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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兩題

2017-04-13 22:59:51馬億
野草 2017年1期

馬億

我是艷俗

我是在五年級的語文課上學到“艷俗”這個詞的。當時,那位矮胖可愛、長得像存錢罐一樣的語文老師突然就在課堂上提到了這個詞,之后轉過身使勁地把這兩個字定格在黑板上。存錢罐,這是我給語文老師起的綽號。存錢罐那件磨舊的灰色西服的后擺,依然伸出一條豬尾巴一樣的布條,這條豬尾巴就像一桿直立著的小旗子,在風中舞得很好看。我就是在這種情景下第一次看到“艷俗”這兩個字的,它們靜靜地躺在黑板右下角,呆呆地看著我。

這時的我就像王先生假裝的那只三角恐龍,也是呈那種姿勢趴在課桌上,不同的是他總是趴在第一排,而我喜歡趴在最后一排。我用雙手使勁地擦了擦眼睛,就像一個在課上被打擾的壞學生。我確實是壞學生,因為每個學期末老師都會發給我一張寫著“你是壞學生”的評語單,這就相當于是我們的成績單。我對這個評語沒有多大的異議,異議在于其他同學都能拿到一張被裁剪得整整齊齊的粉紅色成績單,而我的成績單僅僅是一張慘白的稿紙,四周毛毛糙糙的,一看就是老師們平時隨手用來包東西的毛邊紙。

存錢罐不給我粉紅色的成績單這事讓我非常氣憤,所以每次發完成績單后我就跑到廁所拉屎,手紙當然是那張白色的成績單。白色的成績單看起來不如粉紅色的好看,作為手紙它還是相當好用的,比大伯給我用的煙盒還是要柔軟舒適不少。

我對“艷俗”真可謂一見鐘情。從我在黑板的右下角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即使它是出自存錢罐之手,依舊是好的。當時我還完全不明白“艷”和“俗”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它們到底好在哪兒,但我固執地認為它們是好的,沒有什么說得通的道理。

事情出在那天下午。

放學后,我和細欠、鐵牛三人像往常一樣在玩玻璃珠。彈玻璃珠真是個好玩的游戲,我們一會兒把玻璃珠往西彈,一會兒又把玻璃珠往東彈。往西是回家的方向,往東是去學校的方向。這話的意思是我們一會兒從學校往回走(準確地說那種姿勢叫爬),一會兒又從家往學校走。就這樣來來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直到山上的太陽都陷進去了大半,紅彤彤的云彩反射回來的光變得有氣無力的,我們才把玻璃珠放回各自的鉛筆盒中,并約好明天放學繼續彈玻璃珠后才各自散去。

我走到細欠她家那排強壯的美人蕉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坐在木門檻上發呆。她穿著一身白菜梆子顏色的衣服,不知道褲子是什么顏色的,美人蕉把她的下身完全遮住了。我其實也不敢確定她有沒有下身。她的頭發亂得很有氣派,就像電視上在瑟瑟秋風中殺人不眨眼的女俠的頭發那種亂,看似漫不經心卻獨具韻味。那女人的臉上倒映著還掛在半山腰的太陽的顏色,讓人感覺她模模糊糊的,眉毛眼睛鼻子一概看不見,只看到兩片薄薄的嘴唇很有興趣地閉著,安安靜靜的。當時我簡直是看呆了,這種呆并不是因為那個女人是陌生的,也不是說她長得有多漂亮,而是因為我覺得看不懂她,她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

最后還是細欠救了我,她朝著門檻上的女人使勁地喊了一聲“媽”。我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但我的大腦又似乎對剛才的神秘有一點留戀的意味。我的兩只眼睛還是看著那個神秘的方向,毫不動搖。也許是突發奇想,也許是胡思亂想,我的腦子里當時竟然出現了一個詞兒:艷俗。原來細欠她媽就是艷俗。我心領神會似地自己笑了出來,并朝著細欠她媽大喊:“你就是艷俗?!奔毲匪龐尞敃r顯然也不懂艷俗是什么意思,她回頭說了一句:“黑孩,你媽找你呢!”

