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嚴宇橋
淺析《愛樂之城》走紅與美國當代文化觀的關系
□ 嚴宇橋
2017年,《愛樂之城》成為第89屆奧斯卡新寵兒并獲得了廣泛討論。在深入剖析影片敘事和視聽語言之后可以看出,其致敬經典的復古成分是本片的亮點。這些復古成分實際上擁有非常多經典時代的美國文化符號,盡管受到白人中心主義的批評,本片還是收獲了非常高的評價。這些評價的分歧和當下建制派及本土白人的觀念沖突相關,而本土白人對于經典文化的懷念也說明了當下美國價值觀和文化觀面臨的考驗。本文將從《愛樂之城》的內容本身出發,逐步探索這種風格與題材走紅的深層次文化原因和內涵。
歌舞片;復古;白人文化;美國夢;《愛樂之城》
2017年2月,在第89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歌舞片《愛樂之城》以14項提名和6項單項獎成為奧斯卡的新寵兒,與黑人同性戀題材電影《月光男孩》各占半壁江山。與之前多數力求“復古”的影片所遇到的尷尬處境不同,《愛樂之城》在商業上和藝術上都得到了各界的一致好評。尤其是在美國,《愛樂之城》幾乎成為了一個現象級的電影,影評人和觀眾不約而同地討論這部電影以及美國人心中對于往日時代的懷念。誠然,一些美國電影評論家并不認可本片,并且抨擊這部電影所呈現的“白人中心主義”等觀念與現今美國所謂“政治正確”不掛鉤的意識形態傾向等背道而馳,但是這部向經典致敬的復古風格歌舞片能在21世紀第二個十年獲得如此高的關注度,其本身的電影內容與背后的文化內涵都值得去討論和思考。
從電影英文名“LA LA LAND”就可以窺探一二,實際上這個英文名在英文詞典中的意思就是“由夢想構筑的,而現實不會存在的地方”。在20世紀30年代到70年代,美國文化實際上也就是這樣,給當時的人們一種向心力和吸引力。同時,電影的故事發生在洛杉磯這個在傳統意義上“造夢”的地方,從大制片廠時代到今天,都是影視圈人們所向往的地方。好萊塢如同神話一般的造星能力也孕育出了如費雯·麗、英格麗·褒曼、瑪麗蓮·夢露等璀璨耀眼的明星。而在經典時代的電影中,個人奮斗、追尋夢想、自由主義等文化價值也是被廣為接納的。從片中致敬的經典鏡頭中,其實也反映出導演對于這些經典符號背后的文化指向以及所蘊含的精神內涵的呈現。
從劇情設計上來看,實際上本片并沒有非常曲折的情節,本片只是沿用了好萊塢經典時代歌舞片的模式。這種模式在20世紀早期以及中葉的歌舞片全盛時代非常常見,男女主角都是清一色的俊男美女,在偶然的機會或者派對上相識,他們的夢想會遭遇某些挫折。而在這個時候也正是男女主人公相見相識的時機。雙方在接下來的劇情中將會相互鼓勵、幫助彼此,并最終取得事業上夢想的實現和愛情上幸福的收獲。《愛樂之城》也是如此,在最開始的時候女主角米婭在好萊塢當咖啡師,卻懷揣著一個演藝夢,希望成為明星,女主角臥室的巨幅褒曼海報也說明了這一點。而男主角塞巴斯蒂安更是這樣,作為酒吧鋼琴手的他卻有一顆復興爵士樂的心,開著復古的敞篷車,對于經典時代的爵士樂有著深深的迷戀。男女主人公相識之后,彼此都在鼓勵對方堅持自己的夢想,小賽支持米婭進行寫作和演繹獨角戲,而米婭則受到小賽的影響開始喜歡上了爵士樂。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本片劇情在使用經典歌舞片復調式節奏的背后,在人物矛盾關系的處理方面更加簡化,刪去了經典的第三者人物危機塑造,而僅僅用兩人的人物關系支撐起整部電影的情節變化,這使得本片在故事線上更加簡潔,減輕了經典歌舞片的俗套感,而僅僅變成了“夢想-現實”“愛情-生活”等這些明顯的矛盾點。