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論城市級差地租Ⅲ

文/王克忠

四論城市級差地租Ⅲ

文/王克忠

業內某學者曾撰寫《對“級差地租Ⅲ”命題的幾點看法》（以下簡稱《幾點看法》）一文，不贊成筆者在《再論城市級差地租Ⅲ》一文中關于級差地租Ⅲ的命題，并論述了不同的“幾點看法”，本文對此提出以下商榷意見。

一、對《幾點看法》的看法

（一）級差地租Ⅱ是“不同主體在同一塊土地上追加開發投資引起的”嗎？

《幾點看法》說，城市級差地租Ⅱ“表現為不同主體在同一塊土地上追加開發投資（例如公共建筑、基礎設施投資等）引起地價的上漲和建筑物的增值”。這話值得研究。級差地租Ⅱ是由投資者把等量資本“連續投在同一塊土地上‘生出’不等的結果”即形成不同的級差超額利潤轉化而來的。這里只有一個經濟主體，哪里有多個“不同主體”在同一塊土地上“追加開發投資”？馬克思論證級差地租有兩種形態。一種是有四個獨立的租地農業家，各用2.5鎊資本，“分別投在四種土地A、B、C、D各一英畝上”，由于不同的生產率形成了級差地租Ⅰ；另一種形態是，如果這些資本為同一個租地農業家所有，他在四年中分別“連續投在D級土地同一英畝上，以致第一個投資收4卡德，第二個收3卡德，第三個收2卡德，最后一個收1卡德”，即等量資本連續投在同一塊土地上生出不同的生產率，形成了級差地租Ⅱ。很清楚，級差地租Ⅱ是指一個投資主體在同一塊土地上“連續追加”投資產生的。那么《幾點看法》，所說“不同主體”在同一塊土地上“追加開發投資”指什么呢？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是不同主體聯合組成一個法人公司，參與投資，那仍然是一個投資主體“連續追加投資”后形成級差地租Ⅱ，或者這些主體不是直接投資者，而是“輻射”性外部間接投資者，在這種情況下，可以有許多投資者同時“輻射”于D地塊，引發D地塊增值，但形成的是級差地租Ⅲ，而不是級差地租Ⅱ。《幾點看法》不承認“輻射”性投資引發的增值為級差地租Ⅲ，從而也不承認許多投資者同時“輻射”于D地塊的這種經濟現象，哪里來這許多“不同主體連續追加投資”？

（二）級差地租Ⅲ已包含在級差地租Ⅱ中了嗎？

《幾點看法》不僅對級差地租Ⅱ的產生提出了新的看法，而且還強調級差地租Ⅲ“實質上已經包含在級差地租Ⅱ中”。這個判斷似乎已經承認級差地租Ⅲ是客觀存在的，只是對級差地租Ⅱ與級差地租Ⅲ的關系提出了不同看法。其實不是這樣，該文是通過“包含”論來否認級差地租Ⅲ的客觀存在。不過該文的論據是很不充分的。

首先，從語辭學角度看，級差地租Ⅱ與級差地租Ⅲ既不是整體與局部的關系，也不是同一事物內部不同層次的關系，所以，級差地租Ⅱ不會也不可能“包含”級差地租Ⅲ。其次，從級差地租Ⅱ和級差地租Ⅲ的形成條件看，也很難證明《幾點看法》中敘述的“包含”論。

第二，按照該文設定的條件，在我們的面前有三類土地使用者。第一類被該文稱為“土地使用者”，假定其使用的土地為D地塊；第二類土地使用者為“其他土地使用者”，其使用的土地為A、B、C地塊；第三類土地使用者為國家政府土地使用者，其使用的土地為E、F、G、H等地塊。

《幾點看法》說，土地使用者即D地塊使用者在他的地塊上追加開發投資，說得更確切一點是在他自己經營的D地塊上“連續追加開發投資”，結果在D地塊上形成級差地租Ⅱ。其他土地使用者也在他們各自經營的地塊A、B、C上分別連續追加開發投資并形成了上述各地塊自己的級差地租Ⅱ。同樣，國家政府在E、F、G、H等自己經營的地塊上連續追加開發投資并形成了這些地塊的級差地租Ⅱ。這就是說，這三類土地使用者在他們各自經營的地塊上分別連續追加開發投資，最終都會分別形成各自的級差地租Ⅱ。行文到此，仍未出現級差地租Ⅲ，當然也談不上什么級差地租Ⅱ“包含”級差地租Ⅲ的問題。