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又打了我,因為我沒有喂豬。雖然我每天都沒有喂豬,爸爸還是像以前一樣地打了我,那天本來就和以前的其他日子沒什么太大的區別。以前爸爸打我的時候,要么是我在使勁地往下咽飯,要么是我正在打飽嗝,他總是瞅準時機用右手中指的中節狠狠地在我頭上釘一下,我每次都會嚇一大跳,好幾次還把碗給扔出去了。爸爸看到我嚇一大跳總是顯出一副很高興的樣子。看到爸爸很高興,我也總是很開心地笑起來。但那天爸爸釘我后,我并沒有嚇一大跳,更沒有把碗扔出去。

“黑孩是不是病了,月枝?”爸爸不高興地問我媽。

“黑孩,來,笑一個。”媽媽的聲音還是那么溫柔。我一聽媽媽的聲音就想笑,即使有時候她罵我的話很難聽,我也會想笑。我可以只聽她的發音,而不聽她說話的內容。

聽到媽媽的話,我當然是咧開嘴巴笑,比以前嚇一大跳或者把碗扔出去還要笑得開心。

“你看,能笑就說明沒事兒?!眿寢屌d奮地說。

“嗯,能笑是好的,是好的就好?!卑职帜樕系年幱粢惨幌伦由㈤_了,又拿出酒壺往供祖先的瓷盅里加了一些酒,盅里滿滿當當的。

那天晚上我就失眠了。當然,這時的我還不知道晚上睡不著就叫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躺著都不舒服,用麻繩穿成的床板吱吱呀呀地叫個不停,聲音不大,但在那么空曠漆黑的夜里聽起來就像夏天午睡時吵個要死的知了一樣,讓人心煩氣燥。這個覺是睡不成了,窗子外面的月光順著窗框規規矩矩地投射在我的被子上,斜斜的一方,顯得很安靜的樣子。被我壓在底下的麻繩床板也不再響了,但我還是睡不著,腦袋中白菜梆子老是一閃一閃地,好像我對她很不放心似的。等到我稍稍對她放心了,腦子里又會跳出存錢罐白天在黑板的右下角寫的“艷俗”這兩個字??傊?,我的腦子一刻也沒閑著,它自顧自地想這想那。或者也可能說是另外一種情景,那晚長在我脖子上的不是我的腦子,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別人的腦子想這想那。

我對那晚的失眠,記憶深刻。這以后的二十多年里,我幾乎夜夜失眠,也因此而變成了一個三流作家。我現在來說說我變成三流作家的事。

在每個失眠的夜里我都無所事事,直到有一次床頭剛好有一本沒有做完的作業,我就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光把作業做完了。再后來我做作業成癮,把下幾年的作業也給做完了。后來實在沒有作業可做,我就在作業本的空白地方胡亂地寫一些漢字來打發時間。這么寫著寫著,幾年之后我竟寫成了一個三流的小說家。我的名字時常出現在市里的報紙上,甚至還有一家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個人文集。

就在失眠后的第三天,我再次看到了細欠她媽坐在她家的那條破門檻上,是在那天早上。當時的情景是這樣的,我背著只有一根帶子的雜色破布書包從濕漉漉的美人蕉前走過,細欠她媽上身穿的還是那件白菜梆子,不過這次她的眉毛眼睛鼻子都在正確的位置上安著,清清楚楚。但是最大的不同,是她的頭頂,一朵碩大的紅花開在她的頭頂,那種紅是當時的我所沒有見過的,紅得徹底,比那種成熟的朝天長辣椒還要紅。二十多歲時我才知道,細欠她媽當年頭上戴的是紅玫瑰。我二十多歲的時候還買過一朵,送給了在馬路上行走的一位長得白白胖胖的女孩,雖然她順手就把那朵花扔進了垃圾桶,但我還是很開心。我從垃圾桶里把那朵花又揀了回來,在床頭放了好多天它才完全枯萎。我特別喜歡它干枯時候的樣子,可惜那位白白胖胖的女孩子沒有看到,否則她肯定舍不得把那朵花扔進垃圾桶。

關于那天早上我還有一些要補充的。我快走過美人蕉的時候,回頭對細欠她媽又大喊了一句:“臘紅,你真是艷俗”。細欠她媽叫臘紅。按理說我應該是叫她臘紅姨,但從來沒人教過我。

