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城

倪禾木

1

我坐上了古老而又原始的綠皮火車，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終于來到了這座日光城，這座每年光照可達3000小時以上的城市。

車窗外雪峰連綿，陽光照在雪峰上，反射的光剌痛了我的眼，讓我不自覺地瞇起眼來。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一片金光，閃閃的，耀眼如寶石。

我背著行李下了火車。這里的空氣略有些冷，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剛呼吸了幾口，就有些缺氧，腳步稍稍踉蹌了下，不小心撞到一個人。我苦笑了下，這種高原反應是身在海邊的人很少能感受到的。

“啊！對不起。”我站穩了腳跟。對著那人略感歉意地說道。

“沒關系。”聽了他的話，我剛想抬頭道謝，就看見那高挑如桅桿的身影從我面前一閃而過。

“這么急干嗎……”我拉著行李箱，有些憤懣。轉身的剎那，余光瞥到身后人群中有個回首的身影，我回頭四顧。看見那個桅桿般的高挑身影恰巧轉身，瞬間消失在人群中。

我靜立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2

走進拉薩，藏傳佛教的氣息瞬間濃郁了起來。身邊有個老婆婆，和那些拉薩的經典照片中看到的一樣，花白的頭發編成辮子，穿著厚厚的藏袍，一只手捻著佛珠，一只手轉著經筒。嘴輕輕地一張一合。

“終于來到這里了。這個你一直向往著的城市！”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吶喊著。那種欣喜的心情是這些年來前所未有的。

壓抑著心中的激動。我從街邊隨意尋了一間旅館住下。

將行李拋在地上，稍稍收拾了一下衣物。“哎，我的學生證呢？”我翻遍了行李箱和書包就是沒有找到學生證，“算了，不管它了。”

在忙活了大半天后，我長嘆了一口氣，輕輕拉開窗簾，街上三三兩兩的人悠閑地走著，每個人都是一副淡然的樣子，樸素的衣衫，嘴角有微微的弧度，連街上的小販都不例外。

如果你也一起來，陪我在這里，那該多好，可借你要上班。想到這，我長嘆了口氣。

3

著名的八角街并不難找。隨著人流走便到了。圍著大昭寺轉了一圈，才看到正門，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我身邊有一些手拿轉經筒的人，他們或三五成群，或孤身一人，嘴里都念念有詞。盡管不知道說的什么，但從他們肅穆的表情上能知道，這是一種信仰。隨著轉經的人群，圍著大昭寺一圈圈地走，每次走到門口總會停一停，又繼續向前。

不知為何，我似乎有些想象不出它里面的模樣。

腳步再次停下時。已經不知道轉了多少圈。我看著大昭寺的入口，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退卻，不敢再進去。

但隨著旅游人數的增加，我被人流推搡著又進了大昭寺。

在這濃郁的宗教氛圍下。在酥油燈火棋布的寺廟殿堂里，如來佛的高深莫測、觀音佛的寧靜慈祥、護法神的恐怖猙獰。伴隨著香火的閃爍，越發透著非凡的神韻。

我看見那些人依次排開，雙手合十高舉過頭頂，等手放回胸前的時候，整個身體服帖地趴向地面，周而復始，像是不知疲倦。

在這塊土地上，隨處可見虔誠的信徒。

4

突然間，我想起了你說過的話，然后站在了一座佛像前。

這是未來佛。

你說的話仿佛還在耳畔：在所有的寺廟里，無論是藏傳還是漢傳，這個位置，永遠是供奉未來佛的。但在所有寺廟中，只有拉薩的未來佛是不一樣的。別處的未來佛都是盤膝而坐，而拉薩的是微屈膝，腳踩著地面，就好像馬上要站起來，要走向你一般。

我仔細地觀察了那尊未來佛，發現正如你所說的那樣。

“大家知道這尊未來佛與其他地方的未來佛有什么不同嗎？”不遠處，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我循著聲音看去，有一個男子高高舉著旗子，身形高挑如桅桿。這不就是昨天我撞到的那個人嗎？沒想到他居然是個導游。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豎起耳朵聽他在講些什么。