但是，第二、三類土地使用者在對自己經營的地塊連續追加投資時也會對其周邊地塊即對第一類土地使用者的D地塊產生“輻射”作用，使其發生相應的增值，并在一定條件下轉化為級差地租Ⅲ。從理論上說，這三類土地使用者在投資過程中相互之間都會產生“輻射”，這是一種間接性外部“輻射”投資，會引發周邊地塊的增值，在一定條件下會形成級差地租Ⅲ，在正能量的作用下，都會引發土地的增值。

當然，“輻射”主要來自第三類土地使用者即國家政府部門，他們投資的大多是市政工程、大基礎設施和其他大項目，會產生強大的“輻射”效應，引發巨量的級差超額利潤Ⅲ，在一定的條件下會轉化為級差地租Ⅲ。

在這里還必須指出《幾點看法》中有一點是正確的，那就是這三類土地使用者“不僅引發被開發的土地增值”，即形成自己經營開發土地的級差地租Ⅱ，而且均自然“輻射”其周邊其他地塊，引發周邊地塊的增值。接下去應該得出結論：這類“增值”在一定條件下會形成級差地租Ⅲ。但是很遺憾，《幾點看法》沒有跨出這一步，而是把這兩個不同的“增值”說成一個東西，統統當作級差地租Ⅱ，進而得出級差地租Ⅲ實質上已包含在級差地租Ⅱ中的錯誤結論。

第三，必須指出《幾點看法》所說級差地租Ⅰ的形成條件是“區域”，恐怕是一種誤解。級差地租Ⅰ的形成條件仍然是投資，這是馬克思早已論述過的。《幾點看法》說級差地租Ⅱ的形成條件是投資，級差地租Ⅲ的形成條件也是投資，所以級差地租Ⅲ實質上已包含在級差地租Ⅱ中了。按照這種邏輯，級差地租Ⅰ的形成條件是投資，那么級差地租Ⅰ豈不也可以包含在級差地租Ⅱ中？

（三）“輻射”性增值可以“互相抵消”嗎？

《幾點看法》提出，“輻射”性增值是投資者的“互相貢獻，可以認為其互相抵消”。這就是說，“輻射”性增值這個問題實際上不存在了，因而也“沒有必要進行分配”。在這里，《幾點看法》忽略了一個問題，這里主要涉及的不是一般中小企業，即便是它們，在自己經營的地塊上投資后也會對周邊企業地塊產生“輻射”作用，從而互相“貢獻”，如果是正能量，則是疊加的效應，而不是互相抵消。這里主要涉及的是生產公共產品和準公共產品的大項目、大基礎設施、大市政交通工程、大文化衛生、體育場館。這些大項目所產生的“輻射”效應是很強大的，對周邊地塊引發的增值量是很大的。在市場經濟和土地所有權的壟斷條件下，級差超額利潤會轉化為級差地租Ⅲ。這種“輻射”增值能相互抵消嗎？沒有必要進行分配嗎？回答只能是否定的。一條地鐵、一個地鐵站、一座迪士尼、一座公園的“輻射”作用與一般的中小企業投資的“輻射”作用是不可能相互“抵消”的，除存在負能量的作用外，這種增值一般是疊加性的。