“快走吧,細欠在前面等你呢!”臘紅的聲音也像我媽的聲音一樣溫柔。女人的聲音都溫柔。我知道細欠肯定沒有在前面等我,我也從來沒有在前面等過她。

趕到教室門口的時候,我遲到了。我是那個唯一遲到的人。雖然每天都有一個人遲到(我們班的規定,最后一個到就算遲到),此前,遲到那個人從來就不是我,而是鐵牛。存錢罐為那個家伙起了一個名號:遲到專業戶。但今天我卻搶了他的風頭,鐵牛竟然也坐在講臺左邊的凳子上,笑嘻嘻地一邊看著我一邊磨屁股。

“你遲到了?”存錢罐也笑嘻嘻地看著一臉疑惑的我,就像在看一個很冷的冷笑話。

我點點頭。

“那你要我們怎么懲罰你呢?”存錢罐的笑容突然凍住了,惡狠狠地對我說。他在這里說的“我們”指的是坐在教室里的同學和他自己。

就在這時,鐵牛站起來說:“讓他脫了褲子跪在講臺上”。全班同學大笑不止,因為這一招是我們用來懲罰鐵牛的經典花樣。

“換一個吧,要不讓他自己把鐵釘扎進腳掌里,下次就能走得快點兒了?!蓖醵舱酒饋硖崃私ㄗh。這個家伙上次跟我爭論為什么馬跑得比人快,我說都是因為馬的腳掌里有塊鐵。他肯定是受到我的啟發,所以也想在我的腳掌里塞進一點兒鐵。

存錢罐對著踴躍的同學們招了招手,意思是讓他們都停下來。

“我看這次我們玩點兒新的。”他仔細地朝四周掃視了一遍,目光最終落在他面前的那塊黑板上。我的心突然一涼,難道他想把我像鐵牛一樣釘在黑板上?他看了一會兒黑板,又轉過頭來對我笑著說,“我看黑孩就是艷俗,大家都看看他的那個破片兒書包?!?/p>

滿教室的同學在存錢罐的引導下,全神貫注地盯著我的書包。

“嗯,是艷俗。”不知道是誰最先看出了我是艷俗,接著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了這個聲音,“嗯,是艷俗,是艷俗……”

“我看不如讓他對全班每一個人都說一句他是艷俗,怎么樣?”存錢罐用他標準的“我看”式句子壓住了全場的嘈雜。他語氣嚴厲,每次這樣的“我看”一說出來就算命令,同學們從來沒有異議。

我站在門外看著教室里喜笑顏開的鐵牛王二和存錢罐,心里涌上來一股悲涼。我馬上就要變成艷俗了,變成像細欠她媽那樣的一個二路貨,穿著白菜梆子的上衣坐在破門檻上閉著嘴唇。不,我不能變成那樣,我歇斯底里地朝存錢罐喊:“不,我不是艷俗。你們把我的褲子脫了讓我跪在講臺上吧,或者把我釘在黑板上,也可以叫我自己把鐵釘扎進腳掌里?!闭f到最后的時候我近乎是哀求。

“不,你是專政的對象,沒有權利提意見。”存錢罐的回答斬釘截鐵一般果斷,有一種不可辯駁的威嚴。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膝蓋一陣發軟,就像大伯家過年宰羊的時候總有一些羊跪下來求饒。我想我當時的本能是在求饒,只是我的那兩只膝蓋還沒有軟到要跪在地上。我再看看同學們期待的眼神,就像是在等著一場動畫片的開場。我說:“好吧。”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但關于那一幕的記憶卻永遠刻在了我的腦子里。我一個個地對坐在教室里的人說“我是艷俗”,每說一次我都覺得自己的身體被釘了一塊在黑板上,同時我的腳掌里也被扎進了一根鐵釘。再回過神來想想,我是艷俗,又把前面的兩種痛給完全覆蓋了,最痛的痛還是這第三種痛。從今以后,我就跟細欠她媽一模一樣,是艷俗。我越想越覺得不能活了,是存錢罐殺了我,我死了也不能放過他。

那天下午放學后,鐵牛和細欠都早早地溜走了,我一個人拿著玻璃珠到處瞎扔,也是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等到把這顆乳白色的玻璃珠扔到細欠她家壯碩的美人蕉旁邊時,細欠她媽沒有像以前一樣坐在破門檻上,只把她那件白菜梆子上衣留在了門檻上。我知道她這是留給我的。

我飛快地跑過去穿上了那件白菜梆子上衣,衣服大小正好,然后我就坐在了破門檻上看著紅彤彤的云彩,山上的太陽又只剩了一小半。我在這輪一小半太陽里照了照,也沒有找到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只有兩片薄薄的嘴唇貼在一起,安安靜靜的。

