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程所那間會議室,據說是已經裝修過了,但我們看不出來,感覺到這里的一切幾乎都沒變。
那天早上,我們來到這里,向崔允漷老師請教問題。來了一位小姑娘——當然,華東師大校園里的“小姑娘們”可都不是簡單的。那位小姑娘叫“文藝”,拿了一疊稿子過來。我正好看到,標題非常醒目——《崔允漷:頂天立地的課程學者》。我知道文藝不是崔老師的“嫡親學生”,崔老師對這事兒也不在意。我隨手翻了一下,發現是學校的一個叫“薪火傳承”系列學術活動的項目,我便打趣道:“要說崔老師的‘頂天立地’,我們最有發言權。你們這個文本,只有‘學生說’,沒有‘合作學校說’,不完整啊!”于是,我當場就自告奮勇,提供一個合作學校的“校長說”。
那是今年上半年的事,我還在江蘇省吳江汾湖經濟開發區實驗小學工作。汾湖實小于2009年9月辦學,我們第一時間與崔老師開始了緊密合作,轉眼就是8年。崔老師的道德文章可謂高山仰止,但與我們的相處卻一直是極為平實的,傳說中的“大學者”架子在他身上還真沒有看到。
要說領略崔老師“頂天立地”風采的,我們是絕對的“證人”。這倒不僅僅是因為我們常常遇到這樣的情景:今天,崔老師還在學校與我們這些年輕的教師“廝混”,琢磨那些教育最細微的、最具體的、最瑣碎的事情;他很晚才離校,而明天一早卻又要奔赴教育部,參與中國教育最宏觀的專業設計。更重要的是,我相信崔老師在教育部所做的事情,與他在我們學校,或者在別的學校、在華東師大校園里所做的事情是完全“一致”的。崔老師一直告訴我們課程諸要素的“一致性”,崔老師在我們學校深度推進的項目就是“教—學—評一致性”,我們就借用“一致性”這個詞語來說,崔老師的“頂天”與他的“立地”是充分“一致性”的。
從真正意義上說,汾湖實小是一所鄉村學校,崔老師說這是“江蘇的浦東”。學校剛剛建成時,上級領導希望學校能夠與上海發生“關系”。于是,我們就通過“媒人”找到崔老師。那時我們挺急的,希望早點“結婚”,但崔老師不急,他認為“我們大家都想想”。第二輪合作開始的時候,崔老師說:“其實,我找合作學校比找對象還要苛刻。”因為崔老師的“合作”,絕對不是掛個虛名的“走江湖”,他是來“干活”的。
我們的合作儀式在孔子誕辰那天舉行。儀式之后,崔老師提出一起去聽教研活動。那是一個低年級語文的教研活動,在那間普普通通的教室里,開始了一場啟蒙式的“對話”。崔老師細心地傾聽教師的討論,然后問:“我們的學習目標呢?”我們教師討論課堂教學經常會繞開目標,崔老師一上來,就直奔核心。他不是憑空地說“頂天”的理論,而是展示了那些“頂天”的理論如何“立地”,他與我們一條一條地討論這節課的目標。
與崔老師在一起是非常愉快的。他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休息的時候跑到外面,點上一支煙,聊起來更佳。但“干活”,他不尚清談,我后來想這是不是與崔老師是浙江人有關系。朋友們總說:“崔老師在你們這里做報告?”其實,崔老師很少“做報告”,我就說,崔老師簡直就是來“干活”的。崔老師來學校,我們總是給他排滿了“活”。有時候“干活”中間休息一陣子,我們稱之為“煙歇”,然后崔老師說“好,開工”“好,繼續”,接著走進“311會議室”或者某一間教室,繼續進行深度思考與對話。與崔老師一起思考問題,我有時候覺得整個現場能聽到腦子轉動的聲音。這是一種“現場作業”。很多人說:“大教授進小課堂啊。”崔老師說:“那不進課堂,怎么研究課程?”