（四）“輻射”性增值“無法確定分配比例”就可以不研究嗎？

《幾點看法》還說，“輻射”性增值不可能確定“對具體地塊的作用有多大”，從而“無法確定分配的比例”，合同中對增值部分的分享也難“作出明確的約定”，言下之意就是不必談級差地租Ⅲ的分配了。應該說，“輻射性”增值的量是不易確定的，但不是不可測定的。可以通過調查研究、比較、測算估計一個大約值，香港、臺灣都曾這樣做過。1930年的舊上海就設計過一個計算政府投資“輻射”增值的模型，舊上海市政府頒布的《上海市筑路征費章程》，引入了收益征費法，遵循“誰收益誰付費”的原則。這是針對城市基礎設施和市政工程建設過程中對周邊地塊產生“輻射”效應，引發周邊地塊增值現象而設計的。這類增值是由基礎設施和市政工程的建設帶來的，投資主體獲得這些增值收益是不花分文的。因此，這些受益主體應該付費。1946年舊上海市政府公布了《上海市開辟整理道路征收工程受益費實施細則》，具體規定了收益計算方法。這里沒有提“輻射”，更沒有講級差地租Ⅲ，但是確實提出了被“輻射”地塊增值的測算“細則”。當時的市工務局長沈怡指出，“市政府建筑道路，其附近地段必因之繁盛，因繁盛而地價增漲，乃必然之勢，但此項地價之增長，并非地主之力，乃市政府建筑道路之功……”，“所增之地價純由市政改良而來，非由自身勞動所致”。這就是說，土地開發利益的增大是由于城市政府的計劃、規劃、建設、管理、資金投入而不斷積累起來的，其增值程度主要取決于外在投資力度和經濟集聚程度。這就說明這部分收益應該歸于社會，因而仍然有一個分配的問題。在這里，既不能將其相互抵消也不能因難于測定計算而不收取。實際上，通過調查研究、比較、測算，是有可能計算出級差地租Ⅲ的近似值的。至于合同中沒有約定分享的比例，則更不是問題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個新生事物，許多事情我們都沒有經驗，但是我們會學習，會調查，包括向西方市場經濟學習。

《幾點看法》還說，國家、開發商和非投資者之間已經存在級差地租Ⅱ的“隱形”分享機制。這話也不對，級差地租Ⅱ在租期內歸投資者即開發商，租期滿后歸土地所有者，非投資者是沒有份的。《幾點看法》講的級差地租Ⅱ實質上仍然是級差地租Ⅲ，只有級差地租Ⅲ才有國家、開發商和非投資者的分配和“分享機制”問題。當然，這里也不存在“另起爐灶”和“政出多門”的問題。

二、正確認識、把握級差地租Ⅲ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

第一，正確認識和把握級差地租Ⅲ，有利于維護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是以生產資料社會主義公有制為基礎的，包括：1.生產資料的全民所有制，現階段為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制經濟；2.農村集體所有制和各種股份合作所有制經濟；3.城鎮集體經濟和各種股份合作所有制經濟；4.混合經濟中的國有經濟；5.混合經濟中的集體經濟。公有的生產資料，如機器、廠房、設備等一切直接或間接參與國民經濟運行的具有市場價值的物質資料和權益，也包括土地（國有和集體），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料。今天我國實行土地有償使用制度，就是說使用土地要交納地租。在土地國有制條件下，土地仍然要出讓給企業或事業單位使用，也仍然存在地租，使用國有土地仍然要繳納地租。如果不繳納地租，國有制就名存實亡了。馬克思指出：“地租的占有是土地所有權借以實現的經濟形式。”這是完全正確的。

必須指出，這里講的是全部地租，即不僅要繳絕對地租，而且要繳級差地租。級差地租不僅包括級差地租Ⅰ、級差地租Ⅱ，而且包括級差地租Ⅲ。過去不認為還存在著大量的級差地租Ⅲ，使開發商不花分文地獲取了大量級差地租Ⅲ，這是我國經濟發展中存在的一個大問題。應該明確，“輻射”產生的級差超額利潤Ⅲ不能被少數開發商占有，其主要部分應歸于國家，這才是完善的土地國有制，土地國有制度在經濟上才能真正實現。這是保護、完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方面。

第二，正確認識和把握級差地租Ⅲ，有利于優化土地資源配置，加快新型城鎮化進程。一個城鎮的開發應選擇有發展潛力、有強烈“輻射”帶動作用的“增長極”和“發展軸”，抓住了“增長極”和“發展軸”，就能“四兩撥千斤”，充分發揮級差地租Ⅲ的作用，對周邊地塊引發“輻射”性增值，梯度推進，大幅度提高土地利用率。這樣做有利于解決規模、配套以及結構的問題，充分獲得分工經濟效應、規模經濟效應和范圍經濟效應，使“輻射”效應最大化。