夾縫

像以前一樣,我剛從充斥著好聞的消毒水味的干凈單間病房里醒過來,精神好極了。抓在我右手里的白色床單,有那種漿洗之后的手感。陽光從矢車菊張牙舞爪的葉子間隙刺穿過來,一根一根打在地上形成凌亂的光斑。床頭柜的白色托盤里,透明玻璃杯的杯口微弱地向外冒著熱氣,那熱氣剛升出杯口就發散成一段段的,整齊而有韻律,就像我的貓灰仔睡著時肚皮一鼓一鼓的節奏;如果靜下心來,我甚至連那節奏的頻率都能數得清清楚楚??諝庹鹗幍穆曇艉蜕僭S安然飄飛的灰塵混雜在一起,讓人很容易產生一種聲音發自灰塵的錯覺,但我知道那不是。一切都安安靜靜地擺在原位,就像還沒睡醒一樣。我喜歡這種寂靜。

我聽到了丁苗的心跳,正在樓下的某級臺階上,由遠及近。那聲音健壯而準確。我總是懷疑丁苗那么瘦弱的一副身板兒,怎么會配備這樣一顆過于強壯的心臟。我甚至覺得那顆心臟總有一天會不甘被困在那樣一塊狹小黑暗的胸腔里而擅自出逃,哪怕只是開個小差,也夠丁苗受的了。我多次跟丁苗說出過我的擔心,但丁苗總說我的病又來了。

病又來了?我有什么病,笑話。

丁苗一進門就徑直坐到了我身邊的椅子上,笑著說我又暈倒在大街上,還問我是怎樣從家里逃出來的。我心不在焉,說家里悶得慌。丁苗拿起小圓木桌上的水果刀和蘋果,細細地削起來了。她削蘋果的技藝確實是越來越嫻熟了,不僅削得快,而且美觀,完整的一刀就能褪下全部的蘋果皮,然后炫耀似地把那圈完美的蘋果皮舉起來給我看,直到我有所反應,她才把蘋果皮依依不舍地扔進垃圾簍。把蘋果遞給我的時候,她又說了一句傻話,有病真好。

“我沒病。”我推開她的蘋果,隨手拿起了左手邊的水杯,輕輕泯了一口。

“沒病干嘛躺在醫院?”丁苗的把戲又來了。

“誰知道呢,又不是我自己走進來的。”

“算了算了,沒時間跟你磨嘴皮子玩?!倍∶绨烟O果輕輕地放在床頭柜上的醫用托盤里,像害怕傷到了什么易碎的寶貝似的,然后沖我揮揮手,推門走了。她那條一甩一甩的大辮子晃晃悠悠地離開了,粉紅色的蕾絲頭繩可真是俗。

我從來沒告訴丁苗,其實我挺羨慕她的。從幼兒園開始,丁苗就是我學習的榜樣,當然,是我媽叫我學習的榜樣。她不僅語文和算術水平遠超同班同學,就連“六一”兒童節的文藝匯演,丁苗都是我們班的領舞。在同學們的眼中,丁苗儼然就是一個神童。按說同學們都應該嫉妒她才對,但丁苗似乎是具有某種天生的魔力,她的禮貌、修養、聰明,就像一塊巨大的吸鐵石一樣吸引著她周圍的人,甚至連媽媽口中“多動癥晚期患者”的我,跟丁苗坐在一起都會安靜下來。幼兒園老師發現我的這一特質之后,欣喜地把我和丁苗的座位安在了一起,從那一天起,老師打電話告訴我媽,說我“好像變了個人”。

在認識丁苗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笨人,不僅考試很難及格,連玩打彈珠、跑城、丟沙包這些游戲的時候都被小伙伴兒嫌棄。丁苗是第一個夸獎我的人,她下課的時候偶爾把我帶到教室后院的滑梯旁邊,一本正經地告訴我,說我是很聰明的,只是現在年紀太小了,頭腦還沒有長大。我當時就很疑惑,丁苗跟我是同一年出生的,甚至比我還小兩個月,為什么她的腦袋長大了,而我的還沒長大呢?