他應該沒有看見我，他滿面笑容地看著未來佛，虔誠地說道：“在所有的寺廟里，只有拉薩的未來佛是不一樣的。別處的未來佛都是盤膝而坐，而拉薩的是微屈膝，腳踩著地面，就好像馬上要站起來，要走向你一樣。”

聽著他的話，我不由愣了愣，心里突然有些澀澀的。竟與那存在于記憶深處的話語不謀而合。

恍惚間肩膀被人推動，我隨著人潮，走出大殿。

5

大昭寺的屋頂十分適合曬太陽。我站在屋頂邊緣，低頭看到下面廣場上人們摩肩接踵，虔誠恭順地膜拜著。

你說，剛才佛祖是不是也是這樣看著我？

我站了很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喂……”我沒有看手機，直接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但淡淡的呼吸聲卻仿佛能夠透過電話，輕撫我的耳垂。

“喂……”許久沒有聽到聲音，我似乎可以猜到是誰。

“喂，是我。”盡管早有準備，但聽到這個魂牽夢縈的聲音，我還是有些發旺，隨即一臉微笑地問道：“千嗎？才分開一天就想我啦？”

電話那端沒有回答，我也漸漸沉默下來，收斂了笑容，拿著手機靜靜地聽著。

“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沉默了一會兒，“哦。”我淡然地答道。

可是電話那端卻好像很著急的樣子，“你不要太傷心，我只是認為這么做對我們兩個人都好。你不要……”

我故作驚訝地叫道：“喂喂喂，怎么了？對不起啊，我這里沒信號，聽不清你在講什么。等我回去再說吧，我先掛了……”

我匆忙地掛了電話，看著手機上顯示的“電話已掛斷”，靜靜地站著，手輕輕地按下了關機的按鈕。看著屏幕暗下去，杲立了很久后才轉過身。

“你怎么在這里？”我看著眼前高挑如桅桿的男子，用熟悉又略帶陌生的語氣問他。熟悉是因為他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個認識了很久的朋友，而陌生是因為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看他不說話，我覺得自討沒趣，便轉身想要離開這里，卻被他一把拉住。

“有事嗎？”我停下腳步，看著他說道。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在我身后站了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我也不愿被別人看到自己隱藏于人后的懦弱。

許久，他都沒有說話，手也漸漸地放下。我見此轉身，想要快步走遠。

“你沒事吧？”

我的腳步頓了頓，“嗯。”

“給你。”一條藏藍色的手帕從肩后遞過來，“不用還了。”

我接過手帕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

“路上小心點。”

“嗯。”

6

茫茫人海中，人們的話語在我耳邊回蕩，卻又感覺什么都聽不見，就好像我跟他們之間隔了一個世界一樣。明明已經走開很遠了，可是他說的話仿佛還在耳畔。

我如同行尸走肉般，抬腳，放下。

當意識重新回到身體上的時候，我感覺臉上有些濕冷。

躺在床上，窗簾拉開著，我看著陽光越來越暗，直至月光降臨。

我看著窗外，那遍及山間湖畔的寺廟金碧輝煌，給雪域高原披上了一圈神圣的光環，也給拉薩這座城市籠罩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我做了一個夢，但醒來時已完全不記得是一個什么樣的夢，只能恍恍惚惚地想起，夢里有個聲音很輕柔地問我：“你沒事吧？”

