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淺淺
退休后的張阿姨喜歡兩件事,一是遛狗,二是跳廣場舞。這天傍晚她遛狗回來,走到自家的樓門口,發現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人站在樓下徘徊,還不時向樓上張望。張阿姨是這個小區的老戶,對周圍的街坊鄰居了如指掌,她敢肯定這個女人不是小區的住戶,可是她在這里東張西望的想干什么,等人?迷路?張阿姨心里疑惑卻不好問出口。
更讓她感到意外的是,這個女人每天都來樓下轉悠,尤其是早晚,一連過去了10多天,張阿姨心里犯了嘀咕,出現這種情況一次兩次尚且可以忽略,可是天天如此就不那么正常。難道?壞了,莫不是被賊盯上了,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想到這她心里一驚,三步并作兩步匆匆上樓,還有點提心吊膽,像小時候走夜路,后面有小鬼跟著似的。
老張正在書桌前寫書法,他聽見叫聲放下筆,眼睛從老花鏡的上面看過來:干啥呢,整這大動靜?
“老張,不好了!咱家被賊盯上了!”張阿姨的聲音因緊張顯得有些顫抖。
老張一慌神,拿毛筆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把橫寫成了捺,有點惋惜地搖著頭:“大驚小怪,光天化日哪來的賊?”
張阿姨辯解道:“我也不信啊,可是這個女人真是奇怪,一連10多天都來樓下張望,你說她有什么好看的,就這幾棟老樓,這不是別有用心是什么?”
老張走近窗前,向下面看了看,漫不經心地說:“她愛看就讓她看嘛,你不看她不就沒事了。”老張看張阿姨著急,又笑著把她扶到客廳里,跟她分析了這個事的前因后果,然后倆人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女人有病!
經過老張的一番梳理,張阿姨的心情果然平復下來。如果是精神病,就更不敢怠慢,每次接孫女上下學,都要千叮嚀萬囑咐,要她離這個“精神病”遠點,千萬不能跟她搭話。
對于這個不速之客,不光張阿姨覺得奇怪,樓上的阿姨們都感到了危機,她們在一起跳舞時經常議論這件事。一天中場休息時,張阿姨看見幾個人在一起嘁嘁喳喳地咬耳朵,等她一過來大家就岔開了話題,好像在掩飾著什么。
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跟在最好的姐妹秀英身邊,試圖通過她找到突破口。秀英是張阿姨30多年的好姐妹,也是心直口快之人,還沒等張阿姨開口,就忙不迭地說,你知道她們說的啥?她又把嘴湊到張阿姨的耳根:就是咱們樓下的那個女人,跟你們家老張有關系。
張阿姨萬萬沒想到是這樣,她想開口說話可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覺得喉嚨里堵了一個大疙瘩,幾次三番地努力才把這個大疙瘩咽了下去:咋能跟老張扯一塊去,你給我說詳細點。
秀英就把剛才大家的議論一五一十跟張阿姨說了。她們說他倆是在老年大學勾搭上的,甚至有人看見他們在一起吃飯,打乒乓球,有說有笑的。“有這種事,那個女人雖然怪異,但看上去挺正經的,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說這個樓里那么多老人,怎么偏偏說是來找老張的?”秀英便開始跟她分析起來,說這個樓里的老人是有幾個,但都是些瘸瞎驢帶滾蹄的,哪有老張有文化有魅力,這女人放著一個大帥哥不找去找那些瞎摸枯眼的小老頭?女人不管多大年紀,一遇感情問題就容易昏了頭腦,智商降到零。那一刻張阿姨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上帝為所有人打開了窗子,唯有對她關緊了門。
張阿姨回到家,身子骨跟散了架一般疲憊不堪,她換了拖鞋順勢倒在沙發上。老張聽見動靜從書房出來,不解風情地打哈哈:呦,舞蹈家回來了,今個怎么沒買菜。
要是擱往日,張阿姨認為這話再正常不過,可自從聽了秀英的話,就覺得老張話里有話,還什么舞蹈家,這不是在諷刺她嗎?捎帶菜,憑什么買菜就是她一個人的活兒。想到這她的氣不打一處來,不假思索就嗆了老張一句:咋地,把你伺候地就去外面浪唄!
老張被這句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那么平常的一句話怎么就嗆了張阿姨的肺管子。他丟下了一句“無聊”轉身回書房。張阿姨一看他要溜,反倒來勁了,厲聲喝道:“你給我站住!”老張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剛立定就見張阿姨從沙發上跳起:老張,你今天要跟我說明白,你跟樓下的女人是什么關系。
老張更加蒙圈了,結結巴巴:這,這都哪跟哪啊,你這不是無事生非嗎?咱們老夫老妻這么多年,我啥樣你還不了解?