帶著丁苗的夸獎和疑惑,我們很快就小學畢業了,唱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后,班里的女生都哭了。當時有一個流言已經在班里傳開了,說一上初中身體里就得流血,搞不好會死的。大家都很害怕,卻也沒人敢去問問老師。那個暑假丁苗經常帶我去小城南面的白石山,她喜歡盤腿坐在山頂的那塊大青石上,漫天都是白胖胖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樣胖嘟嘟地鼓著。我憂心忡忡地想著長大就要流血的事,怎么都開心不起來。丁苗告訴我,長大之前,每個人都會患上某種怪病,等長大,就正常了。我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那天傍晚,丁苗指著天邊的山崗,說她爸爸就在那座城市里。我踮起腳尖朝她手指的方向望了望,遠處起伏的群山巋然不動,像一只正在午睡的豹子。我不知道山的那邊是哪座城市。

“我可能快要走了。”丁苗低下頭,用手指輕輕摳著白球鞋的鞋面,那只戴在“哈羅凱蒂”耳朵上的粉色蝴蝶結快要掉下來了。

“去找你爸爸嗎?”我的心里升起一絲傷感,也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運動鞋,上面灰撲撲的,這雙鞋該換下來洗洗了。

“我也不想走,之前和陳新、王婷約好上初中后要一起學民族舞的。我喜歡綠色的孔雀,連走路都很美,可我媽在偷偷收拾行李了?!倍∶巛p輕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背對著夕陽看向山下的這座小城,太陽躲在她的腦袋后面,依然向四周的天際散發出綬帶狀的五彩云霞。在那一瞬間,我恍惚覺得丁苗是一尊佛,給昏暗的人間帶來了光芒。

誰也不知道一年前的夏天究竟發生了什么。

那天下午,我和一些朋友約在體育館打球,就跟以前的暑假一模一樣,甚至當時的太陽,都跟以前的那些年沒什么區別,溫吞吞地掛在天空。那天打完球我并沒有徑直回家,而是跑到體育館對街的“有間便利店”買了一罐可樂,我太渴了。

等我回到體育館拿衣服的時候,打球的人都已經走了。

我一個人喝著可樂往家晃蕩。當時天色并不是很晚,太陽已落,但還能看到西方漏出來的一點兒余光,氣息奄奄地照著行走的人們。路燈照例還沒有開。在我走到三岔路與淮海路交界的那個紅綠燈時,斑馬線對面剛好紅變綠,我抬腿便走,同時喝了一小口可樂。就在這時,一輛變形金剛似的大卡車已經沖到我的身邊。我呆呆地站在馬路中央,什么也沒做??淘谖夷X海里的最后一個畫面就是可樂罐從我手中滑脫,在地上蹦跳了兩下,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夜深了。

第二天,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因為我記得我在喝可樂,滿嘴還是可樂甜漿的香味。媽媽哭著跑過來,看得出來她的眼睛是哭腫了,紅紅的。她問我痛不痛,我說不痛。我檢查了一下自己身體,基本沒什么事,只是左手大拇指上不知道被誰貼了一個透明防水創口貼。我問她我怎么了,是不是被車撞了。媽媽驚愕地看著我,好像不懂我說什么。我說是一輛大卡車,我沒記下車牌,逃逸就逃逸吧,反正我也沒怎么著。爸爸站在媽媽身后,一臉疑惑地過來摸摸我的額頭。

我已經在醫院躺了一夜了,身體該檢查的都檢查了。醫生沒查出什么問題,只是叫我們先回去,過段時間再來復查。

媽媽在收拾旁邊床上的一堆雜物時,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同時我又聽到一架飛機在頭頂轟鳴,四處搜索一遍,才發現穿過門框的電線上有只蒼蠅翅膀一震一震的,距我有好幾米遠。我的聽覺出問題了。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有病,相反,覺得自己特別健康。

當然,那是一年前的我?,F在的我很確定自己的身體在哪一方面起了變化,反正我覺得那種變化不是病。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吃完桌上的早餐,然后喂灰仔,玩玩電腦游戲看看書,或者打開真空玻璃夾層,聽聽馬路上的人聲。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想偷聽他們在說什么,但是沒辦法,我照樣聽得清清楚楚,哪怕是馬路牙子上一些情侶的耳語。不過說實在的,那些男的說話都太沒創意了,讓人發膩。即使都是一些無聊的對話,我照樣聽得津津有味,一種做賊得手時的心理快感。再說,我也特渴望與人接觸一下,哪怕是間接的也行。