崔老師的“頂天立地”,還體現在他善于說“大白話”上。沒接觸前,學校老師擔心專業的教授講的話,我們一定聽不懂。但崔老師卻說:“聽不懂是因為講的人沒講明白,講不明白是因為他自己沒弄懂。”崔老師的文章,乃至他的文字,我也是極喜歡的,內容都是“干貨”,寫得明明白白,不繞圈子,不故弄玄虛。我有一位朋友告訴我“這是舉重若輕的功力”。他有一位學生,也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博士,他說道:“我們與崔老師的距離就在這里,人家一看就明白崔老師寫的東西,看不懂我們寫的。”我們學校每學期一屆的“成長課堂研討會”,崔老師幾乎必到。上學期“十四屆成長課堂研討會”后,我寫了一首七律,其中有一聯是:“崔師話白明真學,周博才高出妙言。”上聯寫崔老師的“大白話”,下聯寫周文葉博士的“妙言”。
崔老師跟我們講“評價與教學的整合”,他說,這個叫“洗發護發二合一”;崔老師跟我們講怎樣研究學生,“要研究有頭有臉的學生”,原來我們以前教案上寫的“學情分析”是概念化的、印象化的。哪怕是這樣的“大白話”,也是在“情境”中間談的,是基于課堂,基于某人某課,是結合剛剛上完的尚有溫度的課。
有一次我們討論校本課程,他說現在有的學校把校本課程弄得像國家課程,這不好。他認為,國家課程好像是“男人購物”,目標明確,買了就走;校本課程應該是“女人逛街”,逛了大半天,可能沒買什么東西,重在過程,重在體驗。他在那里不緊不慢地說著,有一位老師正在喝茶,笑得差點嗆著。
崔老師給我們結合具體課堂講概念。他指導我們做的課程規劃、課程綱要、“教—學—評一致性”教學設計與課堂觀察,沒有一樣不是在現場做出來的。把原理“做”在現場,這應該就是“頂天立地”的最好注腳吧!在崔老師的指導下,我們完成了江蘇省教育科學“十二五”普教重點自籌課題“分布式課程領導:一項合作與賦權的學校變革行動研究”。結題前,我說:“崔老師,理論這一塊我們沒有好好做。”誰知崔老師說:“我們一直在‘做理論’啊”。“做理論”,理論是“做”出來的!
崔老師開始給我們講課程原理的時候,我們似乎聽明白了,但過后又都糊涂了。崔老師講課程四要素及一致性,但一開始覺得挺別扭的,因為我們幾乎從來不考慮這個問題。第二次,崔老師讓我們復習“課程的基本要素”,隨便點了個老師的名——我們學校的很多老師,崔老師都能叫出名字來。那個老師答不上來,有點尷尬。崔老師笑著說,沒關系,這說明了一個道理:“教了,不等于學了;學了,不等于學會了。”——這條原理,在我看來,是課程理論最典型的“崔式表達”。這種表達方式本身,就是“頂天立地”的。
崔老師非常在意教師的研究積極性,每有進步,他都非常高興。有時候,我們拿作品給崔老師點評,內心十分膽怯,但崔老師第一句話總是說:“不錯啊!”“好,這個比上次又有進步!”但他絕不“搗糨糊”,表揚歸表揚,接著便是悉心地輔導,不厭其煩。草根實踐與高端理論如何統一,在這里常常能得到完美證明。我很喜歡崔老師的人生格言——做想做而能做的事。也可能因為這種“人生哲學”,崔老師做事情的“寬”與“嚴”也是如此具有“一致性”。
崔老師每次來,都帶研究生,我們去師大,也常與研究生們一起討論問題。有幾位還住在我們學校,通過與教師、學生的現場互動來做畢業論文。崔老師戲言:“汾湖實驗小學是我們的研究生培養基地。”他們的博士論文、碩士論文不是蜻蜓點水之作,不是純粹的象牙塔里制作出來的,同樣具有“頂天立地”的精神,這種精神正在薪火相傳!
孔子有一天告訴他的弟子:“吾道一以貫之。”我突然想,崔老師全方位的“頂天”與“立地”的“一致性”,是不是就是孔子所說的“吾道一以貫之”呢?
(作者系江蘇省吳江實驗小學校長,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