“老張,別說得好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在背地里干的事我咋了解。”張阿姨咄咄逼人,我一開始就說那個女人是小偷,原來她不是來偷東西的,是來偷人的。
老張沒想到張阿姨會說出這般昏頭漲腦的話,他一著急覺得胸口憋悶難忍,趕緊扶住茶幾的一角,身體卻不聽使喚地向下滑倒。張阿姨一看慌了神,趕緊把老張扶到沙發上,老張捂著胸口指著書房,喃喃著:藥,藥……張阿姨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去書房取來救心丸,老張含下幾粒便倒在了沙發上。
老張漸漸緩過氣來,又喝了點水才算穩住。張阿姨也覺得自己剛才太沖動了,有點過分,老張肯定傷心了。老張患有心絞痛,自從上了老年大學練上書法,一年多沒發病了,以前發病也是一陣工夫,吃了藥就會緩解。可這次不同,到晚上10點了還在隱痛,張阿姨更加驚慌,想打電話叫120。老張堅持不去醫院,大半夜的太折騰,又不是急癥,只要張阿姨表態不再無中生有冤枉他,比什么藥都好使。
張阿姨迫于無奈跟老張道了歉,說自己是被閑言碎語沖昏了頭腦。令她生氣的不是老張的作風問題,她還是信任他的,她是把造謠生事人的氣撒在老張身上了,她找不到那個閑話的出處,只能拿老張當了一把出氣筒。老張一聽順了氣,這一篇在他這兒就算翻過去了。經過一周的調養,老張又能去老年大學上課了,重回一如既往的生活節奏。
張阿姨怕老張心臟病復發,雖然嘴上不說什么,心里還在糾結,因為那個女人還像幽靈一般準時準點出現在她家樓下,漸漸成了她的一塊心病。每當她看見女人向上仰望時,就像看見一只蒼蠅在耳邊“嗡嗡”叫著,恨不得自己是個蒼蠅拍,“啪”一下把它拍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變成小心眼了,原來根本不走心的小事現在都能把她的心裝滿,而且揮之不去,排解不開,就像一個瞎線團,越纏越多,剪不斷,理還亂。想跳跳廣場舞解解悶吧,又整出個風流韻事,無論走到哪里都覺得背后有人戳她的脊梁骨,好像犯錯的不是老張,而是她自己。她更不知道那些說法是從誰的嘴里傳出來的,說得有根有派,有鼻子有眼,不容置疑。俗話說無風不起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當她把自己的苦惱向秀英傾訴時,秀英也覺得張阿姨分析得有道理,她說:朝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說不定這大媽中間也有朝陽級的,還是得加強警惕,不能聽之任之。即便沒有,凡事提前打個預防針也沒壞處,防患于未然嘛,只有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張阿姨聽秀英這么一說,感覺周身的熱血又一次沸騰了,與其在家悶著坐以待斃,不如快速反應主動出擊!
秀英不愧是她30多年的好姐妹,主動請纓盯梢老張,張阿姨負責對付樓下的女人。盯梢好辦,只要在固定的時間和地點看住老張,看他跟什么人在一起,給誰打電話,什么精神狀態便可一目了然。這個女人該如何對付,動靜大了怕難以收場,不痛不癢怕達不到威懾力,最好是先給她點顏色看看。她們倆絞盡腦汁,最后商定了一個主意,讓張阿姨倍感興奮。
這天傍晚,趁老張不在家,張阿姨把事先準備好的垃圾拿到窗前,她等這個機會已經快一周了,一周的時間說不上多么漫長,但對張阿姨來說卻是無盡的煎熬。
今天得了這個機會,她首先的反應是興奮,她看準了女人的頭,把垃圾袋重重拋下,但因為緊張還是落在了女人身邊,離她足有一米遠。張阿姨正在為自己的失手懊惱,卻意外地看到那個女人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樓前的地磚上。
張阿姨見此情景趕緊關了窗,盡管她希望女人昏倒,這也是她一直想看到的,但真的摔倒了她又覺得過意不去,萬一出事自己也脫不了干系。張阿姨沒料到還有這一出,是沒經過彩排的。她慌忙跑下樓,這時女人的身邊已經聚集了好幾個人,大家連呼帶叫帶掐人中。女人慢慢緩醒過來,大家七手八腳把她攙扶到綠化區的椅子上坐下,看來她只是受了驚嚇,身體并無大礙。
大家問她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兒,女人幽幽地說:因為兒子住在4樓(跟張阿姨家一個樓層),最近因跟妻子鬧離婚得了抑郁癥,總說還不如跳樓死了好。他不讓她上去看他,可她又不放心,就趁早晚不上班時來望望,看見他房間的燈亮了也就安心了。沒想到今天不知道是誰扔了一袋垃圾,她誤以為是兒子跳下來了,一著急就昏了過去。大家聽罷,都為女人無私的母愛唏噓不已,張阿姨聽了,感覺整張臉“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除了少女時候,她的臉很少有像今天這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