去年出事后,我能見到人很少,爸媽、醫生護士、丁苗,就是這么多了。當然,偶有酒駕的司機撞上離我家不遠的那條長長的綠化帶,那我就能看到稍微多點兒穿著制服的警察。但遇到這種事的幾率也不高,只有過三回。

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呆在反鎖著的防盜門,有夾層真空玻璃和壯實防盜網的一棟三層小樓上的二居室房子里,和我的貓灰仔為伍,幫它洗澡,喂它吃我的零食,一起玩電腦游戲,一起睡覺。除了家和醫院,我哪兒也去不了。生活對我來說,就像擺在書桌上的這只鬧鐘,周而復始地繞著表盤旋轉,然后回到原點,再來一次。過上這般清閑的日子,我常常想,或許我的一生就要浪費在這間小房子里了。每每想到此,我總是后悔之前怎么沒有盡情地四處走走,就連我居住的這座小城,還有多少條道路、多少棵樹是我沒見過的,我應該走近它們,看一看,摸一摸,把它們記在心里,這樣我才能細細地回想,靠記憶的溫度挨過如今這死水般的煎熬。

丁苗在那個暑假似乎特別黏我,一大早便敲開我家的門,跪在那張藤椅上看陽臺上的梔子花。她給每一個花苞都取了一個可愛的名字,并按照她猜測的開放順序為它們一一編號,“你看,‘小麥芽破殼而出了!”“‘豆包今天怎么不高興了,陰著個臉?!薄拔乙o‘金錢橘改個名兒……”丁苗總是在我刷牙的時候在旁邊嘰嘰喳喳。

那是我走路最多的一個暑假。丁苗像瘋了一般拉著我走在小城曲曲折折的巷子里,雖說身處其中,我還是被小城的的龐大復雜給震撼了,那么多穿著各異形色不同的人們,推車沿街叫賣的小販,扎在稻草上的糖葫蘆,在車站替人擔貨的扁擔,一路歡喜,臉上全是幸福的神色。我漸漸被街上這種雜亂、熱烈給迷住了,仿佛身處其間,我就是一個大人了,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這些行走中的人們是在為我示范,未來,我就得這么過才有意思。

丁苗也很高興,她說走路就是一種丈量,我們是在丈量世界。這句話她是在書里看到的。那段時間,丁苗的零花錢似乎也格外多,我們吃了很多街上的小吃,每次丁苗都搶著付錢,她說她媽媽明天會再給錢她的。

一天,丁苗突然告訴我,媽媽的行李快收拾好了。我們坐在枝繁葉茂的細葉榕底下的石頭棋盤上,微風吹來,周身涼津津的。“可她沒收拾我的連環畫,還把裝滿東西的大箱子偷偷藏在底下車庫里。”丁苗吃一口冰淇淋,把包裝紙捏成一團,揉在手心里。

我忘了那天下午自己是怎么從第五醫院走回來的。

剛出病房我就想吐。那種想吐并不是從胃里面翻涌出什么物質,而是耳朵里好像突然一下子灌進了一大堆東西,而嘴巴想把那些東西吐出來。媽媽看我突然彎下腰做出要吐的樣子,使勁過來拍我的后背,但是吐半天什么也沒吐出來,而我覺得那東西已經到嘴邊了,它就是不出來。

我感覺非常吵,仔細聽聽,這聲音里是一位男醫生在問病人腰上是持續痛還是一陣一陣地痛或是變天氣痛,屋外好像是兩個清潔工一邊說女兒工作的事一邊拖地,間或還聽到一個小藥瓶碰到塑料質地的垃圾桶的聲音,以及一只小鳥劃著翅膀從什么地方飛向遠方,至于空調室外機滴水砸在水泥地面的聲音和一些什么筆劃在紙上的聲音,我也是聽得清清楚楚。我直起腰來向四周看了一遍,除了我和爸媽,只有一個護士急匆匆地從一個病房出來又鉆進了旁邊的一個病房。

我耳朵里的聲音越來越多,而且眾多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絲毫沒有混淆。我覺得這些聲音把我充塞得快要爆炸了,于是雙手用力地把耳朵堵住,而且是出死力,手指稍微一松動,那聲音就像見縫就鉆的風一樣吹進我的大腦里,那會讓我產生強烈的想吐的感覺。

那天我就是用雙手塞住耳朵的奇怪姿勢回去,爸媽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丁苗終究是沒有走成。