7

我記得你說過你想要混在那樣的人群中行走，假裝自己是他們中的一個，假裝虔誠，只因為你覺得這樣很好玩。

后來因為沒有別的安排，我決定去八角街轉轉。走的時候聽見相機拍照的聲音，我心想，來之前我也想像這樣快快樂樂地做個觀光客，但是現在，我失了興致。

周邊有很多店鋪，林林總總。有的人一邊念經一邊打量，看到感興趣的就會停下來問價，之后手腕一轉，轉經筒又轉了起來，念經聲繼續。

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信佛也可以信得如此愜意？遠在天邊的你，可以回答我嗎？

在一家阿婆小店里，我看到了一串佛珠，那串佛珠與我平日里見到的都不一樣。那串佛珠是用菩提子做的，連接菩提子的是一條綠色的鏈子。

我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串佛珠，越看越喜愛。忍不住問道：“阿婆，這串佛珠賣嗎？”說罷，努力瞪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那個阿婆。

聽到我的話，阿婆睜開眼，看了我一眼，又閉上，手腕一轉，轉經筒又轉了起來。“不賣。”說罷，念經聲繼續。

聽了她的話，我有些不服氣，略有些生氣地問道：“為什么啊？東西放在這里不就是讓人買的嗎？”她沒有理我，只是靜靜地念著佛經。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作罷。沒走出幾步身后傳來熟悉的男聲，他說著藏語，語氣恭敬而迫切。待我再次轉身，高挑如桅桿的身影為我擋住了刺眼的陽光，我看不清他的臉。

“我以為你離開了。”

“再歇幾天就走。”我側了側身，好讓自己看清他的眉眼，“我也以為你離開了。”

他笑笑不說話，低頭擺弄相機。

“那我先走了。”我擺擺手。

“好，路上小心點。”

“嗯。”背對著他，我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8

幾天里，走走停停，我有點愛上了這座城。

就如白落梅在《停留是剎那，轉身是天涯》里說的那般：有人說，愛上一座城，是因為城中住著某個喜歡的人。其實不然，愛上一座城，也許是因為愛上了城里的一道生動風景。也許是心里裝著一段青梅往事，也許是喜歡城里的一座古樸老宅。或許，僅僅為的只是這座城。

僅僅，為的只是這座城。

我閉著一只眼睛，一只手放到眼前，五指張開，就好像要一只手抓住珠峰。我看著雪山上的陽光透過指尖，眼睛有些刺刺的。

雖然這次是我一個人來拉薩，不過沒關系，你魂牽夢縈的地方真的好美，你真的應該來看看，即便不是和我。

就在我想要離開這座城的那天，我拉著行李箱，把好長時間沒有碰過的手機開機。里面有幾個來自你的未接來電和一條來自你的未讀短信。我猶豫了一下，點開了那條短信——

你一直以為是我想要旅游，想要去拉薩。其實你應該早忘了大學剛入校時，你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時的最后一句話吧。

你說：拉薩是世界上距離天空最近的城市。麻雀每個城市都有，但拉薩的天空，只有蒼鷹才能看得見。

那時候聽到你的話后我很震撼，因為我從沒有想過，一個女生也會有這么遠大的志向。因為你的那句話，我喜歡上了蒼鷹，喜歡上了那個世界上距離天空最近的城市。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喜歡上了你。

你跟我說你想要去西藏，我答應一定會陪你一起去。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明確了自己的追求，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開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以為這樣才是對你好，卻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

或許是對我失望了吧，你沒有再停下腳步等我，而是選擇獨自去往這個世界上距離天空最近的城市。

9

看完這條短信，我默不作聲，關上了手機。

坐在綠皮火車上，看著窗外漸漸消失的拉薩，心里不由得感慨萬千。

到家沒幾天，我收到了一個從拉薩寄來的包裹，那是一個包裝極其精美的盒子。

我很疑惑，小心翼翼地拆開盒子，里面有幾張關于我的照片，照片里的我背對著茫茫無際的雪山，陽光披散在我的雙肩上，我閉著眼睛，臉上一副滿足的樣子。還有一張我丟失已久的學生證和用綠色鏈子連接菩提子的那串佛珠，佛珠用一條藏藍色的手帕包著。只是沒有郵寄人的名字。

看著這些東西，我突然笑了。我拿著那串佛珠，看向窗外，看向那個拉薩的方向。（指導老師：黃忠）

編輯/胡雅琳