第三，正確認識和把握級差地租Ⅲ，有利于形成合理的價格體系，引導房地產業走上健康的發展道路。土地是人類社會最重要的生產要素之一，一切社會產品，包括物質產品的生產、勞務產品的生產和精神產品的生產，都離不開土地，房地產產品則更離不開土地因素。同樣，一切產品的價格也都包含著地價因素。如果地價的形成不規范、不合理、不準確，不僅房地產價格形成的準確性會受到影響，嚴重時會引起各類商品價格形成的不規范、不合理、不準確，進而造成整個社會主義價格體系的混亂，導致市場價格的扭曲、資源配置的失衡和社會分配的不公。在現實經濟生活中，地價與房價總是結合在一起的，地價是房價的最重要組成部分，房價中隱含著地價，房租中隱含著地租，而且地價也是房價中最重要最能動的部分。所謂最重要是指房價的兩個組成部分中，地價的比重較大，一般占1/3，在中心城區約占1/2甚至更高；所謂最能動是指地價會隨著經濟的發展、區位的優化和豐度的提高不斷上揚。如果地價形成不合理地偏高或偏低，就會給投機勢力以可趁之機來炒賣炒賣、抬高房價，使開發商不花分文，便獲取大量級差超額利潤Ⅲ，獲取大量暴利，從而造成分配不公。所以，一定要把級差地租Ⅲ的主要部分收歸國有。

我國城鎮化任務十分繁重，全國20多個城市群、180多個地級以上大中小城市和1萬多個鎮的基礎設施、市政工程、交通、通訊和環保等方面建設都需要大量資金的投入。過去，此類投入資金大部分來自土地財政，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推高了地價，地價高又推高了房價，陷入惡性循環。如果換一個思路，把大部分“輻射”性增值收歸國有，那么有了這筆收益，國家就不必依靠土地財政，也不必依靠提高土地出讓金來籌集建設資金，地價就能回歸合理的價位，開發商就能獲取合理的利潤，這樣就能從根本上抑制房價的過快上漲，使其回歸合理的價位，使廣大工人、知識分子和進城農民買得起或租得起住房。只有這樣，才能引導開發商把精力用到技術創新和管理創新上，推進房地產業的產業化和現代化，大幅度提高房地產業的勞動生產率，使房地產業真正走上健康發展的道路。

第四，正確認識和把握級差地租Ⅲ，有利于抑制投機，形成合理的分配關系。我國正進入城鎮化快速發展時期，國家每年投資建設的大基礎設施、大市政工程和其他大項目，除直接創造大量級差超額利潤Ⅱ外，還使其周邊地塊產生“輻射”性增值，創造大量級差超額利潤Ⅲ。許多開發商圈地、囤地、炒房，就是盯著這一塊巨大的收益。他們買了土地不急著開發，開發了不急著開盤，就等著國家基礎設施、市政工程和其他大項目開工。等地鐵上馬，坐等市場成熟、地價升值，便可獲得巨大的級差超額利潤Ⅲ。過去沒有認識到級差利潤Ⅲ和級差地租Ⅲ的客觀存在，甚至把它當成級差超額利潤Ⅱ，由于級差超額利潤Ⅱ在有效租期內是歸租地投資者的，級差超額利潤Ⅲ似乎也就名正言順地歸開發商了，這當然是錯誤的。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這些主要由政府投資項目產生的“輻射”性增值，即級差超額利潤Ⅲ，按照政治經濟學原理，應轉化為級差地租Ⅲ，來自社會的增值，其主要部分應歸于社會所有，這從理論上說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從政策上考慮，還有一部分要歸開發商，因為他們參與了“被投資”過程。所以正確的做法是建立級差超額利潤Ⅲ或級差地租Ⅲ的國家、開發商和非投資者共享機制。

級差地租Ⅲ是城鎮化建設實踐中的一個新問題，也是一個新的理論問題，它直接關系著新型城鎮化和城鎮現代化的大問題，關系著國民收入分配和廣大人民群眾住房的大問題，應從理論創新、制度設計等方面著手解決。一要在繼承發展馬克思級差地租理論的基礎上闡述清楚級差地租Ⅲ；二要在搞清楚理論的基礎上設計相應的政策；三要通過立法程序使其制度化，以建立房地產業宏觀調控的長效機制。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經濟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