她家的事在整個鎮子都傳得沸沸揚揚的,傍晚乘涼的阿姨們把小板凳搬出來坐好,一邊咬牙切齒地罵“那個賤貨”,一邊細細回憶著“那個賤貨”的行徑?!澳銈兛纯?,走路哪有她這么走的,大屁股盤子都擰出水來了,這還能不出事?說來她做得也真絕,連家具都帶走了,是一輛吉普車來搬的吧?哪有這么狠心的媽,她那個閨女,哎喲,不說了……”

聽丁苗說,她爸已外出尋找她媽媽,她爸不相信她媽是這樣的人。一個大活人,哪能消失得這么干凈,她肯定是有苦衷的。丁苗一覺醒來,家里和媽媽有關的一切都消失了,她打開碗柜,連媽媽常用的那只白底藍花的小瓷碗都不見了。這些年來,丁苗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媽媽和其他的媽媽有些不同,但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突然的消失。其實也不算突然,起碼丁苗偷偷看到過地下車庫的那兩只大紅色的皮箱。

讓丁苗更加疑惑的是家里媽媽畫的那些色彩艷麗的畫,這么重要的東西媽媽怎么會給忘了。樓上滿屋子的水彩、油畫、潑墨和素描,沒有一件丁苗看得懂的,但她卻發自心底里喜歡,這些變形了的世界,加強了的色彩,像一條深不見底的老巷子那樣,對丁苗有著無窮的吸引力。媽媽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調和這些色彩上,她覺得媽媽就像一個法力無邊的魔法師,在創造著一個另外的世界。難道這次她的出走,是另一個魔法?

從醫院回來之后,我便開始了漫長的失眠生涯。

夜里馬路上呼嘯而過的汽車帶動空氣的聲音,風吹動窗簾的聲音,電冰箱壓縮機不時傳來的聲音,甚至睡在隔壁的爸爸媽媽的心跳聲,全都像高音喇叭一樣在我耳朵里叫喊著。我整夜整夜地失眠,變得煩躁不安,后來索性白天晚上都用厚厚的被子蒙住頭。我沒有去上學,爸爸去學校給我辦了休學手續,丁苗打電話說學校把雙休改成了單休,還說我真幸福。爸爸把我房間里的鋁合金玻璃窗換成了真空玻璃,我耳朵頓時清凈了很多。聽媽媽說有幾次我出去買可樂暈倒在外面,拉到醫院檢查還是和以前的結果一樣,身體非常健康。爸爸媽媽都感到很失望,經過幾次鬧騰之后,爸爸在窗子外面安裝了防盜網,在門上又安裝了一道反鎖,他們是想斷絕我往外跑的念頭。但是我用小杠鈴把防盜網砸開了幾根,剛好夠我鉆出去,通過空調的室外機,我很輕易地就能走出去。

一般我都是夜深人靜了才會出去,我不想聽太多聲音,聲音讓我感覺疲憊。我也不會走遠,要不就坐在空調室外機上聽一會兒機器的轟鳴聲,或者下到馬路的綠化帶里聽一會兒清脆刺耳的蟲鳴,它們是天然的搖滾樂隊。當然,這僅僅是對我而言。

丁苗說我是掉進了夾縫。

從A點到B點最近的路程怎么走?并不是直線。想象一下,如果A和B是一張白紙上的兩個固定點,是否某種可能,某種未知的力量能把這張白紙給卷起來,像吃春餅那樣。A、B兩點是可以重合的。

我問她這是什么意思。

她笑笑說,也許你的耳朵就有這種折疊的力量。

那你媽媽呢?

她掉進了她心里面的那條夾縫。

我已經漸漸習慣了一個人安靜的生活,每天只聽很少的聲音,連灰仔都被我訓練地只有到飯點兒才會喵喵叫。爸爸媽媽照常上班,丁苗偶爾打電話或者周末逃課來陪我說一會兒話,無非是初三果然像傳說中一樣刺激之類的話,要么就是為一些無聊問題跟她頂嘴。她說我其實一點兒也沒病,不要多想,歇著就好。我說我知道。

我沒告訴她,其實我的耳朵早就聽不到那些嘈雜的聲音。我打開夾層真空玻璃,繼續幻想著馬路牙子上那對挨得很近的情侶的對話,想必又是一些濫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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