在階級社會,無論是統治階級為了維護統治地位,抑或企圖取代統治階級的階級為了奪取政權,都需要把自身的思想上升為普世價值,把自己的利益說成全社會的共同利益,從而“賦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們描繪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義的思想。”[2](P180)只要社會中存在著非自愿的社會分工,只要社會中存在著不同的階級,那么就存在著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特殊利益與共同利益的矛盾和沖突。故而就需要意識形態來緩解這種沖突,特定的利益團體就需要意識形態為之辯護或批判,需要意識形態把個人的、特殊的利益包裝成普遍的、公共的利益,依此欺騙人民、達到自己的目的。因而,在階級社會,意識形態打上了鮮明的階級的烙印,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問題無可避免。在資本主義社會,馬克思主義認為,不僅意識形態與現實生活世界的關系是顛倒的,現實世界本身和意識形態自身也是顛倒的。這種顛倒造成了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虛假性。正如馬克思在談到勞動和資本的關系時所指出的那樣:“這種關系被神秘化了,被歪曲了,其中主客體是顛倒過來的……由于這種被歪曲的關系,必然在生產過程中產生相應的被歪曲觀念,顛倒了的意識。”[6](P257-258)
作為馬克思主義的重要范疇,馬克思對意識形態的概念使用和相關論述中,既有批判性的否定色彩,也有一般意義上的中性色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在對德意志意識形態進行批判的同時,也在“一般意義上”論證了作為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馬克思恩格斯指出:“市民社會這一名稱始終標志著直接從生產和交往中發展起來的社會組織,這種社會組織在一切時代都構成國家的基礎以及任何其他的觀念的上層建筑的基礎。”[2](P211)由此可見,馬克思在一般意義上的論述意識形態時,是把意識形態看作構成上層建筑的有機部分,也就是說,是作為觀念的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
在整個社會結構中,意識形態是為經濟基礎服務的,反映的是統治階級的利益。意識形態是一定生產方式基礎上的社會經濟形態、政治制度等在思想意識領域內系統的、自覺的、直接的反映。所以,在社會中掌握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即統治階級,相應地掌握著精神生產資料,也就是說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就是占統治地位的階級的意識形態。正如馬克思所說:“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這就是說,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隸屬于這個階級的。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不過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因而,這就是那些使某一個階級成為統治階級的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因而這也就是這個階級的統治的思想。”[2](P178)
作為觀念的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從根本上受制約于物質經濟基礎。馬克思把整個社會形態結構劃分為由一定生產力決定的經濟基礎(經濟形態)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政治上層建筑(政治形態)和觀念上層建筑(意識形態)。其中,經濟基礎是決定性因素,意識形態受制于經濟基礎,并反映一定物質經濟基礎之上的生產關系。有什么樣生產關系,就會產生什么樣的意識形態。正如馬克思所說,“在不同的財產形式上,在社會生存條件上,聳立著由各種不同的、表現獨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觀構成的整個上層建筑。”[2](P695)意識形態受制于經濟基礎,還表現在意識形態隨著經濟基礎的改變而發生變化,“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筑也或慢或快地發生變革。”[7](P3)然而,意識形態也具有“與經濟基礎不同步”以及“對經濟基礎的反作用”的相對獨立性。意識形態的相對獨立性進一步加強了意識形態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的地位及重要性。在階級社會,意識形態與經濟基礎的不同步性,恰恰為先進的意識形態在落后的社會經濟基礎條件下醞釀產生提供了可能,進而為先進階級奪取政權“先造成輿論”,“先做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同時這種意識形態與經濟基礎的不同步性使得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并不是隨著政權的取得自然而然地獲得統治地位,而落后的意識形態也不會在喪失統治地位之后自覺地銷聲匿跡。因而,在取得政權之后,也要時刻加強意識形態工作。
馬克思對意識形態的批判,實質上就是對意識形態賴以生存的社會現實的批判。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是在實踐基礎上建立起來,是在對資產階級意識形態批判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馬克思對意識形態的批判深深體現了唯物主義的實踐的觀點。馬克思指出:“這種批判不能從先入為主的原則出發,相反,應當描述德國政治的、宗教的和社會的派別和宗旨及其著作同德國經濟狀況的聯系。”[8](P481)馬克思對意識形態的批判一開始就是對實踐的批判,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指出:“對思辨的法哲學的批判既然是德國過去政治意識形式的堅決反對者,那它就不會集中于自己本身,而會集中于只用一個辦法即通過實踐才能解決的那些課題上去。”[2](P9)馬克思認為“幾乎整個意識形態不是曲解人類史,就是完全撇開人類史。”[2](P146)資產階級意識形態要么是離開物質生產實踐在純粹的精神世界里兜圈子,要么是顛倒、遮蔽、扭曲地反映社會現實。而對意識形態的批判就是要從實踐的角度揭露隱藏在意識形態背后的社會現實,因為“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2](P178)在此基礎上還要通過實踐的方式使人們意識形態的枷鎖中解放出來。正如不滿足于“哲學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進而宣言“問題的關鍵是改變世界”一樣,馬克思不僅從實踐角度對意識形態進行了徹底的批判,而且指出了擺脫意識形態束縛的辦法,即依靠實踐的力量,“就要靠改變了的環境而不是靠理論上的演繹來實現”[2](P175)。馬克思指出:“意識的一切形式和產物不是可以通過精神的批判來消滅的”[2](P172),而只有在現實世界中“實際地推翻”意識形態賴以產生的不合理的生產關系。
從實踐性的角度把握意識形態,對當前我國加強主流意識形態建設,增強意識形態治理的實效具有重要意義。意識形態的實踐性要求當代中國主流意識形態的構建要深深扎根于社會實踐,只有對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充分了解,才能構建出反映經濟社會發展實際需求和人民群眾切身利益的主流意識形態體系。唯有如此,方能鞏固、擴大主流意識形態的實踐基礎和群眾基礎,提升主流意識形態的包容力、增強主流意識形態的主導性,實現主流意識形態對非主流意識形態的有效引領;意識形態的實踐性告訴我們意識形態領域的問題,歸根結底是物質生產實踐問題。意識形態治理要善于挖掘思想問題的實踐根源,只有從根本上解決了實際問題,才能從根本上解決思想問題;意識形態的實踐性還提出了意識形態治理的重點不在于理論體系的構建,而在于理論體系在社會現實中的實現,束之高閣的理論體系是沒有價值的,也是毫無生命力的。意識形態治理就是要不遺余力地推進主流意識形態的傳播與影響,千方百計地提高主流意識形態的話語權,使主流意識形態真真正正地掌握群眾、付諸實踐。
[1]崔平.當代意識形態的被交往訴求及其構造規則[J].社會科學戰線,2015(3).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人民出版社,2012.
[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1]人民出版社,2009.
[4]李萍.論馬克思意識形態的邏輯起點[J].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3).
[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1]人民出版社,2012.
[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8卷)[1]人民出版社,1985.
[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1]人民出版社,2012.
[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1]人民出版社,2004.
D0;A81
A
1007-9106(2017)10-0048-04
王傳禮(1987—),男,同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鐵道警察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