這樣的劇情走向和片中關于傳統與當代的發問共同組成了看似老套卻是今天美國人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而結局的遺憾則是愛情雖然未能善始善終,但是兩人都實現了自己事業上的夢想。這既是對于經典歌舞片大團圓結局的突破和創新,也是對于美國傳統的自由主義和個人奮斗精神的繼承。
實際上可以看到,這些致敬經典的元素在一定程度上是對于上個世紀美國社會最繁榮時代和白人中心時代的一種緬懷。在電影里不難發現,整個電影中,黑人、少數族裔和同性戀者等群體在新世紀幾乎成為了主流,而所謂美國“政治正確”的元素在片中卻通過火災以陪襯的形式出現。尤其是爵士樂,這種由黑人產生并發揚的美國文化在片中通過一個白人進行繼承和發揚,而電影中男主角獨自一人在橋上行走的畫面則以兩位黑人老夫婦作為陪襯。這些被當代人逐漸遺忘的傳統鏡頭再次被提起,并受到歡迎,其背后的文化意義和美國人的文化價值觀的變化,值得思考。從某些方面來說,這也許也是本片“炒冷飯”而受到追捧的原因之一。
近年來,在美國建制派構建的文化和好萊塢左派所謂“進步主義”話語的統治之下,好萊塢的“準則”也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在女性主義、同性戀平權和建制派構建的“多元文化美國夢”為主流話語權的好萊塢,《愛樂之城》所倡導的文化觀是存在問題的,本地白人的男女青年主角去尋求主流的、傳統的異性戀愛情和個人追求自由主義奮斗的夢想,在美國的某些批評家看來是一種異類甚至是大肆批評的對象。因為這樣的情節在當下美國社會是非常敏感的,它觸及了所謂“白人男性異性戀中心主義”的紅線。專欄作家莉絲·卡爾瓦里奧不僅批評片中的種族主義,還指責沙澤勒沒有在片中安排同性戀角色。而另一位撰稿人摩根·戴維斯也在《洛杉磯書評》撰文指出,塞巴斯蒂安過于主導了他和米婭的關系,他幾乎控制了她的生活,教她跳爵士舞,指導并影響著她人生的諸種選擇。不難發現,批評話語和好萊塢流行的“進步主義左派”的話語是同構的。在這些文化觀的長期指導下,好萊塢的“準則”甚至恨不得每部電影都加入同性戀、女性、非白人族裔等等。
同時,對于片中塞巴斯蒂安的身份也有著巨大爭議。對一些“進步左派”與“建制派”來說,爵士樂被一個歷史之外的白人復興了,會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因為他們發現片中的白人才是爵士樂的主導者,而黑人只是在一旁跳舞的配角。的確,在片中的敘事里,爵士樂和黑人文化是類似靜止的、封閉在小酒吧里的藝術。因此,在外界看來,男主角的白人身份、黑人歷史和爵士樂中間,產生了巨大的斷裂,正因為如此,這也成為了外界批評本片的口實。
但是美國觀眾似乎并不認可這一點。《愛樂之城》在北美有限上映的第一周,只在紐約和洛杉磯五家影院首映,就收獲了共計85.5萬美元的票房。平均每家17.1萬美元,創下了美國有限上映影片的票房紀錄。而隨后的口碑則一路狂飆突進。《愛樂之城》爛番茄指數93%,爛番茄評分86分,在專業電影評論網站IMDB更是獲得了8.9的高分,幾乎可以稱為2016年年底最受歡迎的影片之一。而往年受到如此大的文化觀和意識形態爭議的電影往往不太可能得到如此高的關注度,其實觀察近些年美國人在文化觀方面的一些變化不難發現這樣的問題。
在建制派意識形態的主導之下,所謂“政治正確”的觀點被一提再提,實際上是壓制了很多傳統美國白人的傳統心理,而這些人普遍就是潛在的傳統美國文化的支持者。而隨著近些年建制派文化主導下的美國社會矛盾加劇,在失業狀況嚴峻、經濟前景堪憂的情況下,這些人很容易懷念20世紀傳統美國文化時代的輝煌與榮耀,而這與當今的美國文化現狀有著鮮明的對比,因此也更加容易使人有一種落差感,使人對于所謂“政治正確”懷有不滿。這種反應甚至也存在于年輕人中。2017年2月,美國知名視頻網站YouTube上人氣頗高的視頻《如何做到政治正確》中,明顯地表露出了很多美國年輕人對于“不要冒犯他人,不要提及異性戀”等等的不滿,甚至有成百上千條的評論在質疑“美國夢”的消失。
這種質疑在2016年的10月到11月達到頂峰。2016年美國大選結束,大選結果讓大多數的美國建制派大跌眼鏡。事實證明,大多數的選民投票給了大力弘揚“白人中心主義”、對于“奇怪的價值”產生質疑的、提倡美國文化中心論和美國復興并且強烈反對建制派的唐納德·特朗普,這在之前的大選中是非常難以想象的。正如特朗普所說,在之前數次的政治較量中,非白人選民的增長讓建制派可以靠這些人取得勝利,而不用費力爭取較為普通的白人選民。2016年,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提出了一個美麗的多元文化共存藍圖,而白人民眾則批評說,它的潛臺詞是“完全放棄了白人”。布魯金斯學會最近發表的一項研究發現,樂觀的美國拉美裔窮人比貧困白人中對未來樂觀的比例高三分之一。經濟學家格雷厄姆認為原因在于,貧窮的白人遭受近年來“不幸、壓力和絕望”等無形而深刻的問題困擾。這可能解釋了特朗普對他們驚人的號召力。
這種政治心態不可避免地牽涉到文化層面。這些普通白人民眾心理產生的落差除了在2016年大選政治方面進行體現之外,在文化上普通的本土白人觀眾也需要一種真正符合他們文化價值觀的作品出現。就在此時,《愛樂之城》應運而生。雖然《愛樂之城》并沒有在內容上涉及任何政治的層面,但是它懷的“舊”正是本土白人觀眾所懷念的那個時代,因此與觀眾心理達成了非常緊密的契合。或許,在這些觀眾看來,傳統意義上的“美國夢”就應該是片中所描述的場景和景象。兩人因為美麗的場景相遇,并追尋自由和夢想,而弱化了現實中罪惡與骯臟的另一面。這或許就是歌舞片所帶來的“造夢”傳統意義的所在。
第89屆奧斯卡的獎項設置非常耐人尋味。大多數獎項頒給了《愛樂之城》,但是卻把最佳影片頒給了建制派中意的、以黑人和同性戀為主題的《月光男孩》。這也在一定意義上反映出了當代美國在主流電影文化觀念討論下的糾結,這屆奧斯卡正好反映出了這種矛盾的心態。
單從《愛樂之城》來看,這部電影無疑反映出了民眾對于當下美國主流精神的質疑以及期待傳統“美國文化”復興的愿望,同時也是一種致敬經典的良好嘗試。然而,正如片中所討論的爵士樂繼承與發展的問題一樣,經典時代的美國文化也面臨著傳承和發展的探索。單靠“炒冷飯”來進行的單方面的復古顯然難以持續下去,因為單純的復古也可能會使本片帶來的討論曇花一現。值得肯定的是,本片的遺憾式結尾與含有如《梁祝》般東方美的假設和閃回是本片創新的亮點,本片在劇情方面也有所突破。但是,今后的經典美國文化是否能夠順利復興,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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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